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1章 本兵的命令
泰享三十九年七月初七。
??一大早，威寧城的上空就遭到了烈日的灼燒，汗水不斷地從禮笑言的頭發上滲出，淌過臉頰，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
??雖然這時代沒有氣溫計，但完全可以依靠滾燙的石頭來確認這是酷暑的日子。
??酷熱的天氣讓人難以忍受，從初五開始，城內的軍士就已經開始光膀子裸著腳板，有的甚至連頭盔也不代表。
??禮笑言也想穿條褲衩——雖然他沒有盔甲，可文官的儒衫在夜裏也已經被濕透了——可一想到這樣做，被聞風而動的言官彈劾倒也罷了，關鍵是那些將士可能會用異樣的眼光來看自己。畢竟在大多數普通人眼裏，讀聖賢書的人無論寒暑都能保持儀表堂堂。
??軍中最重要的是威望，一路走來，禮笑言在軍中樹立了屬於自己的威望，他不願意輕易的被自己摧毀。
??而且，比起軍事上的問題，天氣炎熱又算得了什麽。
??攻克威寧城後，連河標接連幾日都在休整——休息為主，整訓基本沒有，酷熱的天氣下，軍士連拿武器的欲望都沒有，何談整訓？
??劉可秀盡量安排部下住進陰涼的屋內，可那些輪值守衛的人卻還是不得不頂著暴曬的日頭在外麵走來走去。事實上，城頭上的衛兵能不能看見十裏外的敵情，都已經是一個巨大的問題。
??警戒這件事隻能依靠夜間派出去的斥候哨騎，他們夜晚行動，騎著馬在星月的光輝下搜尋著每一處可疑的隱蔽點，到了白天，他們就躲在陰涼的林子裏或山背後，依靠耳朵的敏銳聽覺，警惕周圍的異動。
??每天晚上劉可秀都會輪換一班哨騎，以及派人向陶尚書所在的大本營發送平安無事的軍情。
??令禮笑言意外的是，本兵大人的回信並沒有責怪他的擅離職守，反而對他“憂國憂民”的心情表示理解，甚至支持他繼續待在劉可秀的大營裏。
??很快他就明白為什麽陶尚書為什麽會這般大度。
??千山城外的拉鋸戰已經結束，經過數日的激戰，淞陽標已經清除了外圍的兀顏軍的防禦設施，胥賢良部已經進抵淞陽城下。
??淞源軍也將大本營向北移動，壓陣於胥賢良部之後。
??在信中，本兵大人大大誇獎了一番劉可秀，並對連河標能在三日內拿下威寧表示嘉獎——據說會在戰後發放一筆不菲的獎勵。當然這位淞滄地區的太昊最高長官也誇耀了一番胥賢良，說他不畏生死，身先士卒，強力擊破了當麵之敵。
??不過，根據劉可秀的小道消息，千山城外的兀顏軍是自己撤退的，並沒有遭到重創。
??禮笑言則認為這可能與天氣炎熱有關。
??在這樣的酷暑日子裏，進攻方肯定會吃大虧。
??劉可秀寫信告訴本兵大人，連河標需要在威寧城休整一段時間。在酷暑之下，繼續進軍並不明智。
??禮笑言也很認同，別說古代，就算是近現代，天氣依舊會是影響戰役進程的關鍵因素。
??最有名的就是二戰的諾曼底登陸，為了選擇登陸日，盟軍不斷地進行氣象偵查，最終選擇了D日這一天，因為這一天的英吉利海峽沒有大霧，適合海軍發動登陸作戰。
??在古代，天時地利人和，一直是兵法中的三大要素。
??劉可秀認為，如果繼續按照計劃出兵，那無論是進攻北麵的長嶺，還是西進淞陽協助胥賢良，都不明智。
??“最好是等天氣略微轉涼。”這是劉可秀沒有說出的話，但卻告訴了禮笑言。
??現在的禮笑言由於本兵大人的書信，已經成為連河標事實上的“督糧判”，他的意見對劉可秀來說非常重要——當然禮笑言也讚同他的看法。
??“很慶幸，我們能在酷暑到來前拿下威寧城，”禮笑言對劉可秀說道，“如果再晚一天，那我們就可能會像從四道河出兵馬當的東山標，因為天氣炎熱而被迫後退二十裏。”
??然而他們的意見並不能說服本兵大人。
??“胥賢良已經包圍了淞陽，淞源軍的大將軍炮業已布陣於城下，不出數日淞陽必下。爾部隻可休整三日，而後進軍長嶺，不得有誤。”
??很顯然陶尚書認為戰事正在按照他的計劃表進行，淞陽城唾手可得，所以連河標也不能停下腳步。
??本兵大人的命令是今天早上才傳到威寧城，劉可秀第一時間就來找禮笑言。
??禮笑言也很頭痛，他很清楚劉可秀不願意出兵長嶺。
??威寧左右的淞陽與馬當還在敵人手裏，此刻進軍長嶺，無異於孤軍深入，搞不好會陷入兀顏軍的包圍。而且天氣炎熱，一旦在路上發生交戰，搞不好全軍都會潰逃。
??“本兵大人的命令，我們要是違抗，隻怕……”
??劉可秀故意沒說完的話，禮笑言也很明白，那就是“軍法從事”。作為武官，劉可秀沒有資格與兵部尚書討價還價，而他禮笑言也同樣如此，甚至還得監督劉可秀出兵。
??可是劉可秀來找他，也是出於對他的信任。畢竟這幾日下來，劉可秀對他的了解也多了幾分，或者說比起那位至今還躲在連河城的連河標督糧判，要信任的多。
??“劉將軍，”禮笑言坦言道，“本兵的命令，我也不能違抗。隻怕這出兵勢在必行。”
??“可是，”劉可秀欲言又止，迫切的心情讓他的汗水更止不住的從頭頂上流下來，“昨晚我就跟你說過，現在不能出兵，隻要我們連河標敢北上長嶺，達赫那隻老狐狸一定會在路上伏擊我。從威寧到長嶺這段路，我看至少有三處可以設伏的點，而且我們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
??“我知道，”禮笑言點頭道，“而且從馬當淞陽傳來的情報，以及我們攻打威寧的情況來看，達赫的主力根本沒有出現，葉柯部去了淞陽，夾穀部在馬當，而威寧的守軍是烏發部和黑摩人，甚至，這三部也不是全軍而出，至少在威寧，烏發部隻派了很少的人過來守城。”
??“禮大人說的沒錯，”劉可秀急道，“達赫手裏至少留著三萬左右的主力，如果我們現在去長嶺，他肯定會全軍而動，先吃掉我們。”
??禮笑言歎道：“最好還是留在威寧城，等胥賢良拿下淞陽再說。”
??“淞陽？”劉可秀從鼻子裏哼出一股熱氣，“那根本就是達赫的釣餌。”
??禮笑言皺眉道：“釣餌？你這話要是被本兵大人聽見可不是好事，他老人家可是把淞陽城看的非常重要，你看他在千山城外胥賢良多次請求淞源軍的將軍炮支援，可本兵大人就是不肯，直到淞陽城下，他才亮出來。”
??劉可秀歎氣道：“本兵大人太看重淞陽城了，可他不知道達赫根本不在乎淞陽，或者說現在並不在乎。”
??“你要說達赫不在乎淞陽也未免太牽強，”禮笑言搖頭道，“胥賢良來淞滄大半年，始終沒能將淞陽城控製住，這還不是因為達赫不停的與他反複爭奪淞陽。況且淞陽地處要勢，達赫不可能不重視。”
??“你沒明白我的意思，”劉可秀也搖頭道，“淞陽城對我們來說很重要，可對達赫來說，不過是一座隨時可下隨時可棄的小城。就因為我們非常看重淞陽城，所以他才會在淞陽城做文章，讓我們將注意力都集中在那裏，這樣他就好在其他地方做文章。”
??禮笑言心中一凜，畢竟能看透“憑爾幾路來我隻一路去”的人，在淞滄的太昊軍中並不多見。這不禁讓他在心中對劉可秀暗暗的讚賞起來。
??“可兵部尚書的命令是不能違抗的，”禮笑言提醒道，“否則的話……”
??“我知道，”劉可秀急道，“所以我才來找你商量嘛。”
??禮笑言搖頭道：“難道你以為我能改變本兵大人的決定？”
??“難道不行嗎？”劉可秀皺眉道，“或者現在我跟你一起前往本兵大人那裏……”
??“沒有用，”禮笑言還是搖頭，“來不及，本兵已經說得很明確了，三天，休息三天必須出兵。”
??劉可秀抬起頭歎道：“多等幾日不行麽？說不定胥賢良拿下淞陽後，本兵大人心情好……”
??“你想多了，”禮笑言斬釘截鐵的說道，“本兵大人要求你今天必須出兵，若是你延誤時期，隻怕會立馬派人來抓你。”
??“那，”劉可秀絕望的看著他，“隻能眼睜睜的往達赫的陷阱裏鑽？”
??禮笑言看著他那副卑微而痛苦的表情，不禁笑了起來：“老將軍，出兵是出兵，但未必一定要走直路……”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