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俱是無奈
寧夏城裏,元朔和元月也再次回到了燕雲商會總部。一路上,元月都沒有和元朔說一句話,一回到家裏,便又將自己關在了閨房裏。
??這一趟去,她算是得到了答案,也算是知曉了真相,可這卻讓元月更加的痛苦和矛盾,甚至不敢麵對元朔,更不敢跟他說話,她生怕自己會忍不住說出真相,可是,她又不願意相信這一切是真的,寧願是自己搞錯了。
??晚飯時,聽到元月又不來吃飯,元朔無奈的搖搖頭,拿出臨行前秦風交給他的藥方看了看。這是秦風為調理元月的身體開的藥方,並一再囑咐元朔一定要好好照顧好元月。回想起秦風囑咐自己時誠摯而內疚的樣子,元朔也有些心中刺痛。
??畢竟,元月也是自己最疼愛的妹妹,他們這樣家族,人丁並不興旺,父親去世後,自己就擔負起了照顧妹妹的責任,可這麽些年來,自己利用這個妹妹的,似乎太多了。當初從燕雲遷徙到寧夏,亟需站穩腳跟的元朔便用妹妹聯姻換回了穩固的根基。
??這麽些年的寡居,元月從沒有抱怨過,也從沒有向元朔要過答案,元朔也曾想再給她招贅個夫婿,可元月都拒絕了,直到秦風的出現,才又喚起了元月心中深埋的情感,可是,一個壓抑了自己十年的女子,好不容易敞開心扉,接著遭受到的,卻是更大的打擊。
??元朔長歎一聲,將藥方交給家丁,囑咐其立刻抓藥煎藥。家丁領命而去,慕容恰好走了進來,元朔看看他的樣子就知道有事要說,便伸手示意道:“坐吧,陪我一起吃飯,有什麽事,邊吃邊說。”慕容點頭坐下,卻沒有動筷子。。
??元朔看看他嗬嗬一笑:“不說吃不下?那就說吧,什麽事?”慕容眉頭緊皺:“主上,我們最近招募的雇傭軍裏,混進了很多官府的奸細,屬下推想,官府應該是早就對我們的事一清二楚,卻放任我們行事,從嶽陽城回來到現在都沒有任何動靜,這有些不合常理。”
??元朔看看慕容,這個忠心的屬下,他是知道的,其實他的聰明程度不亞於元月,隻是他自己不愛說話,也很少表現,大家就都隻把他當成了一個冷血的劍客。慕容說的這些元朔也曾經想過,但一直也沒有想明白,最大的可能,便是明廷不想在對漠北用兵之時漠南也生亂,所以才對他們隻監視,不動手,可如今,這個理由,確實也已經越來越無法說服自己了。
??元朔點點頭問道:“你還發現了什麽異常?”慕容卻搖搖頭:“沒有,隻是屬下在想,他們這個樣子,更像是在醞釀更大的陰謀,從他們滲透的情況看,似乎是要將我們的勢力分布完全摸清楚,然後才好連根拔起。”
??元朔有些不明白,如果隻是這樣,怎麽會讓慕容陷入困惑的:“這些對於你來說應該不難應對啊,你究竟有什麽疑惑?”慕容抬起頭,憂心的說道:“屬下這幾日將種種跡象串聯起來分析了一下,最後想到,官府敢於這樣有條不紊的進行滲透,那應該是對我們的計劃了如指掌,就等待那最合適的時機將我們一網打盡,而能掌握全盤計劃的,除了主上和二當家,就隻有屬下和秦先生、魚筐三人,主上和二當家肯定不會向官府告密,那就是說,我們三人之中,有人是官府的奸細。”
??元朔一聽,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慕容說的,確實很有道理,元朔再次看了看慕容,卻微微搖搖頭,慕容肯定不會是奸細,他沒有急著把自己撇清,而是把自己放在了三個嫌疑人當中,就是想讓元朔重視起來。
??再想想秦風和魚筐,似乎是承認了自己曾經投靠明廷的魚筐嫌疑更大些,畢竟,他這流浪的王子,想要報仇複國,肯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包括出賣所謂的朋友,元朔點點頭問道:“那你覺得是秦賢弟的嫌疑更大,還是魚筐的嫌疑更大?”
??慕容聽得元朔根本沒有懷疑自己,感激的露出了一絲笑意,卻為難的搖搖頭:“屬下不知道,屬下總覺得,他們兩個,都有嫌疑。”元朔點點頭,忽然想到了什麽:“好,先吃飯,一會兒我去問問二當家再說。”
??吃完飯,給元月煎的藥也好了,元朔親自抬著藥,來到元月房中。見元月仍然對窗枯坐,元朔將藥碗放到她的麵前,悠悠說道:“小妹啊,這是賢弟臨行前給我的藥方,囑咐我一定要將你照顧好,你快喝了吧。”
??元月看看藥碗,淒然一笑:“好,難得秦大哥這麽有心,我會喝的。”元月說著,便抬起藥碗,閉著眼一口一口的將藥喝了,喝到最後,卻有兩顆晶瑩的淚珠從眼角滑落。
??看她喝完,元朔長歎一聲說道:“小妹,為兄想清楚了,我不能再對不起你,也對不起賢弟,你讓賢弟回來吧,你們想去哪裏就去哪裏,為兄不再阻攔。”元朔本以為元月會驚喜異常,卻沒想到,元月卻隻是看了他一眼,微微搖搖頭。
??元朔驚訝的問道:“怎麽?小妹不想和賢弟走了?還是發聲了什麽事?”元月淒然一笑:“大哥,你不用再試探我了。我知道自己無能,幫不了大哥什麽大忙,可也絕不會因為私情壞了家族大業,你就放心好了。”
??元朔無奈的搖搖頭:“不是試探你,這次大哥說的是真的,據慕容說,魚筐很可能仍然還是朝廷的奸細,如今賢弟的處境很危險,大哥是真的希望你們就此遠走高飛吧。”元月卻轉頭看著窗外:“大哥,你出去吧,我不想再聽這些,也不想再管這些。”
??元朔沒有得到預期中的反應和回複,有些失望,看元月不想再理他,隻好起身告辭,心中也難免有些落寞。臨出門的時候,又說了一句:“剛才大哥說的都是真心話,你若是真想和他一起走,就去找他吧。”元朔說完便走了,這也的確是他此刻難得的真心話。
??可元月卻依然無動於衷,隻是呆呆的看著窗外,真的還能走麽?肯定不能了,這話她已經問過一次了,如今,一切都已經回不去了,她的大哥,她再清楚不過了,他肯定是得了什麽不確定的信息,想來找自己要答案罷 了。
??也正因為如此,元月才又克製住了說出真相的衝動,也不會再相信元朔的什麽所謂真心話,隻是她的內心,卻更加的難受,自己唯一的親人,隻想著如何利用自己,而自己愛的人,卻一直在騙自己,還有什麽,比這更傷人心的麽?
??元月忽然在想,自己這樣夾在中間左右為難的活著,又有什麽意義呢?難道真要最後眼見得自己唯一的親人和自己愛的人生死相搏,自己又該如何麵對那殘酷的一刻?甚至最後,自己也要麵對那生死相見的一刻?
??算了,就當自己是個局外人,就當自己從來沒有來過吧,就當自己從來就沒有愛過吧。哀莫大於心死,元月再一次趴在床上,泣不成聲。
??元朔下了樓,看慕容還在等自己,無奈的笑著搖搖頭道:“慕容,算了吧,不管誰是奸細,也不管明廷是不是已經張開了大網等著我們,我們都已經沒有回頭路了,你隻需要在起事前將官府的樁子全部拔了就行。”
??慕容躬身回複道:“屬下保證一定做到,絕無遺漏。”元朔拍拍他的肩:“慕容啊,哪有什麽計劃是天衣無縫的,又哪有什麽事是萬無一失的,這自古以來多少大事不都是在意外重重之下倉促間做成的,我們就盡人事,聽天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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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五月二十二日老皇帝朱棣在開平城外祭奠忠魂之時,還是烏雲密布,愁雲慘淡,祭奠之後,一陣大風吹過,卻雲開日現了,天氣也終於真正轉晴,又在開平修整了兩日,待道路稍幹,大軍便再次開拔上路。
??到了武平鎮,朱棣明顯的還是覺得體虛乏力,不知是不是有所預感,忽然又生悲天憫人之心,軍議之後,再次下詔曰:“古謂武有七德,禁暴誅亂為首。又謂止戈為武。蓋謂止殺非行殺也。朕為天下主,華夷之人,皆朕赤子,豈間彼此哉!今之罪人惟阿魯台,餘脅從之眾,悉非得已,不可以同日語。自今凡有歸降者,宜悉朕意撫綏,無令失所;非持兵器以向我師者,悉縱勿殺,用稱朕體天愛人之意。”
??這古來帝王,不管年輕時多英明神武的,一到晚年很多人就會變樣子,或多疑昏聵,或殘忍嗜血,或喜聽諂媚讒言,這朱棣還算好的,到老,也沒有太多改變,隻有這最後一次出征之時,體恤蒼生之心大起,這對草原各部連下的兩道詔書,本是招撫的好意。
??可到了草原各部那裏,便成了保命護身的法寶,特別是這第二道詔書的最後一句,凡是沒有手持兵器對抗明軍的,都放過不殺,於是,後來的很多草原部族,剛剛搶完東西,剛剛殺完漢人,等到明軍一到,早將武器藏起,舉起雙手麵對明軍,明軍便不能殺他,如此反複,便民怨聲載道,明軍卻無可奈何。
??草原各部劫掠成性,自此更是肆無忌憚,化整為零,四處為禍,一遇到明軍,便藏起武器冒充良民,長此以往,輕慢欺侮之心益盛,終於釀成了二十年之後的大禍。這大概也是朱棣怎麽也想不到的吧。
??朱棣大軍又經過威信戍、通川甸、長樂鎮、香泉泊、環翠圃、永寧戍、清平鎮,威遠川、陽和穀、雙泉海子、覽秀川、錦繡岡。六月初,經過祥雲屯、錦雲磧,到達翠玉峰紮營。朱棣命前鋒將軍寧陽候陳懋、忠勇王金忠率前鋒營快速前進,探查敵情。
??六月初十,朱棣車駕至金沙濼,陳懋與金忠等派人帶回所俘獲得的九匹韃靼探子戰馬,並帶來確切的消息,阿魯台這次確實是逃到了答蘭納木兒河流域。朱棣卻仍是懷疑,謂諸將曰:“這阿魯台人雖醜陋,可詭詐異常,誰知道這是不是他故意引誘我孤軍深入的?”。
??十七日,朱棣車駕到達天馬峰,陳懋、金忠派人奏言:臣等已到達答蘭納木兒河流域,卻不見敵人蹤跡,懷疑敵人逃走已經很長時間了。朱棣車駕到達答蘭納木兒河中遊附近駐紮後,又派張輔、王通等分兵窮搜山穀,仍毫無發現,皆領兵返回。二十日,陳懋和金忠率領的前鋒營也因糧盡而還,隻帶回來探查到阿魯台大軍似乎是逃入了極北的答蘭納木兒河上遊的消息。
??六月二十二日,大軍駐紮翠雲屯,軍議上,朱棣麵沉似水的高坐帥位,心情異常煩躁,幾十萬大軍和民夫,每日的開銷甚巨,兩個多月過去,卻隻殲滅了幾百人的韃靼軍,如果再找不到韃靼主力,又將無功而返,心煩意亂的想了良久,朱棣才略帶困倦的說道:“眾位愛卿說說吧,該怎麽辦?”
??這一次,眾人卻意外的從一向以強悍示人的朱棣身上看到了蒼老和無奈,還有一絲淡淡的傷感,看著朱棣表現出的虛弱,一直隱忍的張輔再次出班奏道:“陛下,臣與忠勇王多次探討分析,料定阿魯台一定藏在答蘭納木兒河上遊便於逃跑的地方,望陛下給臣一月口糧,臣願率騎兵三萬快速深入,必可擒獲敵酋。”
??朱棣點頭不語,金幼孜卻出班奏道:“啟奏陛下,此次出征,已渝兩月,隨著運輸線路的加長,耗費與日俱增,以臣之意,不如先返回開平,一則進可攻,退可守,二則民夫運送輜重糧草相對容易,花費減少,三則,阿魯台若見我們退軍,或許會尾隨進兵,那我們的機會也就來了。”
??朱棣一聽,點頭道:“幼孜所言極是,文弼,不是朕有意一次次阻止你建功立業,隻是那阿魯台詭詐多端,你若孤軍深入,一旦有變,將無從救援啊,朕不想丘福的悲劇再次重演啊。”張輔隻得無奈的施禮退下,朱棣繼續下令道:“輜重糧草確實是大軍的命脈,當年曹操打敗袁紹,便是先毀了他的糧草所致。如今我們深入敵境,確實要多考慮糧草問題,那就依幼孜所言,大軍修整兩日後,分兵兩路,朕與柳升,張輔率騎兵東行,命王通,鄭亨,薛璐率步兵西行,會合於開平。”
??眾臣領命,金忠卻出班奏道:“啟奏陛下,暫時退兵確實是上策,以臣對阿魯台的了解,畢竟答蘭納木兒河上遊雖然廣闊易逃,但也更加苦寒少食,所以隻要我大軍一退,他必會率軍南下,我等作為前鋒,卻寸功未建,臣內心深感有負皇恩,惴惴不安,臣請陛下允準我等前鋒留下,藏於群山之間,伏擊阿魯台。”
??陳懋也出班奏道:“臣願與忠義王一起率軍留守,不成功,誓不還軍。”朱棣再次沉吟不語,內閣楊榮出班奏道:“啟奏陛下,忠勇王自從投向大明後,一直盡心竭力,此次出征更是身先士卒,臣也見其因未能建功,終日鬱鬱寡歡,以臣之意,忠勇王熟悉當地地形地貌及阿魯台用兵手段,可以留下一軍伏擊阿魯台,以振我軍威。”
??朱棣點點頭道:“勉仁言之有理,忠勇王的確忠勇可嘉,朕命金忠,陳懋,率前鋒營所部,伺機而行。”兩人微微一愣,沒想到朱棣隻留下這麽點人給他們,因為大軍一撤,以他們兩萬人孤軍深入留在敵後,一旦情況不利,必將是九死一生。但兩人還是立刻施禮道:“臣等領命,必不負陛下所托。”
??朱棣微笑點頭讓兩人平身,隨即一陣強烈的困意襲來,朱棣揮手道:“今日就到這裏吧,各位愛卿各自準備,兩日後出發,散議吧。”說罷起身走向後賬。
??夜晚,楊榮踱步走進太醫處,兩位太醫一看楊榮來了,立刻起身施禮道:“見過楊閣老。”楊榮微笑道:“二位免禮,本官知道二位一路服侍陛下身體辛苦了,特來探視。”二人連忙行禮道:“不敢不敢。”楊榮輕聲問道:“二位隨侍陛下身旁,不知陛下身體近來可有何異常?”
??王太醫回道:“陛下近來越來越容易倦乏無力,最好還是該早些回京師的好。”楊榮點頭道:“該回去的時候,自然就會回去的,隻是,陛下的身體似乎越來越虛弱,你們的藥力,自當也該減弱些了,有些不適宜對老弱之體用的藥物,就不要再用了。”
??兩位太醫一聽之下便是大驚,聽楊榮的意思,是要自己停止使用龍虎之藥,如此一來,以塞外的苦寒又不似京師調理方便,老皇帝不久之後就會病倒,甚至再也起不來。難道楊榮根本就不想老皇帝回京?
??看二人驚訝的是表情,楊榮淡淡一笑道:“家國天下,都係於二位一身,我想二位也不想再踏入這漠北苦寒之地了吧。”二人一聽這話,心知事到如今已無路可走,也隻能如此了,當即施禮道:“請楊閣老放心,下官明白了。”
??楊榮這才滿意的點點頭,拍拍二人的肩,轉身離去,兩天後,大軍開拔,可老皇帝定下的目的地開平城,卻不知他還能不能回得去了。
??——未完待續——
??本文為篇長曆史小說《大明危局》第三卷“清風絕塵”章節,如果覺得還不錯,敬請點擊下方書名加入書架訂閱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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