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又是中秋月圓時(下)
明月當空,天下同輝,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舉頭望月,想的卻都是各自不同的心事,慶陽府六盤山下的浮山雅居,幾人圍桌而坐,偷得浮生半日閑,暫時忘卻江湖的煩惱,享受著難得的舒心和愜意,可心中,卻哪裏能真正的放得下。
??更何況,煩惱,也是躲不掉,避不開的。
??幾人正在行著酒令,卻見一商會弟子匆匆進院,在院門口,見幾人談笑正歡,一時不知該該不該上前稟報。元朔和慕容對視一眼,慕容早已起身,說一聲:“想是商會弟子有事稟告,我去看看。”
??慕容將來人領至院外僻靜處,小聲問道:“情況如何?”來人也小聲回道:“屬下拿著秦社主的信物趕到青衣社總部,聽風堂主立刻遣散了眾人,而後我留在附近觀察,第二日,便有大批官差和府兵趕到,發現撲空之後,便搗毀了青衣社總部,臨走時還放了一把火,如今的青衣社,已經是一片焦土廢墟。”
??慕容凝神細聽著,點點頭問道:“還有什麽?”來人想了想:“沿途屬下也一路向商會的暗樁問詢問了情況,有兩處青衣社的堂口,似乎是因為沒收到解散的通知,撤離較慢,遭到圍剿,死傷慘重!”
??慕容微微皺起了眉:“青衣社如此縝密的機構,如何會有這樣的疏漏?”來人不太確信的答道:“似是出了叛徒,有人被收買了。”慕容恍然點點頭:“這就難怪了,哪裏會有鐵板一塊的地方,總會有一兩個見利忘義的家夥的。其他幫會情況如何?”
??來人繼續說道:“丐幫遭到了朝廷的申斥,魚筐被宋老幫主罰去大同的丐幫外門戴罪立功。”慕容點點頭:“這也合理。繼續。”“天機閣的楚天王,在與天狼幫的火並中受傷不輕,卻借機演了一場苦肉計,將葉隨和葉植父子一並鏟除,隨後一場清洗,天機閣如今完全是楚天王的了。”
??慕容眼神一凜:“那漕幫情況如何?”“未見任何動靜,也未見沈武侯露麵,似乎都是那個來自青衣社的沈六如在做主,所以漕幫沒有再配合官府對付青衣社。”慕容點點頭,最後才冷冷的問:“那個蒙禹如何了?”“受傷不輕,不過性命無礙,已經回京師去了。”
??慕容點點頭:“辛苦了,今日中秋,你也去和弟兄們喝一杯,再多領一份賞錢。明日一起回寧夏衛。”來人連忙謝恩而去。
??慕容回到小院,向元朔示意,元朔會意,招呼道:“慕容快些回來喝酒,今日難得高興,有什麽事,明天再說。”聽得元朔這麽說,秦風到嘴邊的問話,隻好咽了回去,慕容難得的向秦風說道:“秦先生放心,一切都還算順利。”秦風這才長呼一口氣,舉杯道:“多謝!”
??眾人繼續飲酒行令,元月似乎很是高興,酒量也是驚人,最後還是元朔先不勝酒力,歡宴終究散去,眾人各自回房休息,秦風又替石頭檢查了傷勢,安頓他睡下。
??轉眼已是子時,圓月高懸,夜闌人靜,秋風陣陣,蟲鳴聲聲,秦風卻怎麽也睡不著,打開窗子,在房中枯坐望月良久,不斷想起元月對自己的脈脈含情,想起自己違心的欺騙,隻覺得心中有什麽東西憋著,甚是煩悶。。
??忽然,秦風感覺院中似乎有動靜,靜聽片刻,似乎院中有人在走動。略想了一想,還是起身推門而出,來到院中,卻見有一個女子背向自己獨坐院中,托腮望月,仔細看去,原來是又換上了女裝的元月。
??望著元月的略顯蕭索背影,秦風卻感覺到一種無以言說的孤寂清冷,心中一痛,走到元月身後,輕喚了一聲:“小妹。”元月一怔,連忙低頭抹去淚痕,起身說道:“秦大哥,怎麽你也還沒睡?”
??秦風不知為何元月會傷心落淚,也不敢問及元月的心事,見看她麵前的石桌上放著一具古琴,便岔開話題說道:“酒意使然,難以入眠,便出來走走,怎麽,小妹也喜好音律?”
??元月淒然一笑:“略懂而已,此琴名為映月,小妹已是多年未曾彈起,今夜時至中秋月圓,便取出來讓它照一照月光,也不負映月之名,讓秦大哥見笑了。”秦風微微一笑道:“若不是夜深人靜怕擾人清夢,倒真想領略小妹琴藝。”
??元月眼中閃過一絲光芒,輕聲問道:“秦大哥真的想聽?”秦風自然是點點頭:“當然是真的。”元月一指遠處山上說道:“此去大約三裏外的山間有一個望月亭,小妹以前經常去的,在那裏便不會打擾任何人了,不知秦大哥可願一行?”
??秦風微微一笑點頭說道:“正覺得夜不能寐心中憋悶,我可還記得小妹曾說過要帶我上六盤山賞月的,小妹既有此雅興,我當然要去。”元月微微低頭有些羞澀的說道:“原來秦大哥還記得,好,那我們這就出發。”元月邊說將琴裝入琴囊,而秦風也很自然的接過背上,四目再次相對,二人不自覺的相視一笑。
??時值中秋的山間小路,山林裏紅葉蕭蕭,路邊山花依然絢爛,夜鶯布穀之類的小鳥聲聲叫著,蟋蟀螽斯也在不住的鳴叫,一陣秋風吹過,樹葉輕響,山花搖曳,花影隨風而動,原本一碧如洗的夜空不知何時隨風飄來一片白雲,緊緊圍繞在原本略顯孤單的圓月周圍,讓月色更多了一分朦朧的美。
??兩人一路無話,安靜而平和的緩緩走著,卻並未覺得尷尬或是無趣,很有默契的並肩前行著,隻覺得這感覺,是如此的美好。三裏山路,就在這寧靜卻又滿是溫情脈脈中靜靜的走完了。
??秦風抬眼望去,眼前出現了一座古樸的小亭,造型簡樸但又不失凝重,一塊古樸的匾額上三個清秀的字跡寫著‘望月亭’。
??元月嫣然一笑:“到了。”秦風停步舉頭,看著匾額的字跡,略想了想,問道:“這匾額上的字,莫不是小妹的手筆吧?”元月驚愕的說道:“秦大哥是怎麽知道的?”秦風一笑說道:“這亭子如此古樸陳舊,當有數百年的曆史,而匾額卻是新的,掛上去卻至多不過三五年。而且,字中透著的飄逸靈動,分明是一個頗有才氣和靈性的女子所寫,而小妹對此亭又頗為推崇,所以,我就在想,這應該是小妹的手筆。”
??元月心中再次怦然而動,秦風居然看出了這是她寫的,居然還看穿了她的內心,這,算是知己了吧?元月的微微一紅,嘴裏卻說的是:“秦大哥真是心思縝密,觀察入微,這確實是小妹所為,以前每次夜宿於此間,都會來這亭中小坐,有時也會深夜前來,靜坐望月,所以,就鬥膽給這亭子添了個望月之名。”
??秦風由衷讚許:“添的好,古樸加靈秀,相得益彰,妙不可言!”元月聽得秦風誇讚,赧然一笑。二人舉步入亭,卻見亭子後麵還有一條小溪流過,溪水淙淙,甚是清冽。亭中有一石桌,幾個石凳。
??秦風解下琴囊,將古琴取出置於石桌之上,這才仔細看看了古琴,這具古琴長三尺六寸六分,十三徽為上等夜光玳瑁鑲嵌,琴軫為紫檀雕琢而成,琴身為上佳桐木,秦尾處刻有一個月照湖麵的徽記,上刻“映月”二字,琴聲上有一絲細微的陳舊斷紋。
??秦風伸手輕輕撫摸,由衷讚道:“真是好琴,似乎與傳聞中的名琴‘泠風’頗為相似。”元月又是一驚道:“秦大哥居然識得‘泠風’?那也應該是熟諳音律的高手啊,小妹哪裏還敢班門弄斧。”秦風搖搖頭道:“小妹謬讚了,為兄隻是涉獵古籍時偶然見到有關‘泠風’的描述,對於音律也隻是初通而已,哪裏當得聖手二字。”
??元月了然一笑:“此琴便是小妹托斫琴大師仿造‘泠風’而作,取名映月,一則小妹名中帶月,二則是覺得泠風映月,甚是相配。”話剛說完,卻驚覺秦風的名中剛巧帶‘風’字,這風月,不正好是代表二人麽?自己居然說出了風月甚是相配的話,霎時羞的滿麵通紅。
??秦風假裝未覺的說道:“小妹這般靈巧心思,為兄真是自愧不如,已經等不及聆聽小妹琴藝了。”元月這才定一定心神,手撫琴身問道:“秦大哥既然如此謙虛,小妹就先獻醜了,不知秦大哥想聽什麽曲子?”
??秦風略一思忖,笑道:“如此佳節美景,當是古曲‘秋月’。”元月略微一怔,便立時回複平靜,點點頭,開始凝神撫琴,十指輕動間,一陣空靈而略帶幽怨的琴聲緩緩流出,琴音飄渺靈動,卻又如真如幻,似歎似悲,如泣如訴。
??這琴聲中飽含的複雜情韻,直聽得秦風也有些神思迷離,心中悲戚。一曲終了,餘音繞梁。秦風收了收心緒,輕輕拍掌,由衷讚道:“小妹的琴藝,當可稱得國手無疑,更難得的是琴音含情,有如待月傾訴,直聽得人如癡如醉。”
??秦風並沒有說破這琴音太過淒婉,有些催人落淚,惹人哀思。元月似乎還沉浸在剛才的情緒中,淒然一笑,欠身施禮道:“多謝秦大哥誇讚,小妹也懇請秦大哥撫琴一曲,還望勿要推辭。”秦風點點頭道:“如此,為兄就獻醜了。”
??秦風說罷,將琴取來放於自己麵前,端坐於前,十指逐一撫摸過琴弦,又逐一彈試每根琴弦,感受了每根琴弦奏出每個音律的細微之處,才正式起手彈奏。
??十指撥動間,這一次的流出琴音卻與方才大不相同,方才的琴聲,隻要略懂音律的人一聽都知道是琴藝高手所奏,而這一次的琴音,一開始卻略微有些艱澀甚至凝滯,讓人以為是技法並不純熟,就在元月也以為秦風真的隻是初通琴韻的時候,琴聲卻漸漸清明起來。
??隻感覺這琴聲慢慢的融合了身邊的各種風聲,樹葉沙沙聲,小溪流水聲,鳥叫聲,蟋蟀鳴叫聲,最後,隻覺得似乎這琴音就是和自然一體的一部分,一曲‘高山流水’,到了秦風手裏,雖然技法簡單質樸,卻有了融合天地萬物的返璞歸真之妙。
??元月聽得心神爽朗,一掃剛才心中的悲愁,不由得起身步出亭外,長袖一展,隨著琴韻翩翩起舞。但見腳步輕快,舞姿曼妙,長袖飛舞,裙裾飛揚。秦風看在眼裏,會心一笑,將本欲結束的曲子又加奏了一疊,曲調更為愉悅歡快,元月也舞得更加盡興,一曲終了,秦風手撫著琴麵,微笑的看著猶在舞袖旋轉的元月。
??元月慢慢收住舞步,似乎還在品味琢磨著剛才的琴聲,良久才說道:“當真是大巧若拙,大道無形,比起秦大哥的物化而極,小妹當真是累於技巧,困於心胸啊。”秦風手指輕撫著琴麵道:“小妹過譽了,為兄是因為無心鑽研琴藝技巧,才如此走捷徑取巧。哪裏登得大雅之堂。”
??元月盈盈一笑,側身施禮道:“多謝秦大哥的高山流水之意,小妹心中豁然開朗了許多。不知秦大哥可能彈奏金縷衣?”
??秦風點頭示意,十指輕動,便開始彈奏,元月自腰間解下一支三寸長的小玉簫,回到桌前,將蕭放到嘴邊,和著琴音吹奏起來,琴簫和鳴,自古便是最佳組合,更兼一個琴韻質樸中透著關愛,一個簫聲纏綿中帶點癡怨,當真是人間絕配。
??一曲終了,秦風由衷歎道:“人生最難得,莫過於能遇知己知音,天幸我卻遇到了大哥這樣的知己,小妹這般的知音,人生若此,還夫複何求?”元月緩緩放下玉簫,有些癡癡的看著秦風,自從先夫意外亡故,這麽些年過去,還從未有一個男人能走進她的心裏,多希望這美好的一刻,不要太快結束。
??元月溫婉的柔聲說道:“秦大哥,今夜如此良辰美景,我們不如和詩一首,可好?”
??秦風欣然道:“好,那就樂府十六行卷珠簾如何?”元月點頭道:“那就請秦大哥先來。”秦風欣然道:“好,那為兄就占先了。”略一思忖,吟道:“風過山林花影移,空山鳥語似悲戚。幽幽清泉濯素蘭,一片孤雲月相惜。”
??元月略一沉吟,眼波流轉的接道:“我心如煙當空舞,人隔千裏夢魂依。寒蛩無意伴琴鳴,數曲遙寄相思意。”
??詩句中的情義已經表達的如此明顯,秦風卻還過不了自己這一關,畢竟自己是帶著欺騙的,看著元月,秦風接著吟道:“紅顏秋夜意難眠,月照長袖空清寂。南柯一夢卻寥落,紅塵如遇聚又離。”
??元月一聽詩意似有不妥,且並未回應自己的暗示,甚至有拒人千裏的感覺,當下心中悲從中來,淒然一笑,收尾道:“笑談共和卷珠簾,琴蕭合奏金縷衣。若然江湖未相忘,與君終老亦無期。”秦風聞言也是心中一震,元月的心意已經很明白了,秦無期,是他現在的名字,這是再一次的向自己表白心意,而且更堅決,也更執著。
??秦風望向元月,眼中滿是歉意,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元月看著他,眼中滿是期待,卻也沒有開口,二人對視片刻,終究沒有誰開口。最後,還是元月悠悠一歎道:“不知此詩該有個什麽樣的題?”
??秦風也長舒一口氣道:“秋夜山行,如何?”元月點點頭:“好,倒也貼切,夜更深了,既是乘興而來,如今也該興盡而返才是。”秦風微笑起身道:“當是乘興而返!”二人再次會心的相視一笑,秦風收拾好琴囊背上,二人再次並肩靜靜的踏上了回去的山路,秋風陣陣,月影婆娑,兩人淡淡身影,被月光映的很長,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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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二人已經走遠,離亭子十來丈遠的樹後才現出兩個身影。卻赫然是元朔和慕容。元朔凝視著二人遠去的方向,悠悠說道:“慕容,你怎麽看?”慕容冰冷的麵容看不出任何情緒,冷冷說道:“好,也不好。”
??元朔點點頭:“既然已經證實青衣社已毀,那下一步棋就好走了,隻是我看小妹的樣子,似乎是假戲真做了,若真是小妹真心愛上秦風,倒當真是有些為難。”慕容依然平淡的說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怎麽到主上自己,倒忘了?”
??元朔嗬嗬一笑,一巴掌拍在慕容後腦上,笑罵道:“小兔崽子,居然拿我的話來教訓起我來了。”慕容卻不甘示弱,倔強的說道:“本來就是,自古帝王家,哪裏容得許多兒女情長,主上一向心誌比屬下堅定,怎麽此時倒心軟了!”
??元朔一愣,轉而一聲長歎道:“那畢竟是我的小妹,我已經傷了她一次了,本不想再傷她第二次!可你提醒的是,欲成大事,自是有舍有得,為達成祖上幾代人的遺誌,我輩就算多做些犧牲又如何?”
??二人也潛行回到客棧。此時,正是這中秋之夜月最圓之時,月照之下,西窗內裏,琴台之側,卻依然有人心緒難平,輾轉無眠,有心對月,卻又奈何~~~~~~
??※注:本節詩作《秋夜山行》為作者原創
??——未完待續——
??本文為篇長曆史小說《大明危局》第二卷“邊塞醫神”章節,如果覺得還不錯,敬請點擊下方書名加入書架訂閱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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