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一)
蘇凱陽從夢中驚醒過來,剛才的夢境太過真實,他只覺得此刻心慌無著,心臟在胸腔中劇烈地「砰砰」亂跳,似乎下一秒就會從胸膛中蹦出來一般,他不得不用手緊緊握住自己的心口處,那顆狂跳不止的心臟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平復了下來。
他的眼睛其實是能感受到一些光亮的,但此刻他的眼前漆黑一片,原本他客意給自己營造的漆黑環境多少能帶給他一些逃避現實的安全感,為他製造出一些不必去面對現狀的借口,讓他能不必直面他不願示人的一面。
他心中明了這其實是一種病態的「鴕鳥」心理,自從他的雙眼失明直至幾天前,他還一直依賴著這種心理使自己不至於徘徊在精神崩潰的邊緣,但此時此刻,他似乎對黑暗也產生了一種不安的心理,他伸出手去,在熟悉的方位摸到了那隻電子感應鐘,電子鐘如他所料的發出了機械刻板的電腦語音提示:「現在時刻,下午五點三十七分二十六秒。」
原來距離那個名叫「方鴻羽」的女人在他的休息室里暈倒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個小時。
他自從失明后,在他的夢境里無論與她一同渡過了怎樣一段愉快美好的時光,夢境的結尾都會以她的突然憑空消失、終是無處可尋而告終。
可就在剛才的夢境里,他還清晰的記得,夢境的結尾出現了一個與她的臉孔一摸一樣的女人,但他知道在那張臉孔之下,是另一個女人,雖然她與她的容貌別無二致,但他覺得在那張臉孔后的那個女人就是那個名叫「方鴻羽」的女子。
為什麼她會出現在他的夢境里?這使蘇凱陽疑惑不解,但他也不願去深究。
畢竟與這個名叫方鴻羽的女人相處這些時日,不管他願不願意承認,她都已經成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夢是日常的解析,她出現在他的夢境中也屬正常現象,是他的大腦對日常生活的反應,這說明不了什麼,他自我辯解道。
前天夜裡他回到蘇園,站在大門入口處,竟遲遲邁不開腳步。
雖然他看不到眼前的景緻,但他能感知到這裡早已不是他熟識的那個「蘇園」了。
他在紗布下閉上眼睛,眼前清晰地展現出他兒時記憶中的那個「蘇園」來。 記住網址http://m.bqge。org
從那兩扇洞開著的黑色鑄鐵雕花大門向院子深處走去,是一條蜿蜒的、可容兩輛小轎車並排通行,用一色的拇指尖大小的光潤鵝卵石子鋪面的車道,車道兩旁是成片的茂密的小葉長青喬木林,沿著這條車道步行十分鐘左右的路程,就可以抵達「蘇園」的主體建築,那棟兩層樓高,有著白色外牆、暗紅色舊式陶制瓦片屋頂,佔地面積頗廣,有著近百個房間的正樓。
他沿著車道旁的步行道走了大約一半的路程時,隱約聽到前方傳來他熟悉的、汽車輪胎與路面摩擦時發出的特有的細碎石子間相互傾軋的「嚓嚓」聲由遠及近,他閃進道旁的樹林里,藏身在一棵他展開雙臂都無法合抱的香樟樹樹榦后,不一會兒,他看到父親的那輛黑色賓利轎車朝著他站立的方向駛來,隨後從他的眼前緩緩駛過。
已是秋末季節,車子的車窗幾乎全都閉合著,車窗上深茶色的防爆玻璃貼膜讓人從車窗外看不到車內的任何情形,但他清楚的知道,現在是周三下午六點三十分左右,他從學校下學回到蘇園,父親的車在這個時間點駛出蘇園,解釋只有一個:父親的車是專程回蘇園來接那個父親讓他稱其為「母親」的女人的。
今天晚上也許又有一場某個父親受邀出席的非正式的晚間聚會;亦或是一場不太受人關注的現場演出,但因為某種原因或某個人的因素受到了父親的特別關注;又或者父親只是單純的想與那個女人在某家某人感興趣的食坊共進晚餐而已……
而他的生身母親只能與父親一同出席那些屈指可數的、曝光在大眾面前的、隔日會登上各大報刊、媒體頭條的,諸如XX集團周年慶典、XX業界餐會之類的稱之為官方正式場合的活動或是聚會。
蘇凱陽的心頭湧上了一股義憤難平的憤懣情緒,他沒有再回到車道邊行走,而是改道穿行於林間那條他熟悉的林間小路上,這條蜿蜒的林間小路的盡頭,就是他的母親的住所。
在小路的中段會途徑一座玻璃花房,如果不出他所料,園藝師傅寧師傅此刻應該正在花房裡侍弄花房裡的那些花花草草。
但今天,蘇凱陽特別不想看到那些佔據了大半個花房的,白白小小、如同銀鈴鐺般小巧精緻的鈴蘭花。
只因為這鈴蘭是父親最喜歡的花,母親就在這間諾大的花房裡種植了近百株從全國各地搜集來的、品種形態各異的鈴蘭花。
可是據寧師傅說,父親一次也沒有單獨到這間花房裡來過,但母親卻每天都會花上數個小時的時間獨自呆在這間花房裡侍弄這些花兒。
蘇凱陽曾經專門查閱過有關於鈴蘭花的傳說,據說亞當和夏娃聽信了大毒蛇的謊言,偷食了禁果,森林守護神聖雷歐納德發誓要殺死大毒蛇。
聖雷歐納德與大毒蛇奮力搏鬥,最終精疲力竭與大毒蛇同歸於盡。在他死後的土地上,綻放出了這種白色的、小巧的、酷似鈴鐺般的具有淡淡香味的鈴蘭花,據說它是凝聚了聖雷歐納德血液和精魂的化身。
就像鈴蘭花誕生的憂傷傳說一樣,鈴蘭花的氣質也如同在風中守候的女子那般堅貞而溫婉,她們對待愛情的信仰純粹且剔透,並伴隨著隱忍、宿命的憂傷。
有關於鈴蘭花的神話故事、傳說由來蘇凱陽倒是讀懂了,但對於鈴蘭花花語的評說,上個月剛剛度過了他的十歲生日的蘇凱陽卻是似懂非懂,他只是覺得無論身處於何種場合、何種境遇,都能展現出優雅、藹然儀態的母親,總會帶給他一種淡淡的、憂傷的感覺,倒是和這些精巧的純白色花朵的氣質很是合拍。
而且母親對於人和事的專註與執著,從她定要這種只在每年五、六月間才會定時綻放的花朵,竟在這暮秋的九月還在花房裡競相綻放、長開不敗就可以窺見。
蘇凱陽低著頭從花房前匆匆經過,花房裡寧師傅呼喊他的一聲:「大少爺。」還是讓他不得不停下了腳步。
蘇凱陽背對著花房駐足靜立了一、兩秒后,才轉過身來面向著花房的大門,寧師傅從花房裡走出來時,蘇凱陽看到寧師傅的手裡還牽著一個小小的,漂亮的男孩子,那個小男孩一看到蘇凱陽,立即掙脫了寧師傅的手,滿臉歡喜的朝著蘇凱陽飛奔而來,一邊跑一邊嘴裡還不住的高聲呼喊著:「大哥,大哥!」
蘇凱陽並不否認自己從內心裡是愛護這個弟弟的,雖然這個弟弟是那個女人和父親的兒子,是他同父異母的兄弟,但他並沒有因為這個原因就排斥他,畢竟他們的體內共同流著父親的血。
而且除了這個弟弟是那個女人的親生兒子之外,蘇凱陽找不出任何不喜歡他的理由來。
他長得那樣的招人痛愛,幾乎吸收了父親和那個女人外貌上的所有優點,而且他從小就乖巧聰穎,小小年紀就展露出生為一個男孩子應該具備的豁達氣概和處事決不扭捏拖沓的果敢性格,但同時他又不失他這個年齡段應該展現出的天真爛漫、稚氣頑皮的性情。
這個孩子不明緣由的特別粘他,對於他的喜愛程度有時候讓他都有些招架不住。
看著那個小小的孩子向自己飛奔而來,蘇凱陽一面快步迎上前去,一面急切的提醒道:「凱明,跑慢些,小心摔倒了。」
凱明非但沒有減緩腳步,反而一路飛跑著撲進了蘇凱陽的懷裡,蘇凱陽半蹲著把凱明摟進懷中,和他緊緊地擁抱了數秒后才鬆開他,站起身來,把凱明柔嫩的小手牽在自己的手中。
寧師傅微笑著站在花房門口,對蘇凱陽說:「大少爺,夫人出門去了,小少爺定要在這裡等你回來。」
「夫人」是蘇園裡的幫傭們對凱明母親的稱呼,而蘇凱陽的母親,蘇園裡的人都尊稱她為「太太」。
蘇凱陽對寧師傅禮貌的說道:「勞煩寧師傅了,凱明我帶走了。寧師傅您忙。」
說完蘇凱陽牽著凱明由小路繞回到車道上向蘇園正樓走去。蘇凱陽把凱明安頓在自己的書房裡,凱明雖然今年剛滿五歲,可就在今年的九月初已經入了學,是一名小學一年級的學生了。
蘇凱陽讓凱明坐在自己的書桌前,給了他兩本他這個年齡段可以讀懂的書,叮囑他不要亂跑,就在這裡等他回來,凱明乖巧的點點頭,翻開書頁開始閱讀起來。
蘇凱陽走出書房,輕輕合上房門,叮囑待從們在門外留心看護,他走出了正樓向母親的住所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