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1章 獄中之夜
禮笑言四下打量起這間新的牢房，大小高低都比之前那個要大一些。
??唯一不爽的是，原先那裏還能看到過道裏的油燈，不至於睜眼瞎。而這裏完全沒有光亮，算得上伸手不見五指。
??他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優待，唯一能肯定的是這肯定是屈聞忠臨走前的吩咐。
??雖然不知道屈聞忠為何突然離去，他猜想多半是宮裏有什麽要緊事。作為秉筆太監，皇帝的傳喚肯定比審問更為重要。
??隻是為什麽不讓光祿寺少卿袁通繼續審訊，這點他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屈聞忠審問他的目的，無非是想先一步知道高亙這半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好提前匯報給皇帝。這樣的操作禮笑言能理解，所以他並不對自己身處詔獄有多少擔心。
??光祿寺並沒有太多的罪名可以安在他的頭上，相反還要從他這裏獲取真正的高亙情報。特別是袁通那番圓滑的表現就能看出，這位光祿寺少卿除了虛張聲勢外，根本不願意得罪他——準確說是不願意參合黨爭之中。
??袁通手裏沒有任何可以套在禮笑言頭上的罪證，他無非是遵照頂頭上司屈聞忠的吩咐，強行將自己抓起來而已。
??因此，白天的時候夏宗邦在牢裏跟他好酒好菜的吃喝，實際是得到了袁通的默許。
??夏宗邦雖是首輔之子，也不能在皇帝的禁地如此囂張。哪怕他與周士樾的關係比較好，周士樾在沒有得到上官許可的情況下，是絕不會答應的。
??外麵通道裏傳來一陣緩慢的腳步聲，一重一輕，像是個跛子在走路。
??“也有可能是送飯的獄卒。”禮笑言猜測著。
??果然一陣微弱的光亮傳來，他貼在牢門上，能看見一個肥胖的獄卒朝這邊緩慢的走過來。這獄卒左手提著一隻燈籠，右手拎著一隻食盒。
??除去上麵的蓋子，食盒有兩層。禮笑言不禁滿心期待起來，畢竟被關在這裏麵，沒有別的能指望，吃是唯一的希望。
??獄卒來到牢房門外，厭惡的瞪了一眼，然後將食盒放在地上並掀開上麵的蓋子，禮笑言立馬聞到一絲飯菜的香氣。
??“看來並不是什麽冷飯嗖菜。”禮笑言感到很滿意。
??在太昊王朝，牢房裏的夥食通常很糟糕，不過詔獄會不一樣，畢竟這裏多數關押的是朝廷裏的文臣武將，體麵總是要的。
??獄卒探下身子，從食盒裏掏出一隻飯碗扔在牢門邊上，差點就打翻了。禮笑言見了非常不滿，可卻也不敢計較。
??像袁通那樣的大官，他可以得罪，但獄卒這樣的小人物卻是萬萬得罪不起的。吏員給人穿小鞋是最尋常不過的事情，所以盡可能的要討好他們。
??這就是所謂的縣官不如現管，也可以稱之為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當然在禮笑言看來，官員之中能稱得上君子的也沒有幾個，而他更相信這是因為當權力逐級抵達底層時，總會特別扭曲。
??他伸出手穿過牢門地下的豁口，費了半天力氣才將這碗飯菜拽進牢裏來。
??竹製的碗，裏麵的米飯倒也溫熱，隻有些豆子和蘿卜。
??他端起來嚐了一口菜，很淡，想來這牢飯也是能省就省。
??“能吃就成，”他也沒法計較，隻好迅速的往嘴裏扒拉起來。
??抬眼卻見那獄卒已經提起食盒離開，但並沒有往回走，而是繼續往前走了幾步。
??禮笑言能聽見那獄卒將食盒再次放在地上，以及從食盒裏拿出飯菜放在地上的聲音。
??“原來隔壁就有人。”他一邊想著一邊端著碗貼在牢門往那邊看去。
??可惜隻能看見那麵無表情的獄卒重新提起空空的食盒往回走，還拿眼瞪他。
??“看什麽看，趕緊吃，吃完了，把碗放在外麵，過會我就來收！”
??禮笑言吃得很快，三下兩口就扒拉幹淨，趁著獄卒還沒離開便招呼道：“我吃好了。”
??說著，他將碗重新塞出去。
??那獄卒愣了一下，不禁笑了起來：“你吃的這麽快，感情一點也不害怕啊。”
??“來都來了，有啥好怕？”禮笑言拿袖子抹了抹嘴，此時也顧不上太講究，又道，“這位大哥，還有沒有好吃的？”
??那獄卒笑道：“怎麽，沒吃飽麽？”
??禮笑言道：“哎，我這人就好吃，能弄點好酒好菜嗎？”
??那獄卒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禁搖搖頭道：“你想得美。”
??說罷，他腳步輕快的朝外走去。
??牢房內又慢慢陷入了黑暗之中。
??禮笑言摸索著牢門，慢慢的靠向隔壁那頭。他這間牢房與隔壁用了土牆隔開，隔音效果很一般。
??耳朵貼在上麵，很快就聽見隔壁的人嘴裏咀嚼的聲音。
??“敢問仁兄高姓大名？”禮笑言湊在牢門邊上大聲的問。
??然而那人隻發了一聲“唔”，也許是打了個嗝，總之他繼續慢嚼細咽，沒有理會禮笑言的招呼。
??“咱們能在詔獄裏做個鄰居，也算是有緣，在下禮笑言，都察院副檢校禦史，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然而耳邊傳來的還是細嚼慢咽的聲音，根本沒有任何回應。
??“也許是個啞巴聾子？”
??禮笑言忽然想到這個人會不會是在嚴刑拷打中被弄得啞巴了？
??“說不定連眼睛都弄瞎了。”
??一想到這些，禮笑言感到渾身發冷。古代可不講什麽法律人文精神，嚴訊逼供是基本操作。而他禮笑言兩次入獄都沒有什麽事，說起來都算是運氣好了。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卻聽見隔壁“當”的一聲，那是碗落地的聲音，那人終於吃好了。
??“呃……”
??禮笑言又聽見對方打了一個飽嗝，便笑道：“閣下總算吃好了。”
??他不過是調侃，並沒有打算得到回應。
??誰知對方卻突然開口道：“吃好了才能說話，難道你爹娘沒有教你寢不言食不語？”
??禮笑言皺了皺眉，心想這人到底還是開口，不過聽上去年紀有些大，至少不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隻是這人的聲音有些熟悉。
??“對了，我想起來了，”那人又道，“你叫禮笑言，自小父母雙亡，沒人教養的確不能怪你。”
??禮笑言一聽有些窩火，心想這人怎麽如此無理，上來就攻擊自己的父母。於是他轉過身，不想和這人搭話。
??“怎麽不說話了？”那人反過來對他說道，“剛才不是你要跟我說話麽，是不是覺得我的話難聽，冒犯了你爹娘？哈哈……”
??敢情這個人在詔獄裏發瘋了。
??禮笑言搖搖頭。
??一個人如果長年累月被關押在黑牢裏，多多少少出點精神問題卻也正常。尤其是在古代，做官的都講究體麵，可到了詔獄，哪裏還有那麽多講究。
??他不想和一個瘋子搭話，那樣搞不好還會讓自己的精神也陷入崩潰。
??於是他挪動身子，離隔壁遠遠地。
??那人忽然低聲說了句什麽，禮笑言聽不清，像是一句方言，聽起來像是一句髒話。不過禮笑言並不打算跟一個瘋子吵鬧，索性閉上眼數羊。
??睡著了也就不用去想隔壁這個瘋子的事情。
??誰知那人忽然又“嘿嘿”的笑起來，一邊笑還一邊咳嗽，顯得十分詭異。
??禮笑言聽在耳裏，根本沒法集中精神去數羊，反而數起對方咳嗽的次數。
??“三十二……”
??那人終於不笑了，忽然又哇哇的哭起來，然後小聲的嘀咕著。這次禮笑言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麽，但能感覺到一種強烈的哀傷。
??“是真的瘋了麽？”禮笑言不禁歎了口氣，隻希望自己不要落到這樣的地步。
??他可不希望別人看見他發瘋的樣子。
??又過了一會，隔壁的竊竊私語消失了，陷入了一段很長時間的沉默。
??禮笑言長呼了一口氣，總算有一種解脫的感覺。
??“禮笑言，有件事我一直在心裏琢磨，”那人忽然開口道，“你當初怎麽就能憑借一隻袋子就敢斷定肅直人要背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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