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故人重逢

  深秋，天黑的早，起更時分，已是夜色濃濃了。


  ??象頭山的東莊是個小村子，人煙稀少，此刻早已進入夢鄉。西側有個小樹林，風聲蕭瑟，樹葉沙沙。


  ??月光下，照見林外站著一個年輕人，他的旁邊樹幹上拴著一匹馬。他就是魏子傑。


  ??遠處傳來馬蹄聲，他急切的朝前跑了幾步。很快，馬就來到他麵前，馬上人一躍而下，丟了韁繩，兩人激動的抓住了對方的手，朦朧的月色中，可以看見彼此閃爍的淚光。


  ??“子傑，快一年了！”


  ??“是的，快一年了！”


  ??“你在那邊怎麽樣？為什麽你寄回京城的家書中，隻講些生活瑣事，隻字不提你在軍中的情形？這一次九王爺為什麽派你來？你跟倪保強很熟嗎？你是他手下嗎？為什麽剛才你不讓我和你相認？難道這其中還藏著什麽玄機嗎？”


  ??李東白一見麵，把翻來覆去在腦子裏想著的問題，像竹筒倒豆子，一股腦兒都倒了出來。魏子傑急忙製止，說：“停停停！東白兄，哪有一見麵就這麽刨根問底的，你還沒有仔細看看小弟，我是瘦了？胖了？還是白了？黑了？或者是常在草原上轉，老了，都有皺紋了？”


  ??李東白聽後，輕輕在他肩上打了一拳，說：“下午早已經看過了，是有點黑，但是結實了，公子哥的味道沒了，成了英俊瀟灑的青年將領。這樣說，你滿意了吧？”


  ??魏子傑帶著懷疑的口吻說：“真的假的？”


  ??“當然真的，你東白兄是說假話哄騙的人嗎？”


  ??“好，那就好！去年校場比武後，我成績不夠突出，把我安排在禁衛營，我知道這是看在我爹的份上。如果我爹出麵去兵部任大人那裏說說，我也可以繼續留在京城裏的，可我不要。為此，我還和爹娘吵了一架呢，你們都不知道。”


  ??“那是為什麽？”


  ??“很簡單，我討厭自己身上的公子模樣。所以，剛才你的幾句話，講到我心窩裏去了。對了，東白兄，我要鄭重其事的向你說一聲對不起！”


  ??“為什麽？“”


  ??“因為我沒有趕回京城，參加你和冷歆表姐的婚禮，沒有向你們表示祝賀。”


  ??“那是因為你在軍隊裏，身不由己，怪不得你。”


  ??魏子傑仰臉朝天，那神情顯得有些詭秘，說：“講心裏話，我很喜歡冷歆，我爹媽也有這個意思，想親上加親。我知道，表姐嫌我官家做派太重，免不了做事張揚說話浮誇，而沒有實實在在的本領。正因為這個緣故，我才決心從軍，到邊關去磨練。哪裏知道，由於我爹媽的拖拉，沒有及時到舅舅家提親，冷歆就突然間被你搶走了。當時我接到父親的書信，得知這個消息，一時還轉不過彎來。但是，我很快想通了，你在各方麵都超出我很多，武功高強，一身正氣。表姐嫁給你，我為她高興，我真的祝福你們。”說到這裏，魏子傑轉頭望著東白，臉上有笑容，很真誠，目光中含著淚光。


  ??李東白心裏一陣感動，把手按在他肩上，動情地說：“子傑，心中有喜歡，留著，念著，有些話不能說得太明白，相信我，有朝一日你一定會如願以償的。”


  ??魏子傑自然聽不懂李東白話中深藏的含義，目光變得迷茫。


  ??李東白笑了，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說：“好了，別多想了，像個小孩子。子傑，現在我們說正經的，朝廷派我到楨州剿匪，沒說別的，怎麽又突然間冒出一支九王爺的隊伍來了，離開京城時，一點風聲都沒有，這其中，我想一定另有緣故。”


  ??“有沒有其他緣故我不清楚，我隻知道九王爺為了調兵剿匪，十分生氣，還摔了一隻茶杯呢。”


  ??“究竟怎麽回事？”


  ??魏子傑拉李東白坐在一塊大岩石上，說：“你聽我細細講。這將近一年時間，我一直在元帥大營裏擔任中軍，跟九王爺十分接近。我發現九王爺洪炅是個忠厚之人，心地善良。他被安置在嶺南邊境，擔任護衛南漢安全的重任，雖然苦一點，但他並無怨言。可是這幾年裏，眼看著一個個兄弟全被處死，心如刀絞，畢竟是手足之情！有一次，軍中兩個都統發生了一些摩擦，我去向他報告。隻見他一個人在獨自飲酒，已是半酣的樣子。他見了我，硬要拉我和他一起喝。飲了幾杯，突然見他掉下了眼淚，我慌了，忙說：‘元帥，別喝了，時候不早，該歇了。’但他不依，對我說：‘魏中軍，不，子傑，我知道你父親魏大人是個好官，為人正直，南漢忠臣，有其父必有其子，我暗中觀察，你跟你父親一樣，沒有花言巧語，沒有歪邪心思。那天，一個小兵無意犯錯，要是撞在倪副將手裏，必死無疑。但是，你對他教訓一番後，沒有處罰，因為是無意的。所以我很欣賞你。但是，我不能重用你。因為，我知道自己活不長，我的四哥劉晟，在他殺死三哥奪取皇位之後，隻用了九年時間，把我十四個兄弟，一個一個都殺了，把他們的兒子也殺了，女的充入後宮做苦役。我的命攥在他手裏。他給我十萬軍隊，給我大元帥的頭銜，把我放在嶺南，一年四季守著邊境不讓南楚侵犯。他知道我不敢有異心，因為我的妻子兒女都在京城。但是，盡管我安分守己，盡管我守住嶺南邊境，他還是要殺我的。子傑，平日裏別人看我大元帥好風光，可是，你可知道我的心裏有多苦，人生的樂趣，我沒有嚐到一絲一毫，我才三十歲，不知哪一天，來了一名欽差，帶著皇上的聖旨，還有一杯毒酒，然後，我的家人也會被趕盡殺絕。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說完，痛哭流泣。我勸解的話蒼白無力，他自是一邊流淚一邊大口飲酒，直到銘釘大醉。”魏子傑講到這裏，停頓了一下，望著黑沉沉的神秘莫測的蒼穹，若有所思的說：“東白兄，以前我爹常對我講堯舜禹的故事，講漢朝光武帝劉秀的故事，說他們都是好皇帝，一個國家，有個好皇帝，國家才會強盛，百姓才能安居樂業。小時候不懂，如今才真正明白父親給我講這些故事的深意了。”


  ??李東白看他這種神情，心中暗暗高興，這一年時間，魏子傑的變化真是太大了，變得成熟了。他順著魏子傑的話說：“喲，是不是因為同情九王爺，而讓一向無憂無慮的魏小弟，也變得如此多愁善感了呀？”


  ??魏子傑正色的說：“才不是呢！那次我們去東莞，看到的是苦難的珠奴，到了這裏，每天都能聽到哪裏鬧災，哪裏抗稅殺人。這一回，楨州張遇賢率眾造反，為什麽能夠一呼百應，短短的時日，發展到如此龐大的態勢。東白，你以為這僅僅是個別地方的作亂嗎？”


  ??李東白從魏子傑話音中聽出了他心中的所思所想，便順著勢頭，說：“如今的南漢已成了一座被挖了根基的危牆，隻要輕輕一推，就會覆滅。可是，我們畢竟都是南漢人，不能眼看著它爛掉，如今的局勢，錯不在南漢，而是。。。。。。”


  ??“那個殺人不眨眼，隻圖自己奢侈享受，不顧百姓死活的暴君劉晟！”


  ??“對，劉晟，人人得而誅之！”


  ??“後來我曾經試探著問九王爺，既然知道遲早有一天要被劉晟殺害，為什麽不帶兵進京，拚死一搏？”


  ??“九王爺怎麽說？”


  ??“九王爺宅心仁厚，為人正直，他說，這麽一來，他就成了一個殺兄篡位的逆天之人，遭天下人的唾罵。再說，劉晟在他軍中安插了不少眼睛，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他隻要一有異動，劉晟馬上會接到飛鴿傳書，便會調集齊昌，龍川，常樂，英州，雄州，敬州等州縣的屯兵，將他圍殲。而他的家人，就會死的更慘。”


  ??“王爺真的很可憐。”


  ??“我也是這麽覺得。這一次他接到朝廷的加急文書，要他派兵剿滅匪患，指定由倪保強領右衛軍大將軍銜。倪保強本是劉晟派出的一條狗，心狠手辣，又頗有心計。九王爺把我這個中軍派在倪保強身邊，意圖是讓我勸誡他，不要有太多的殺戮，把匪患平息下去就夠了。臨別時，九王爺又叮囑我一句話，他說：你要記住，楨州沒有土匪和強盜，這些都是窮苦百姓，災民。可是我隻是個都護級別的小軍官，倪保強根本就沒有把我放在眼裏。東白兄，你對這次剿匪有怎樣的打算？”


  ??“九王爺說的對，他們都是活不下去的苦難百姓。張遇賢和僧景全也是正義之人，他們攻下一個縣城，隻取官府和財主家糧食，沒有聽見他們到處殺人放火的傳言。既然是這樣，我們就得——”


  ??“救？”


  ??“對！”


  ??“怎麽救？倪保強這招撒網捕魚，守株待兔之計，十分歹毒。”


  ??“不要緊，他撒了網，我讓他捕不到魚，他坐在樹下，我叫他等不到兔。不僅如此，還得讓他吃點苦頭。因為，我的子傑弟弟對他很討厭，你說對不對？”


  ??魏子傑一聽，連聲說“好。”轉而一想，又有點疑惑，問：“東白兄，明晨五更就要出發了，你又剛剛知道倪保強的計劃，來得及嗎？”


  ??“放心吧，我身邊有幾名得力幹將，都是兄弟姐妹，對付倪保強這種外強中幹的人，沒有問題。你在倪保強那裏，隻要多留意他的一舉一動，不必多言，以免引起他的懷疑。下午見麵時，我看到你的暗示，就猜到一些了。”


  ??“你可知道，當我一見到你的時候，真的想衝過去抱住你了，好不容易克製了衝動。”


  ??“我和你一樣，今夜總算有了一次暢談的機會，還得謝謝你給我這個小紙團，否則今天晚上隻怕是難眠了。”頓了一下，說：“好了，我們可以回去了。子傑，在那邊一切小心，做事切勿莽撞衝動。我相信，不久以後，我們就又會在一起了。”


  ??魏子傑一陣激動，抱住了李東白，眼淚撲簌簌的流下來，哽咽著說：“東白兄，保重！”


  ??李東白也拍著他的背，眼淚汪汪，輕輕說：“你也保重，回到京城後，我會和冷歆一起去看望你的父母，給他們報個平安。”


  ??魏子傑用力點了點頭。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