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當年
如果說從昔日的大小姐隕落成為一芥孤女是不幸的話，那麽，後來，她被整個港市最富有的家族，以厲二小姐的身份撫養了十多年——可以稱得上是她不幸的人生中發生的第二大轉折點。
??是的。
??蘇櫻落成了厲家的養女。
??這也是後來為什麽蘇家人、蘇穀惠芬那麽疼她，想要去把她接回蘇家，而她卻不肯回家的原因。
??那時的櫻落還很小，她不懂攀附權貴。
??她隻是以為，是這些人丟棄了她。因此，她不想回去。
??甚至，她還很天真的認為，自己找到了更疼愛自己的幹爹，幹媽，她要在新家好好生活，讓她媽媽後悔。
??她一直以為，媽媽沒過幾星期就會後悔來接自己的。
??可是，她一直一直都沒等到。
??溫美子再也沒有回來過。
??……
??所有厲家人都以為這個小女孩已經忘記了年幼時的傷痛，看著她每天像別的小名媛一樣乖巧地練習鋼琴，芭蕾，每天去幼兒園，老師都很喜歡。
??她喜歡看書，也很懂事，大家都喜歡她之餘，也會不禁感歎，這個小女孩真堅強。
??被自己的親生媽媽丟到孤兒院，還可以這麽快地重新振作。
??不僅讓人感到欣慰，又讓人不得不佩服。
??尤其是每次蘇家派人來接她，她那副決絕的表情，更讓人為這個小女孩的狠心感到扼腕。
??“再怎麽說也是她的親人，居然真的可以做到正眼都不看一眼。”
??“對啊，她難道不想家嗎？”
??“五歲的小孩子，都是想媽媽的吧。”
??“她從來也不哭，也不鬧，別人跟她說話，她都客客氣氣非常禮貌，這樣的小孩……懂事的讓人心疼啊。”
??那時厲家的傭人沒事就喜歡議論她。
??“你怎麽知道是懂事呢？可能就是想攀上厲家這棵大樹，不想回溫家了！這麽小就有這麽深的城府，以後肯定不簡單。”
??各種各樣的聲音都有。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她是真的已經忘記過去所有的事的時候，有一天，五歲的櫻落突發高燒，燒到四十多度不省人事。
??生病的原因好像就是跟幼兒園的小朋友們一起上遊泳課，因為沒有及時去洗澡，硬生生給凍感冒了。
??後來厲家問過幼兒園為什麽不及時給小朋友洗澡，老師說是有幾個不懂事的小孩故意把她堵在浴室外麵，老師不知道，沒看見。
??老師第二天就被炒魷魚了，但是櫻落當時卻大病了一場。
??她從小養尊處優，被照顧得很好。沒有生過什麽大病。
??這次高燒不退，醫生說她可能會有生命危險，厲家所有人都很擔心。厲君澤的母親，季媛，每天夜深時守在她床邊，親自給她擦拭、物理降溫，喂她喝藥。
??有一天，季媛還是這樣無微不至地照看著蘇櫻落，燈光下麵，年輕美麗的眼睛裏滿滿的都是擔心。
??小櫻落燒得糊塗，迷迷糊糊看到女人年輕素雅的臉。沒有意識地就把她認作了自己媽媽。
??她那時已經奄奄一息，說話的聲音也很小。身體特別難受，高燒引起喉嚨腫痛，腹痛，一邊哭一邊咳嗽，小手指勾著季媛的衣服。
??“媽媽，我不生你氣了，我不怪你了……你回來接我……我不賭氣了……”
??據說，當夜輪班值夜照顧她的傭人，看到這一幕，心裏沒有不觸動的。
??那麽小的小孩子。
??大家都以為，她早就什麽都忘了。
??原來，她還在以為，她那丟棄她不負責任的母親，隻是在跟她賭氣，每天都等著她來接自己。
??……
??從那以後，厲家的人上上下下好像對她又更好了。
??與此同時，也更小心了。
??生怕自己一個不合時宜的舉動，戳到這個小女孩脆弱的心。
??櫻落第一次開始有意識地認識厲君澤，並不是那次第一天見麵兩個人相互介紹的場景。
??而是她病好後，季媛也察覺到，這個孩子的心藏得很深。
??或許隻有孩子和孩子之間才是最親切的，她說小櫻落平時一個人在這裏很孤單，便讓厲君澤每天下午上完法語課，都去陪她玩。
??第一次，他帶了一堆汽車模型。
??“這個是變形金剛，大黃蜂。”
??“遙控戰鬥機，殲轟—7。給你看，厲害！”
??感冒未好，呼啦呼啦吸鼻子的小櫻落一臉懵逼看著他。
??“什麽叫殲轟—7。”
??“全天候殲擊轟炸機。”
??小櫻落：“……”
??“這個是殲—14戰鬥機，國外好多媒體報道過。”
??年幼的厲君澤有很多價值連城的模型玩具。
??這些玩具，都是其他同齡男孩子做夢都想擁有卻怎麽也買不起的。
??母親說要哄這個小女孩開心，這是他這輩子第一個哄的女孩，根本沒有什麽經驗，隻能耍寶一樣把所有戰鬥機模型都拿出來給她展示。
??女孩子基本上都是對這些打打殺殺的道具都是不感興趣的，小櫻落身體本來就不舒服，看著一堆飛機在他手裏拿著比劃來比劃去更是頭暈。
??厲小少爺雖然沒哄過小丫頭，但是，還是看出來了，她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
??於是第二天，拿了一箱世界限量版的芭比娃娃在她麵前。
??“我們來過家家！”
??小櫻落掛著鼻涕，吸了一下。
??“誰當媽媽？”
??過家家，就是有媽媽，還有寶寶。
??“呃……”
??厲小少爺抓了抓腦袋。
??他聽說小妹妹是想媽媽了才會生病的，小妹妹的媽媽不知道去哪裏了，於是道。
??“那我……當你媽媽？”
??說完，他紅了臉，感覺怪別扭的。
??櫻落看著他白淨秀氣的小臉蛋紅紅的。
??她一直都很懂事，一秒鍾能看出別人情緒的變化。
??她看出他不樂意：“還是我當媽媽吧。”
??“那我當爸爸，她們都是我的小孩。”
??櫻落看著那一箱的洋娃娃。
??“小孩有點太多了……”
??“不多不多，我家房子大！住得下！再多也沒關係！”
??……
??櫻落在厲家一住，就是十多年。
??因為厲老爺子的格外疼愛，整個厲家上下，基本上沒有人在意她的存在。
??厲家人口結構簡單，全家人都很和睦。
??隻有一次，厲君澤的15歲生日宴。家裏請了很多厲氏旁係的表親，以及國內本市以及外地別的一些上流社會的公子小姐。
??櫻落那天也作為厲氏的親緣出席了。
??有一位王家的小姐心儀厲君澤已久，想趁著他的生日宴，好好表現一下自己的才能。便想出了書法大賽這一招，要現場給厲君澤題字，送作品。
??那位王家小姐學習書法多年，字跡娟麗，秀氣，在整個富人子弟圈都小有名氣，經常被她父母拿出去炫耀。
??她信心滿滿，抬頭一掃，一眼就看到了當日宴會上最為貌美的一個女孩子。
??那個女孩，就是蘇櫻落。
??“你，來跟我一起給君澤哥哥寫字，怎麽樣？”
??那天，櫻落穿著白色的公主紗裙，短發，帶著漂亮的頭飾。
??王怡早就發現她跟在場所有人都不一樣，厲氏所有的親戚，對她仿佛都格外親昵。
??厲君澤仿佛跟她也更親近一些，王怡心生嫉妒，想要當眾讓她出醜。
??季媛在一旁看著，拍了拍櫻落的肩膀。
??“不想寫，就不寫，沒關係。”
??厲君澤的俊美，三分繼承了母親天生完美的骨相。
??雖說溫美子當年有豔絕港市第一美女之稱，但客觀來說，港市還是有很多別的美女。
??比如說厲君澤的生母，
??她的五官不像溫美子那樣漂亮具有攻擊性，但是特別溫婉，又常年喜歡穿飄飄衣，整個人都籠罩著一股安靜的仙氣，是不折不扣的氣質美女。
??季媛那日穿著一身大氣淡雅的白色禮服。
??櫻落站在她旁邊，已經出落成一個亭亭少女。
??遠遠看去，與季媛氣質相似，就仿佛是親生母女一般。
??彼時，她已讀懂詩書，深知自己的母親是已經不會回來了。望著這位優雅溫柔的女人，無法說出拒絕，於是道：“今天是哥哥生日，我理應寫給他的。我會寫的，阿姨。”
??季媛了解櫻落。知道她是克服了自己清冷不好爭強露臉的性格才淡然迎戰，於是說話的語氣更加溫柔。
??“好孩子，加油。”
??得到季媛的鼓勵，櫻落拿著毛筆的手很穩。
??王怡自幼師承大書法家，每日練習格外嚴苛。
??論功底，她天衣無縫。
??但是，比起櫻落，她最大的缺點——是靈性。
??櫻落從小就是一個特別有靈氣的孩子。
??此時，王怡寫得是一首韻律意境俱佳的《清平樂》。
??洋洋正楷，力透紙背，功力不俗。滿座賓朋看了連連叫好。
??“老王平時真沒瞎吹！他閨女這字，是真的好啊！”
??“果然是個才女！這叫我看了都慚愧。”
??在場也有一個有名氣的書法大師，看了她的字，也是點頭稱讚。
??王怡也對自己的表現非常滿意。
??抬頭擴胸，還時不時地望向厲君澤。
??可是看他完全沒有看向自己，又不禁心生落寞。
??珠玉在前，所有人幾乎都忘了還有蘇櫻落。
??而人群中那個少女隻是安靜地看著上等的宣紙，遲遲未落筆。
??有的人替她覺得尷尬，也有的人為她感到同情。
??畢竟，女孩子都是好麵子的。這樣子被當眾點名，肯定是傷自尊的。
??那天，比櫻落大兩歲的元莉貞也去了。她從小便嫉妒櫻落，即便她後來去了厲氏，她反而更嫉妒。現在看她進退兩難，立即跳出來火上澆油，叉著腰大聲說。
??“蘇櫻落，你怎麽不寫？該不會是寫不出來了吧？”
??櫻落不理會她的奚落，隻是凝眉沉思，
??最後執筆，細膩的寫下兩列大字。
??“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字體，是介於楷書和草書之間的行書，瀟灑奔流，藝術性極高。
??雲行流水，穠纖間出，非真非草，離方遁圓。
??在場所有人看著這行字，全都屏氣凝神。
??那筆墨沾了紙，仿佛被注入了靈氣，要從紙上呼之欲出。
??最難得的是她的選句。
??不是小學生們背誦得最多的古詩詞，也不是用爛了的名人金句。
??而是《論語》。
??“竟然寫得是《論語·先進》！”
??“這姑娘年紀輕輕，竟然有這樣的境界……”
??在場大多數小孩，基本上都是看不懂這句話的。
??隻有幾個高文化素養的成年人，看著櫻落的眼神，已經有幾分欣賞。
??“這究竟是哪家的千金？”
??而季媛則是從始至終都端莊地坐在桌上，雙手交疊，眼底一片溫柔。
??櫻落放下毛筆，當年厲氏的掌門人——厲君澤的爺爺，厲仲柏便立即拍手稱道。
??“不愧是我親自帶大的徒弟！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好，好啊！”
??一句話落，在場所有人都呆住了！
??竟然是厲老爺子親自收的徒弟！
??港市所有人都知道，富商厲仲柏，除了商業手腕驚人，書法造詣也是登峰造極。
??相傳，他一生從不收徒。就連自己的親孫子——厲君澤，都沒能在書法上得到他係統的傳授。
??但是，據說他是有一個徒弟的。
??誰都沒有想到，這個人，居然是蘇櫻落。
??櫻落五歲便開始跟著厲爺爺學寫字，她天賦極高，並且練習刻苦。
??盡管平日從不參加比賽、評獎，也從不炫耀。但是早就練就了一身爐火純青的書法功底。
??當然，比起書法本身，更讓人驚豔的，是她那句“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這句話說的是孔子心中的理想。
??意思是在沂水裏沐浴，到舞雩台上吹風，然後唱著歌兒回家。
??寥寥幾個字，意境深遠，悠然輕暢。
??此時在厲君澤的生日宴上題出，一是比擬眾人心情愉快，就像沐浴暢懷在山水環境一樣幸福。
??二是祝福在場所有人，能夠在世界的和諧中能夠體會到真正平等放逸的生活。
??別出心裁，清新雅致。
??相比之下，王儀的字體雖然也很美，但是比起櫻落的《論語·先進》，還是差了不僅僅一個境界。
??但是，櫻落卻不知道。
??自己這次的一個無心之舉。卻在那天，給她引來了一場無妄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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