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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連順的困局

  金州城副都統衙門裏,連順的簽押房內。連順端著茶碗,右手捏著茶碗蓋,小拇指翹起。不停地用茶碗蓋濾著茶葉沫,輕輕地對著已經涼了的茶水吹氣。


  麻三站在連順的對麵弓著著身子回話,頭低著用餘光瞄了他一眼,麻三知道連順這是坐蠟了。


  這夥人在複州大道上壘寨築城也已成定局,朝廷要是追究起來推給日本人就罷了。隻是這夥人剪辮蓄發,其中還有人自稱王子,已是造反無疑。這個可是大事,對於帝黨也好,後黨也罷,敗給日本人也就是賠款割地罷了,但萬萬不能讓這亂黨趁亂而起,那可是會要了大清的江山的。


  這夥人口口聲聲炎黃子孫,言必稱我華夏,倒是和那發匪不是一個路數,難道是打著前朝旗號鬧事?不管如何,老佛爺寧與友邦不予家奴的態度,他還是知道的。這金州城要是給日本人占了,他連順跑回去,隻怕還有活路;但是要這夥反賊成了氣候,他項上人頭必定不保。


  起初聽麻三講到這夥人的言談舉止時,連順就猜測這夥人應是打了前明旗號來起事的,且應該與倭夷有勾結。上月倭夷密探宗方小太郎就弄了個《開誠忠告十八省之豪傑》的檄文,文中大逆不道之言猶在耳邊,更以“驅除韃虜,恢複中華”為號,糾集各省之漢人,欲奪大清之天下。


  這夥人的言談行事倒是和這檄文裏的話頗有相似,炎黃子孫、華夏人,哼,這是要置我們滿人於何地?


  隻是他們讓麻三帶的口信是什麽意思呢?麻痹自己,讓清軍疏於複州大道的防禦嗎?這種小孩子的把戲,自己堂堂一個副都統哪裏會輕信。然而,他們說堅守複州大道要取信於我,麻痹我便罷了,讓我在金州急難時,可救援於他們又是何理呢?趁機搶占金州城?還是有什麽別的目的?

  連順滿腦子的疑問,呆呆地坐著,又過了多時,才發現手裏的茶水已經涼透了,這才放下茶碗。邊上的親兵,趕忙換上新沏的熱茶。


  “你看這夥人的實力如何?”連順接過親兵遞過新沏的熱茶,悠悠的問道。


  “回大人話,小人看到的都是精壯之人,應是老於行伍,身手甚是了得。身上所用的物件也甚是奇怪,且不說前頭小人和您說到的那輛八輪大車。大人你且看,你是什麽?”麻三說著,從懷裏掏出了樣東西來。


  連順抬了抬眼皮,邊上的親兵走過去接過麻三雙手呈上的東西,轉身弓著腰上手遞給連順。


  “這是勺子?”連順接過這東西一看,發現是一隻勺子,也就是我們常說的調羹。


  連順看這勺子,通透入水晶,分量極輕,入手如若無物;非金非玉,更不是那洋人用的玻璃。


  “大人,你且折它一折。”麻三看著連順狐疑的表情,賣弄了起來。


  連順小心翼翼地折了一下這勺子,他不敢用力,這勺子用薄如蟬翼來說是有點過了,但是絕對也就兩張宣紙的厚度。出乎連順意料的是,當他逐漸加力,這勺子竟彎成了馬蹄形。亦不斷也無裂痕,撒手後有複回原樣,這真是個新奇的玩意。


  “這是那夥人送予你的?”連順問道。


  但凡要給官員遞話送禮,你總得給門子、親隨等這些經手人把給紅包。連順以為那就是那夥人給麻三的紅包了,倒也顯得出手闊綽,也不像那些直接塞金銀的人那麽俗氣。

  連順要知道這勺子的來曆,就不會有對方觸手闊綽的錯覺了,興許還會因為自己見識少哭暈在廁所呢。


  “大人,您誤會了,誤會了。”麻三趕忙解釋,這夥沒辮子的顯然被連順看成反賊了,自己得趕快摘清楚關係。


  “這是小人被那夥人下獄後,吃牢飯所用之物。今日放歸小人時,那獄卒收走了吃飯食用的精鋼鐵盤,但卻將這勺子丟於地上。小人趁其不備,收入懷中。”麻三向連順解釋道。


  連順聽完,臉色微微一紅,但是馬上又變了回來,這養氣的功夫倒還是不錯的。原來是別人遺棄不用之物,自己竟然以為是賄賂門下,還稱其出手闊綽呢。隻不過,這玩意要拿到北平城裏的古玩店,倒也能換些銀子,物以稀為貴嘛,這東西有幾個人見過呢?

  這勺子,就是我們日常用的一次性塑料透明勺子。隻是這個勺子是單兵野戰口糧裏配的勺子,尺寸比我們日常在外遇到的稍微大那麽一點點。


  要說那個給麻三找食物的海豹隊員還真不講究,拿剩飯打發麻三就算了。連尋根筷子找個勺子的功夫都懶得廢,直接在地上撿了個別人吃完飯丟棄的勺子,連擦都不擦,就那燕麥粥裏一杵就給麻三端來了。


  等到麻三吃完,那個不鏽鋼的盤子是要收走的,那個一次性勺子就又被那個海豹隊員丟在了地上。


  麻三偷偷揣進了懷裏,安言信倒是看見了的,隻不過也懶得理他。他拿回去能幹嘛?逆向研究?


  “大人,此物雖然在那夥人眼中應為極平常之物,用完即棄。我料想這勺子拿到北平城裏,怎麽也得賣了十幾二十兩的。他們自己不知道價,總有旁人知道價的,就算給旁人賺了這差價,這勺子怎麽也得賣個一兩二兩的吧,就這麽丟了,實在是闊綽啊。”麻三繼續說。


  回上官的話,是不能點得太透的,要不然會讓上官覺得自己沒麵子。我沒那麽蠢,不需要你講得那麽清楚。麻三深得此中要領,意思很明白了,這夥人有錢,沒實力誰敢跑到戰區之中夾在兩軍之中壘營砌堡,等著給人當肥羊宰殺嗎。


  連順揮揮手讓麻三退出了簽押房,閉起眼睛思量著。


  日軍要分兩路進襲金州城,他早就知道了。前些日子,抓了三個倭夷的三個探子。大刑之下,都痛快的招了。倭夷兩萬餘人在花園口登陸,隻是知道又如何呢?倭夷船堅炮利,又人多勢眾,他連順雖身為金州副都統,其實也隻有麾下這五百旗兵可用。這八旗兵早已不是幾百年前入關時的八旗兵了。他這些旗兵能彈壓緝盜、維持治安他就心滿意足了,不指望他們能抵抗倭夷大軍了。


  聽聞日軍進攻動向之後,連順趕忙向他的上級盛京將軍裕祿發電求援。盛京將軍裕祿複電告稱山西大同鎮總兵程之偉已率軍從營口南下,可緩軍情。但是整個程之偉率軍到了複州後就不在挪窩了,不管裕祿和連順如何催促,就是照各種理由不往金州走。等到日軍從容登陸七、八日後,派一支部隊由登陸點花園口往複州進發是,程之偉馬上迅速逃走。

  見程之偉遲遲赴金州,連順又想李鴻章告急求援,李鴻章隻要電告北洋艦隊往旅順方向派艦船巡邏。隻是這時的北洋艦隊自身難保,隻能躲在威海舔傷口,哪有力量去阻止日軍在花園口的登陸行動啊。


  見向李鴻章求援無望,連順又向當時身在旅順的前敵營務處總辦道員龔照璵求援。隻是此時的旅順雖有三十三個營,共計一萬三千餘人的守軍,但是卻分屬七個人統領。龔照璵雖然被稱為“隱帥”實則誰也指揮部動。其實不要說他龔照璵隻是一個小小的道員了,從後來的曆史文獻中發現的李鴻章的信件和電報來看,李鴻章都指揮部動這群窩在旅順的兵頭。


  眼看旅遊求援又沒戲了,連順轉身又向在金州城邊上的大連灣炮台的淮軍統領趙懷業求助。趙懷業是個貪生怕死之備,早就把炮台上能倒賣的軍資換成銀子,運回山東煙台,隨時準備跑路。哪管你唇寒齒亡的說辭,他根本沒打算守大連灣。


  連順眼見各方求援無果,四日前更是電報線被倭夷切斷,隻能讓門下一幕僚帶信函騎馬趕往盛京將軍處求援。隻是這四日過去,音訊全無,隻怕死凶多吉少。


  這個時候,複州大道又突然冒出一夥人來,壘營築堡,阻斷道路。假如真如他們所說會阻擊進犯的倭夷,那就是天大的喜訊了。且不管他們是不是反賊,他們在複州大道上和倭夷火拚,他金州城總算也能緩一緩。最好和倭夷一起兩敗俱傷,日後朝廷下旨平叛,他也少花些氣力。


  話說回來,他們現在就算扯旗造反,他連順又能拿他們怎麽辦呢?大敵當前,他手下那些旗兵們人心浮動,他自己都快彈壓不住了。哪有餘力去管複州大道上那夥人在幹什麽?

  旅順諸將扯皮多日後,老將徐邦道終於忍不可忍,帶著自己的拱衛軍一千八百餘人開赴金州城。不過,徐邦道否決了連順據城死守的提議。帶著他的拱衛軍在裏金州城外的石門子占據險要地形,構築炮壘,迎擊日軍。


  此時的徐邦道快六十歲了,華夏人有言“人生六十古來稀”,他可稱得上是老將了。他平過發匪,被清廷賜號冠勇巴圖魯,他還剿過撚軍。比起連順他算是知兵之人,這金州城據城固守隻有死路一天。


  金州城城牆固然堅固厚實,城頭還有一十三們大炮。但是徐邦道的拱衛軍隻有一千八百餘人,加上連順手下那五百名不堪大用的旗兵,攏共也就兩千三百人。這金州城長七百米,寬六百米,這麽點人如何守得住四麵城牆啊?日軍有兩萬餘人,把金州城一圍,部隊四麵展開來,清軍就要在沒一麵城牆上麵對自己十倍以上的日軍。這如何可能守得住?


  隻有把防線移到距離金州城外的石門子,占據有利地形,讓日軍在狹長地帶展不開隊伍。清軍守軍單位時間內隻需和自己人數對等的日軍交戰,這才有拖下去的希望。


  然而,徐邦道的戰術水平還是停留在平定太平天國時期那個水平,這場戰鬥在沒有外力的幫助下,失敗是注定的。


  隻是,曆史已經被某種外力給撬動了,麻三的口訊會改變石門子阻擊戰失敗的軌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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