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正當危難之際，又逢巨變。
??幾日來圍困在綠峒窟外的百姓終究還是忍受不住饑餓的摧殘，浩浩蕩蕩朝此地衝了過來，人數不減反增，比君娉婷經過時所見的還要多。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君娉婷沒想到倒黴事還能再添一樁，他們現在衝過來不是送死麽？
??眼前這個成年男子身形的偃師，已經到了一種極為可怕的地步，並且周身的氣勢還在往上攀升，君娉婷絕不認為他有絲毫憐貧惜弱之心，這些人衝上來，隻會落得一個下場。
??而她與李暮山二人，全然不是偃師的對手，至於這位明卿公子，深淺難測，但就像他所說的，他隻是個治病救人的藥師，與人搏鬥並非他的長處。
??一群人烏泱泱衝上前來，掀起一陣塵土，聲浪喧囂，像連綿不斷的悶雷在大地上鼓動。
??人群衝到綠峒窟前，看見眼前的一幕，最前方的一些人眼看著有些不對，腳步變得遲緩起來，看見死在地上的孩子，男人詭異的麵具與令人恐懼的氣勢，都有些發怵。
??恐懼與死亡的威脅同時逼迫著他們做出選擇，綠峒窟近在眼前，可眼前這個男子——簡直像殺人不見血的冷血魔頭，帶著一股令人心生寒意的煞氣。
??“你……你是什麽人？”有人鼓起勇氣發問。
??長久的饑餓，能夠讓人戰勝本能的恐懼，隨著第一個人的開口，後麵的百姓連接出聲。
??“我們不想做什麽，隻是想要糧食，想要水！”
??偃師那張似笑非笑的麵具也沾染著他本人的惡趣味，此時看向這些螻蟻般的凡人，放聲道：“你們……想要活嗎？”
??聽見百姓們肯定的回答，他的嗓音中帶著一絲愉悅道：“那麽，你們將這兩個人殺了，我便給你們活的機會，食物和水，應有盡有，任何殺死這兩人的人，我可以賜予他數不盡的珠寶與牛羊。”
??他很清楚這些凡人在修士手中如螞蟻一樣脆弱，微不足道得一彈指就能殺死，卻還要對這些人提出這樣的要求。
??“你們別聽他的煽動，他就是個瘋子！根本拿不出財寶和牛羊，等到官兵到來，會為你們帶來食物與水源，一定會解救你們！”君娉婷大聲說道，她知道薑玄祁這些日子都在處理豬籠丘之事，很快就會有食物從豬籠丘臨近的城中運來，解救他們的饑餓與困渴，隻需等待，等待不久之後糧食的到來。
??然而百姓叫嚷起來。
??“官兵？官兵不把武器對著我們已經謝天謝地了，他們在官府之中吃香的喝辣的，我們在官府外忍饑挨餓，官兵能救我們什麽！”
??“我們等了多久，葛老爺在的時候，官府從來不敢管事，葛老爺不在了，他們又在哪裏？”
??“官府那些腦滿腸肥的蛀蟲，他們隻會欺壓我們，還能做什麽！”
??“食物和水……哪裏來的食物和水？我爹娘就倒在家門口，我已經兩天連一口野菜都沒吃上，等我們死了之後送來嗎！”
??民意洶洶，君娉婷的話不僅沒能給他們絲毫安慰，反而激起了他們的憤怒。
??“你們為了他的一句戲言，真的要殺人嗎？”君娉婷指向綠峒窟道，“那裏還有豬籠丘最後的一些水和食物，你們若是信我，我可以遣人將我們的食物分出，你們隻要再等待一日，隻多一日的工夫，很快就會有糧食送來！我所說絕無半點虛言！”
??百姓們開始遲疑起來。
??殺人，對於普通人而言是不可想象的事。
??很多人以為，到了危機關頭，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自己必然能夠提刀殺人，可當現實就在眼前的時候，邁出這一步卻是如此的困難。
??但凡有些希望，沒有人願意走出這一步。
??君娉婷心頭微微鬆動，便又聽見偃師的聲音。
??“綠峒窟，就在那裏。不過短短二十丈的距離，便以為是自己的救贖麽？你們覺得到了那裏就能有充足的水源與食物，以為別人真的會心甘情願將自己的食物讓出來給你們？”
??他的話如同魔鬼的低語，在每個人心中敲響送葬的喪鍾。
??有人舉起手中的砍柴刀，對向君娉婷與李暮山二人，眼中充滿了掙紮與痛苦的神情。
??想要殺人的人，卻比將要被傷害的人還要痛苦。
??君娉婷終於體會到了偃師最為殘忍惡毒之處，若是這些人當真到了無可救藥隻能殺人維生的地步，那麽自己作為他們換取希望的羊羔，又能對他們做出什麽呢？
??無數的刀劍與傷害，她除了反擊別無選擇，可若是真的對這些人動手，以他們病餓交加的身體，無異於親手扼殺他們的生命。
??她並非偽善毫無底線之人，可眼見一些人為謀生而被迫殺人，自己作為戴罪的羔羊無法解救他們，並且甚至要成為他們獵殺的目標，這是何等令人痛徹心扉。
??舉起屠刀的手顫抖不已，終究，那柄刀掉落在地。
??“做不到……我做不到……”有人痛哭。
??無論是為了食物與人相爭也好，還是看著自己的親人死去也罷，都是為了活下來，這是自古以來百姓們最質樸的要求，能夠忍受過度的勞動，能夠忍受他人的冷眼，可如果哪怕這樣也無法活下來，他們還能怎麽做呢？
??“做不到？”偃師悲憫的看著這些人，失望地嘖嘖道，“因為軟弱而隻能充當被人驅使的活牲，沒有希望，不得掙紮，即便如此也不會有任何醒悟。我給了你們自由的選擇，再給予你們活下來的希望，哪怕我為你們做出了如此多的事，你們終究還是這般令人失望，難道說，唯一死亡才能夠令你們真正醒悟過來？”
??他像是恍然大悟般抬起右手，頓時，倒在地上不再動彈的八具鐵傀儡再度站了起來，濃重的陰影遮蔽住陽光，百姓開始傳來淒厲的哀嚎，血與眼淚一起落到滿是沙塵的土地上。
??偃師再度指向君娉婷與李暮山，微笑道：“來，最後給我看一看你們自由的生命力，為了活下去，你們能夠做到什麽地步？若是真正想要活下去的人，必然是無論做出什麽也要活下去的吧！你們吃掉一個人的糧食，另一個便會因為失去糧食而死，難道這不也是殺人，同樣的行為，不過是經由自己親手直接殺死與自己間接殺死的區別，為何你們會愚蠢得猶豫到這種地步呢？虛偽使人進步嗎？不，虛偽令你們死亡！”
??他施施然在眾人的死亡之中吟唱悅耳的歌謠，眾人的哀吟在他耳中不過是他偉大悲憐之中一種無趣而乏味的間奏，甚至不值得他施舍多餘的目光。
??這是怎樣絕望的慘劇？
??終於有人在鐵傀儡的逼迫下想到了唯一的辦法，殺了他們——殺了這兩個人。
??有人撿起被那個死去的人丟掉的屠刀，向著李暮山砍去，那樣毫無章法的動作，哪怕是一個剛剛習武的少年都能抵擋，可李暮山竟然有些抬不起手來，他一劍挑開這漏洞百出的攻擊，可那人依舊絕望地朝著他攻擊而來，令人近乎崩潰的恐懼讓他們本能的開始聽從偃師的鼓動，讓他們不得不抓住最後一根稻草——殺了他們，換取食物與水源。
??君娉婷與李暮山豈止是束手束腳，他們簡直是全無回手之力，麵對這些百姓，他們隻能閃避，並且在躲避之時護住李伏青與陸生。
??“人太多了，這樣下去總會有力竭的時候。”君娉婷在躲閃間隙對李暮山道。
??“你還能走嗎？”
??“撐得住。”君娉婷抹一把額頭的汗水。
??“那你和明卿公子先帶著阿青和陸生走。”李暮山揮舞劍身將靠近的百姓拍開，給君娉婷隔開一段距離，“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擋著他們。”
??酈寒有些鬱悶，他怎麽覺得自己好像很容易被人忽略，分明在家族之中，自己也是個格外引人注目的青年才俊。
??“等等，現在似乎還不是離開的時候。”他道。
??“你有法子？”君娉婷問。
??酈寒一展折扇，足尖一點躍入人群中央，猛地揮扇，將一包藥粉狀的東西散開，同時低聲與君娉婷與李暮山道：“屏息凝神，勿要吸入過多。”
??二人聞言當即屏息，這些百姓本就劇烈活動了很長時間，藥粉很快被他們吸收，頓時一個個暈頭轉向，乏力發暈，有些站不住。
??見君娉婷一臉詫異，酈寒解釋道：“之前被人送過一樣很有趣的物什，給了我一些靈感，我便用噴嚏花的花粉與沉眠草的汁液並加另外諸多藥材，做了這令人渾身乏力很快入眠的藥粉，很有效果。”
??“用得正是時候。”君娉婷讚道。
??“這麽有趣的場景，竟然被破壞，我真是有些傷心了。”偃師帶著麵具，看不清表情，但是從他的語氣之中能夠明顯聽出那一股子做作勁兒。
??“你的心被你自己掏出，恐怕傷不了的。”君娉婷譏諷道。
??“我覺得你最好不要說話，可能會活得更久些。”
??“哦？你若是因此動了殺心，那我真是深感欣慰呢！”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