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給她磕三個響頭
“明日正午。”莫缺看了黑貓一眼,移開視線。
??“一言為定,明日我來找你們。”君娉婷說完,帥氣利落離開了疏影樓。
??石中劍看著這兩人一氣嗬成敲定了時間,愣了好久才說:“我沒有選擇權的嗎?”
??“吃、你的飯。”莫缺抱劍,坐回桌邊,繼續吃飯。
??石中劍一抓筷子:“雞腿我的!”
??兩個人熱火朝天吃飯之時,君娉婷不知不覺又來到了衛府門前。
??進,還是不進?
??這是個問題。
??雖說與衛琅嬛一起經曆一劫,但是,好像也沒熟悉到能夠相互談起自己傷疤的程度。
??貿然上去,隻怕討不著好,反而讓她尷尬。
??春風十裏,吹不散心中的愁緒。
??衛琅嬛倚在窗邊望著枯敗的迎春花,臉上死寂。
??拚盡全力終於回家,原來迎接她的不是家人的擁抱與關心,而是粉身碎骨的絕望與舍棄。
??絕望的是她。
??被舍棄的也是她。
??是不是,她死在那裏會更好?
??君姑娘那樣拚命的救她,根本就不值得。
??她隻是,隻是一個連活著都是錯誤的存在。
??將頭重重靠進胳膊裏,眼淚已經流幹,她不想哭,內心的希望已經幹涸。
??當時,在那座地獄般的宅邸,她尚且可以逃離,因為想要她死的是邪魔,而現在,她無處可逃。
??曾經以為是家的地方,已經變作一座牢籠。
??“我該怎麽辦?”
??她不知道自己的未來,也不曾想有人能告訴自己答案。
??“要跟著我嗎?”
??忽然,一道聲音傳來。
??衛琅嬛猛地抬起頭,天光與太陽的照射之下,迎春花旁站著一個她意想不到的人。
??“君姑娘!”她的聲線發顫,不知道是因為不可思議之下的激動,還是絕望無助下唯見希望的感激。
??“我要先向你道歉。”君娉婷輕聲說,“因為不知道你的房間在哪兒,所以我在內宅轉悠了好久,聽到了許多關於你的隱秘消息。並非是我有意。”
??“沒關係。”衛琅嬛苦笑著搖頭。
??她的這些事,哪怕是有意隱瞞,又怎麽瞞得住?
??李家前來退婚,這些事遲早是要傳出去的,家族的顏麵,父親的恥辱,她已經聽繼母與繼妹說過很多遍,再不會有比這更難聽的了。
??“我在一個有禦賜的蟠龍翔鸞宮壁的房間,聽見裏麵兩個女人說話,要盡快再給你定一樁婚事。”
??“那是我繼母的房間。”衛琅嬛愴然一笑,“我如今這般狀況,還有誰願意娶我?”
??“如果是做續弦呢?”
??誅心之語,不過如此。
??僅僅隻是說出那些人的謀劃,就讓衛琅嬛如遭雷擊,久久回不過神。
??零落塵泥之後被家人往最柔軟的地方捅上一刀,是何等痛楚。
??“我爹,不會同意的。”她跌跌撞撞後退幾步,右手無意識地按住心口,想要強行撫平喧囂的心浪。
??但她說出的話,蒼白無力,連她自己都不能說服自己。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這盆髒水,這麽快就要落入溝渠?
??“你如果不願意,我可以再給你一個身份,讓你在新的地方重新開始。”君娉婷並不是一個聖母心的濫好人,她願意救衛琅嬛,是因為這個女子在這等環境之下並未自唾自棄,如果給她希望,她還能重新開始。
??她可以擁有一個美好的未來。
??拚盡全力想要活著的人,最終落得挫骨揚灰、悲憤慘死的下場,該是多麽的可惜。
??君娉婷知曉,衛琅嬛看似柔弱,實則秉性剛烈,若當真被人賤棄,她又怎會忍辱苟活?
??“你是這麽聰明的女子,我想你應該猜到我的身份,你知道,我可以幫你。”君娉婷看著這張清瘦許多的臉,低聲說道。
??“國後娘娘。”
??衛琅嬛心頭閃過許多人的麵孔,百種滋味浮上心頭,最終還是落到君娉婷的臉上,神思恍惚。
??“要不要隨我一起出去走走,看看天地,再看看人生百態。”
??君娉婷知道她一時難以做出決定,要一個一直生活在家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貴族小姐離開家,離開親人,離開自己熟悉的地方,聽信一個隻見過兩麵的陌生人的主意,將要過自己從未想過的生活,但凡有些理性的人,都會思量許久。
??她很能夠理解衛琅嬛此時的心情。
??當然,也能夠包容她此刻的猶豫不決。
??“走吧。”君娉婷伸出手,柔軟的手落在衛琅嬛的眼前。
??衛琅嬛望著那光芒之下的溫柔眼眸,心中不再猶豫,伸出了自己的手。
??下一刻,她發出一聲驚呼。
??“莫怕。”君娉婷施展身法,帶著衛琅嬛躍上圍牆,像是展開羽翼的飛鳥,不被囚籠所束縛,展翼掠上高空。
??衛琅嬛原本的心有餘悸隨著微風的拂過,漸漸的有了不一樣的感覺,眼中浮上向往的神采,看著君娉婷的眼神裏,少了一絲敬畏,多了一絲憧憬與仰慕。
??兩個人落在一處屋脊之上,君娉婷俯視著屋簷下的行人:“世間人來來去去,文人道他們營營役役虛度一生,可人生何處不虛擲?最平凡的日子,也是人生的意義。”
??“最平凡的日子,也是人生的意義。”衛琅嬛低念著這番話,若有所悟。
??也許自己,連最平凡的意義也不曾體會過。
??從前活著的日子,循規蹈矩,依從於嬤嬤製定的條條框框,聽著父親的教誨,何時有過自己的思想,又何異於行屍走肉?
??“我們下去瞧瞧。”君娉婷帶著衛琅嬛躍下屋脊,融入人流之中。
??市井喧囂,繁華熱鬧,叫賣聲、歡笑聲、呼喝聲與麥芽糖在鍋子裏咕咕融化的聲音融為一體,變成了香甜的生活的氣息。
??“我是第一次來到坊市之中,原來,是這種樣子。”衛琅嬛看得眼花繚亂,素白的臉上浮上一縷潮、紅。
??“與畢休之前的語氣簡直一模一樣。”君娉婷暗笑一聲,要不是讓辰幽帶著畢休回了宮,這一人一貓肯定很有共同語言。
??“咦,現在不是快到正午,怎麽菜販已經要走了?”衛琅嬛看著挑著擔子的農夫往離開坊市的方向而去,納罕不解。
??“早上天沒亮就挑著擔子來賣菜,等到快正午時就該走了,家裏還有農活。”
??“原來是這樣。”
??衛琅嬛看著花樓之上的姑娘大大方方搖著帕子招攬生意,臉蛋泛紅。
??“喲,白天也來攬客,看來最近這一行生意不景氣。”君娉婷一副熟客的模樣說道,惹得衛琅嬛用不可思議的表情看了她好幾下。
??七八個小孩兒圍著一個耄耋老叟,小小的手靈活地編著螞蚱和蜻蜓,稚幼的臉蛋黃黑發幹,並無孩童該有的稚氣。
??衛琅嬛看著有些可憐,買了好幾個小蜻蜓,惹得孩子們圍著她笑鬧。
??君娉婷帶著她將坊市看了個遍,一直走到雙腿發軟,衛琅嬛還是一臉的興味盎然。
??“這樣的生活,雖然會很辛苦,但是,也並不是虛度人生,是不是?”
??“嗯。”衛琅嬛鄭重地點頭,“最開始,我其實有些害怕,但是現在,並沒有那麽害怕了。如果真的讓我重頭開始,也許會很困難,但是,我……我喜歡他們,喜歡這樣的生活。”
??君娉婷聽了她的話,微微笑了一下。
??現在說喜歡尋常人的生活,心態值得褒獎。
??但是,當她經曆過苦難與辛酸,依舊能說出這番話來,那才是真的難能可貴。
??“肚子餓了麽?帶你吃飯去。”
??“我請客吧。”衛琅嬛在經曆過退婚之事後,第一次笑了出來,如此的真誠喜悅。
??“好。”
??兩個人攜手走在路上,正說著待會兒吃什麽好,便聽見遠處一陣吵嚷聲。
??“讓開——”
??“通通都給我讓開!”
??一輛馬車疾馳而來,隨行的護衛策馬揚著鞭子揮舞,路邊行人忙不迭躲開,有的躲避不及,跌倒在路上,頭破血流。
??“什麽人?在王都仗車疾行,這樣大的膽子!”衛琅嬛看著一個小孩兒險險躲過馬車,嚇得冷汗漣漣,連她這樣好脾氣的人,都不禁生了一股怒氣。
??馬車在前方酒樓前停下,車夫一躍下車,諂笑攙著馬車之中的人下車。
??君娉婷看見車中人的麵孔,忍不住皺了皺眉。
??孩童趴在馬車前嚇得大哭出聲。
??母親聞訊趕來摟住孩子,心疼不已,對著剛下馬車的嬌美女子怒目而視。
??“你怎麽能這樣?差點撞到孩子了你看不見嗎!”
??周圍人紛紛指責。
??“還有沒有人性!在王都之中駕著車馬橫中直撞,萬一撞到人怎麽辦?”
??“王都之中除主道之外禁止策馬禁止駕車你難道不知道嗎?”
??“上玄宮的人真是愈發驕橫跋扈!”
??“一個個文不成經綸,武不能上陣帶兵,難怪上玄宮這些年衰落至斯。”
??王都不比其他地方,能夠在這裏擁有一塊地的,誰沒有點關係,又豈會怕了她濮凝柔?
??“若是招上人命官司,別說上玄宮跟宮中有什麽關係,便是有國君撐腰,我們也定要擊鼓鳴冤討回公道!”
??一個個義憤填膺起來。
??“哼!早聽說天子腳下出刁民,果然不假!我又沒撞到什麽人,一個個就這樣橫起來,怎麽,還要去官府告我?”濮凝柔在薑玄祁麵前畏畏縮縮,但是在其他人麵前,那真是鼻孔朝著天上,根本不拿人當人看。
??“你們大可去告去!要是被我發覺是誰,我扒了他的皮!”
??柳眉倒豎,真真正正詮釋了什麽叫做“上玄宮犯法,與庶民何幹”!
??君娉婷看得是皺眉不止,早聽聞上玄宮作風行事霸道蠻橫,今日才算是真正見識。
??濮凝柔還真將這王都當作她上玄宮不成,任由她肆無忌憚胡鬧生事?
??“若那個人是我呢?”
??君娉婷清清冷冷開口,惹得濮凝柔怒目而視。
??“你怎麽在這兒?”濮凝柔想到之前賭約,眼底有些惱怒,連帶著說話的語氣也有些發衝。
??君娉婷說完表哥不會出手幫助上玄宮,表哥當晚連她的麵都沒見,她嚴重懷疑其中有這個女人做的手腳。
??要不然,表哥怎麽會不顧及與母親的情分?
??父親聽說這事,還特意修書一封,將她叱責了一頓,讓她好生呆在王都,尋個好時機再去求求表哥。
??她哪有這個臉再去宮中碰一鼻子灰?
??何況還有那個賭約,宮中那些宮娥各個勢利眼,保不齊怎麽笑話她。
??她正是因為這件事情心煩意亂,所以今日才會想著出來散散心,對著這些平頭百姓不假辭色,誰能想到又碰到了君娉婷這個掃把星?
??“凝柔小宮主忘性真大,可是忘了與我的賭約?”
??君娉婷對她毫無好感,也絲毫沒有給她留幾分顏麵的意思。
??果然,這話一出口,濮凝柔臉色大變。
??“賭約是你算計我的,你早知道表哥不會幫我,是你故意!”
??“故意又如何?”君娉婷淡淡道,“你自己立的約,便該想到有今日。”
??衛琅嬛好奇地看著君娉婷,再看看濮凝柔那張難看到想要遁地而逃的臉,有些好奇賭約的內容。
??“我看現在正是時候,不如你就依照自己說的,給我磕三個響頭?”
??圍觀群眾看著這一幕,一個個長大了嘴巴,驚得合不攏。
??這上玄宮這麽囂張跋扈的女人,還有這樣自討苦吃的賭約,真是讓人笑掉大牙。
??剛才怎麽張狂的,現在她的臉色就怎麽難看下來。
??“就是,有約必履,你說話不算數!”
??“我們也做個見證,你磕三個響頭,就當剛才什麽都沒發生過……”
??“自己說出的話,自己又推翻不算,果然,贏的時候依依不饒,輸的時候又輸不起,原來上玄宮就是這樣的人!”
??“有其父必有其女!”
??“囂張慣了,這回遇上硬骨頭,橫不起來了吧!”
??圍觀的人群本來就看濮凝柔不順眼,現在樂得看見她掉麵子,更樂意看見她吃一回苦頭,不由地起哄起來。
??七嘴八舌說出口,讓濮凝柔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我跟她的事,跟你們有哪門子的關係,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濮凝柔氣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語氣又衝又橫。
??她這樣尊貴的身份,又怎麽會放下身段跟這群刁民賤民一般見識,那一股子怨氣全都衝著君娉婷。
??“既然是跟我的事,那麽賭約你應該是承認的,你不會希望自己被迫履行吧?”君娉婷微笑著說,毫無一絲脅迫之意。
??“你威脅我?”
??濮凝柔卻聽出了其中蘊含的威脅與壓力,想到表哥拒絕自己時的冷淡,反而這個女人卻嫁給了表哥,忌恨與妒火蒙蔽了她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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