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晚風之中的喪鍾
“可我們破壞祭壇之後,胥夢澤中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君娉婷猶自說道。
??秋意深很理解一般人得知這種消息時的心情,所以他隻是笑了笑,同時,又一次深深體會到幕後之人的可怕。
??將人心算計到這種地步,他自己的心呢?
??秋意深道:“當然,若非如此,你們怎能放心離開。”
??“你為什麽會告訴我,你最開始,應該是不打算同我說的吧?”君娉婷與秋意深並不太熟悉,但是,她一直以為這是個性情直率之人,“為什麽?你為什麽要為那些邪教徒掩飾?”
??“大概是因為,突然間對你有些相信了吧。”
??“不願意告訴你,是因為很多人為了那祭壇已經放棄了許多許多,你若是誤闖其中,想要破壞祭壇,會發生讓你、你的親人、這昭國許多的人都後悔終身的事情。那裏,非常可怕。”
??可怕到他想要那裏灰飛煙滅,但是不敢告訴任何人的地步。
??他哪怕是告訴了她,也不能夠想象,她究竟能用什麽辦法阻止。
??那大陣,是逆天改命的陣法。
??一旦成功,足以篡改天道,逆轉乾坤。
??整個中州,無論是昭國、晉國還是伯洛國,包括那高高在上的大頡王朝,都會為之天翻地覆。
??哪怕是丁點的誤差,都會造成極度嚴重的後果。
??該怎麽去做?
??他不知道。
??秋意深已經將選擇權交給了君娉婷。
??君娉婷望著秋意深,他虛幻的身影之下,唯有黑亮的眼眸透著真實,像是深不見底的旋渦,又像是暗無天日的夜空,這裏沒有星空,也沒有一絲風聲,於是她的聲音清冷悠揚,像是能照亮黑暗之中的歧路。
??“那個祭壇,就讓你害怕到這種地步麽?”
??她隻覺得秋意深神情裏那濃濃的悲哀,刺痛了她的眼睛。
??那種感覺,就好像她幼時聽見君王駕崩,得知薑玄祁失去了父親一般無能為力。
??“你是不是覺得,哪怕你告訴了我,我也無力改變什麽。”
??秋意深並未否認,身形變得虛幻起來,飄飄蕩蕩真的像是無根的魂,他道:“我隻願事情不要變得更糟。”
??說完,他像是終於釋然。
??虛幻的魂最終化作燈盞大小的光,在君娉婷的周邊飄來飄去。
??“你可是答應了我,千萬別忘了。”
??“我會去故人莊。”無論因為陰幡,還是秋意深的隱藏的東西,她都得去看看。
??“對了,最後提醒你一件事。”秋意深說得鄭重,於是君娉婷的表情也變得凝重起來。
??“你到了故人莊,若是莊子裏是個白發老嫗,樹上白幡寫著‘遠秋凝恒’四個字,就假裝不認識我,隻說是迷了路,求莊主借宿一宿。若是遇見一個中年男子,白幡上寫著‘寄夏於思’四個字,便徑直進入,一路上不聽不看,到了亭中風塘邊,表明來意便可。若是遇見一個素衣女子,白幡上寫著‘元春送暖’四個字……”
??“如何?”
??秋意深道:“你便嚎啕大哭,別管什麽三七二十一,抱著她大腿就是了。”
??君娉婷:“?”
??你認真的?
??“聽我的沒錯。”
??君娉婷一臉的一言難盡:“你從前遇見你那位紅顏之時,也是這副做派?”
??秋意深堂而皇之道:“我撒潑打滾的時候,從沒讓她看見。”
??君娉婷心情複雜的將意識沉入了身體之中,睜開了雙眼。
??“拔出了一株雜草,底下連著無數深紮地底的根莖,還有無數成結的疙瘩,結果發現,一大片都是從一個根莖長出的東西。”君娉婷現在的想法,大抵就是如此。
??要以人力拔除所有野蠻生長的雜草,真是太難。
??除非等那些東西自己冒出頭來,然後一茬又一茬的收割。
??陽光從樹葉縫隙落下,灑在她的臉上,空氣中透著草木的清新氣息,現在是一整年中最好的月份,天氣晴好,草木蔥蘢,地麵上爬著不知道名字的黃色小花,有時候走在路上,能夠看著綠色的藤蔓爬上牆壁,開著小小的白色花朵,孩子們在大街上跑來跑去。
??即使王都之中的氛圍不同以往,但百姓們還是做著自己應做的事,樂天的期盼今年能有個好收成。
??表情嚴肅、無比緊繃的修士與江湖人,與在街邊閑聊的百姓活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君娉婷想,本也不該牽扯到一起。
??她壓低了頭上的鬥篷,外頭披著一件灰色的破舊袍子,腳下踩著一雙黑色的靴子,走到了街邊的拐角,在某個無人居住的院子裏停住了腳步,左右張望,翻了進去。
??這兒原是個官府衙役的家,後來犯了事,被抄了家,現在沒人居住。
??她將這裏作為臨時的落腳點,沒人敢進來,位置也隱蔽,方便她的行動。
??夜色漸漸籠罩大地,街道的說話聲小了下來,販夫走卒都回了家,更夫敲響了梆子聲。
??君娉婷等到更夫走遠,這才翻出了院子,她已經換上了夜行衣,融入在昏沉夜色之中,很不起眼。
??沒過多久,她便到了麟王府的後院。
??若是頭一回進到這裏,非得被其中的布局給繞暈了不可,那些山山水水,還有蜿蜒的長廊,鱗次櫛比的亭台樓閣,繞過來走過去,還是一樣的景致。
??麟王如今尚未王妃,他自個兒也無拾掇家中的意趣,每一處都是那麽的死板,無論走到哪裏,都是一樣。
??好在君娉婷曾經來過麟王府,曾經的貴客,如今的潛入者。
??麟王府戒備森嚴,比之王宮猶有過之,時不時就能看見巡邏的王府守衛。
??君娉婷一路上並未被人發覺,極為順利的找到了麟王薑燁。
??他在演武場。
??君娉婷見到薑燁,他往往披著重甲,神色嚴肅,對她恭恭敬敬,從沒見他如今的模樣。
??他已經卸下了重甲,解了衣裳,隻穿著一條長褲,上半身線條分明,熱汗從他的後頸滑到後背,沿著精幹的線條,浸濕腰部的腰帶。
??薑燁揮出長劍的時候,手臂的肌肉牽動肩胛,並未讓人覺得他野蠻,反而透著一種凜冽的直擊人心的男子氣概。
??作為他對手的人,君娉婷有些訝異,是祝玦。
??不知道該說她幸運,還是不幸。
??能夠看見祝玦與薑燁好兄弟般的比試武藝,足以透露出這二人之間關係不俗,應該算是幸運。不幸的是,他們確實是在單純的較量。
??很快,祝玦敗下陣來,喘著粗氣求饒:“我輸了,饒了我吧殿下。”
??薑燁收回長劍:“你的武藝退步許多。”
??祝玦苦笑:“我不過一文官,雖說文官大多也有防身的本事,但要同麟王殿下較量,誰能在您劍下過上十招?”
??“你從前帶兵伐賊,功夫俊得很。”
??“多謝殿下誇獎,我如今年歲大了,不比年輕時候。”祝玦眼看著麟王還有些躍躍欲試的熱氣,連忙將手中劍拋給奉劍小廝,舉起雙手道,“手疏腿軟,殿下若想比試,不如同那些人比試?”
??薑燁的神情冷了下來,將長劍丟給李墨岩。
??“殿下別生氣。”
??祝玦這樣的人,也能有給人賠笑的一日,君娉婷看著隻覺得稀奇。
??她覺得,祝玦是真心對薑燁好。
??祝玦三步並作兩步走到薑燁身邊,兩手放在一起,說道:“近日有人給我送了幾位絕佳的舞姬,不如一道去看看,也好解解乏。”
??舞姬真是難得的美人,舞姿曼妙,神情妖嬈,眼波宛若會融化堅冰的秋水,帶著鉤子似的往薑燁身上飄。
??可惜,堅冰難以消融,這些美人兒含情脈脈的眼神如沉大海,換不回一絲回應。
??在薑燁眼中,這些美人還不如桌上的美酒。
??薑燁一杯接著一杯,飲完一盅酒,這才看向祝玦道:“你又在打什麽主意?”
??祝玦姿態從容朝麟王敬酒,慢飲一杯道:“殿下真是會讓人傷心,我在您麵前,又能有什麽別的主意。”
??薑燁看他一眼:“既然如此,你一人欣賞吧。”說完,便要離開。
??他素來對這些不感興趣,若不是祝玦執意邀請,他不會過來。
??祝玦連忙道:“殿下慢走,還有個好東西您沒見到呢。”
??他拍拍手,這回上來的不是美人兒,卻是個身穿白袍的大男人。
??這男人被白袍遮住半張臉,自白袍之下伸出的手纖長,比白色袍子還要白,他身量不高,聲音聽著普普通通。
??麟王卻在看到他的一瞬間,變了臉色。
??他站了起來,將走未走,終究還是站在那裏。
??白袍男子吟唱著歌謠,從他那普通的歌喉之中,聽不出任何美感,但那奇特的韻律,卻帶給人極為獨特的感覺。
??那歌謠君娉婷聽不懂,很奇怪,那既不是昭國的語言,也不是晉國、伯洛國的語言,她懂得一些異族的話,而這語言,她卻從未聽過。
??麟王聽著歌聲,表情像是沁了血的鋼鐵,那麽的冷,那麽孤寒。
??他仿佛能夠明白那歌謠之中的含義,所以,他的表情才會如此的難看。
??君娉婷有些好奇,那白袍人到底在唱著什麽?
??歌謠並不算太長,君娉婷細細記下了所有的音韻,靜靜看著麟王。
??薑燁並未開口,反倒是那白袍人先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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