第五章(三)

  蘇凱陽的行事風格向來是相同的話不說第二遍,只要是他做出的指示,作為他的下屬,唯一要做的就是遵照執行。

  換作是別的下屬,也沒有人敢當面違背他的意思,但這位「方小姐」實在是一個特別的存在。

  一來她的身份特殊,職責特殊,她的工作內容實際上就相當於他的「私人秘書」,「二十四小時貼身服務」是她工作的日常;二來她似乎有一種特別的能力,那就是她總能準確的洞悉他的真實意圖,當她知悉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后,她總會按照她自己的意願行事,絕不會對他唯命是從。

  就像剛才,她就按照了她自己的意願自行留在這裡,對於他的話她採取了完全無視的態度。

  但奇怪的是他對於她的這種做法並不生氣,他只是有一些擔心,同時他的內心還生出些小小的懊惱來:他不否認他的內心其實是有些希望她能留下來的。

  其實剛一開始蘇凱陽對於她的這種自行其事和如影隨形的「陪伴」是很不習慣的,但時間久了,她的存在竟慢慢成為了他的「習慣」。

  漸漸地他習慣於只要他站起身來,走到房間的門口,無需他開口,她一定會出現在他的右手邊他一伸手就能握住她左手胳膊的地方。

  她總是穿著衣袖能遮住胳膊肘的上衣,這樣當他的手握住她的胳膊時,他和她都不會因為肌膚相親而心生尷尬,而且透過那層薄薄的衣料傳遞到他手心裡的溫熱,總能帶給他一種安定的感覺。

  她的文筆不錯,對於她之前從沒接觸過的最新版本的辦公處理軟體上手也快,偶爾有一些臨時緊急的、無須正式行文的批示需要下達時,她總能很快的替他草擬好,不僅內容準確無誤,而且行文簡潔明了,遞交給他審批時,極少需要他做過多的改動,待他審批簽署后,她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套上文頭直接下發至楊荔的工作郵箱中,有時速度快到讓楊荔都不免暗暗吃驚。

  她還是個速記能手,有時夜間臨時召開高層電話會議,會議開完了,她的會議記錄也整理出來放到他的辦公桌上了。

  據說她寫得一手極好的小楷,許媽、靜嵐、楊荔……凡是見過她的字的人都由衷的真心誇讚,多多少少傳了些到他的耳朵里,他也不免心生好奇,也不知她的字到底好到什麼程度,讓這麼多的人交口稱讚? 首發域名m.bqge。org

  與她相處的時間長了,蘇凱陽待她漸漸與旁人不同起來,只是他自己都沒有發覺而已。

  他已經能很輕易的就分辨出她的腳步聲和旁人的腳步聲,也能聽出她腳步聲的異樣,就像剛才他立刻就聽出了她的腳步聲與平日里的不同;

  他聽她的嗓音就能知道她情緒上的波動,儘管她每次與他說話時大多都用的是極為公式化的、上下級間的說話方式;

  每次她短暫的離開都讓他有些心神不寧,就像剛才他見她遲遲不歸,便吩咐許媽讓靜嵐出去迎一迎她。

  他猜想她應該是傷了腳,他的那句「你不必待在書房裡」的本意是想讓她今晚早點休息。

  唐苡欣處理完手頭的事務,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十點差五分,今天她這腳實在是有些……於是她開口說道:「蘇先生,今天下午的會議記錄我已經整理好轉發到楊秘書的工作郵箱里了,您還有什麼需要我處理的工作嗎?」

  「沒有。」

  聽到蘇凱陽的回復,唐苡欣站起身來,說道:「那我先回去了。」

  她站起身來,咬了咬牙,有些艱難的邁步向房門口的方向走去,她剛拉開書房的門,突然左腳傳來一陣讓她難以忍受的痛感使得她不得不停下了腳步,她站立不穩,整個人歪倒在書房門上,門被她身體的重量壓得重又合上了。

  她整個人倚著門,左腳懸空,想忍過這陣痛感再開門出去,她靜立了好一會兒,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了一陣壓抑的咳嗽聲。

  她回頭看時,見蘇凱陽已經從書桌前站起身來,他手裡拿著她之前放進待處理事務文件架中的那份文件,向語音系統設備所在的方向走去。

  唐苡欣猜想一定是他聽到門打開又合上的聲音,以為她已經離開了書房,於是準備自行處理這份文件。

  她有時真有些搞不懂他,明明自己之前有過問他需不需替他處理這份文件,是他親口說不用,現在他又自己來處理。

  不過她也並不想弄懂他,他這個人太過複雜,想要弄懂他真不知道要費掉她多少腦細胞呢!她就不費這個神了,反正他現在需要幫助,她就有義務幫他完成,這是她的職責所在。

  唐苡欣有些艱難地轉身向蘇凱陽走去,蘇凱陽確實是以為唐苡欣已經離開了房間才起身自己動手處理文件的,當他聽到門邊又響起了腳步聲,明顯地吃了一驚,一時間失了方向,轉身時竟一頭撞到了他身後的那隻書櫃的邊角上。

  唐苡欣聽到「咚」的一聲悶響,她看見蘇凱陽抬手捂著額角低哼了一下,想來剛才那一下撞得不輕,她於是顧不上腳痛,快走幾步來到蘇凱陽的身邊,抬手握住他捂著額角的手說道:「蘇先生,讓我看看您傷得怎麼樣了?」

  唐苡欣沒料到蘇凱陽竟一把甩掉她的手,語氣冰冷的說道:「方小姐,你先顧好你自己吧。」說完他低下頭捂住嘴,一陣猛烈的咳嗽聲從他的胸腔中傳出。

  待他這陣咳嗽稍稍平息,唐苡欣有些不明所以的問道:「蘇先生,我不太明白您剛才說的那句話的意思?再說了,您為什麼總是拒絕接受別人的幫助呢?如果您不想接受別人的幫助也行,那就請您不要總是迴避您眼睛治療的問題。雪盲症又不是什麼不治之症,哪怕您對您眼睛的治療有一點點地上心,也不會是現在這種狀況。」

  唐苡欣看向蘇凱陽已經明顯紅腫起來的額角,正想著怎樣幫他處理一下傷處,蘇凱陽冰冷的嗓音再次響起:「方小姐,看來你自認為你很了解我?」

  「蘇先生,我只是覺得也許你根本就不想治好你的眼睛!換句話說,看不看得見對於你來說根本就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蘇凱陽抬起頭來面對著她說道:「為什麼?」

  唐苡欣能聽出此刻蘇凱陽嗓音中流露出的怒意,但此時的唐苡欣不知為什麼並不想就這件事像往常一樣避而不談,她凝視著蘇凱陽說道:「因為你只是不想再見到一個人,就決定放棄整個世界!」

  靜默了數秒后,唐苡欣看到蘇凱陽張了張嘴,他似乎想說些什麼,但下一秒她看到他迅速地用手捂住嘴,一陣猛烈地、不間斷地咳嗽聲從他的胸膛里爆發出來。

  他低垂著頭,身體因為劇烈的咳喘佝僂成一團,唐苡欣聽到他呼吸急促,喉間發出厚重的痰鳴音,咳喘得幾乎喘不上氣來。

  她急忙小跑到外間的茶几邊,倒了一杯溫開水,又拿了李院長留下的葯,小跑著回到蘇凱陽的身邊,她把水杯和葯放到書桌上,扶著蘇凱陽坐回到桌邊的椅子里,一邊拿起水杯遞進蘇凱陽的手裡一邊對他說:「蘇先生,你先喝口水。」

  蘇凱陽一揮手擋開水杯,也許是唐苡欣下意識的早已有所防備,雖然他揮手的力道不小,但水杯被她牢牢地握在手裡,並沒有脫手而出,只是從杯中灑出了不少水來。

  唐苡欣不再說話,也不再動作,她看著蘇凱陽自行慢慢地平靜下來,她知道他的這波咳喘暫時平息了。

  當蘇凱陽再度開口說話時,他的語調中已經聽不出任何的情緒起伏了:「方小姐,你認為我們之間是可以討論這種話題的關係嗎?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除去公事,請你從現在這一刻開始不要再有任何的逾矩行為。還有一點,我希望你不要忘記,我與你之間只是僱主和雇傭的關係。現在,請你出去。」

  僱主和雇傭!?

  她並不是第一次從他的口中聽他說到這兩個辭彙,但不知怎麼的,今天當她再次聽到這兩個詞從他的口中說出時,這兩個詞竟像兩記重鎚狠狠地敲擊在她的心口,把她的心臟震得生疼!

  她感覺腦袋有些發懵,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做些什麼。

  過了一會兒,她才彷彿從夢中驚醒一般,騰地轉身拖著步子向書房大門的方向走去,書房門在她的身後悶聲合攏,她背靠著門站立在書房門外,此時她才感覺到左腳竟痛得鑽心,幾乎不敢沾地!

  淚水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爬滿了她的臉頰,她說不清自己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感覺,只覺得胸中憋悶得要命!

  是啊!她知道她沒有什麼立場與蘇凱陽說出剛才的那番話,她承認蘇凱陽說的都是不爭的事實。

  可是他有必要說出這樣狠毒的話嗎?

  也許是這近半個月的朝夕相處讓她產生了錯覺?

  讓她誤以為她與蘇凱陽之間除了單純的工作關係之外還存在著某種類似於盟友亦或是朋友之類的更親密的關係?

  不,什麼都沒有!事實上,他剛才已經非常明確地提醒了她,他們只是因為工作才會有所關聯的兩個陌生人。

  可既然是陌生人,為什麼此刻她聽到房門內的那個男人極力壓抑的咳嗽聲,她的心會無法抑制地陣陣抽痛呢?

  清醒一點吧,唐苡欣,拜託你醒醒好嗎?你都自顧不暇了,還有心思管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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