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祭壇之上銀狐公子
君娉婷知道自己此刻的異常。
??一個正常人,哪怕是平時說著“我一定要殺了那個王八蛋”的人,在麵對死在自己手中的人的時候,絕不會有像她這樣的感覺,就好像是——某種存在終於回歸了它應有的本質。
??其實,在她殺死第一個守衛的時候也有這樣的感覺,但那時,第一次殺人的感覺太過強烈,讓她忽視了這種異樣的情緒。
??但是現在,當她麵對著眼前的屍體,她絲毫不覺得恐懼與驚悚,竟然有一種回家一般的熟悉的感覺。
??仿佛,她天生便是要麵對死亡。
??當她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腕邊碧漣珠隱現的紋路變得更為古老複雜,無形間反饋給她一種力量。
??“我忽然間覺得,現在的我,即使麵對賀嵐也並不會遜色幾分。”
??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想法,君娉婷不明白,但她運轉金蟬蚍蜉卷,能夠明顯地感覺到,自己體內的靈氣微微聚集,在丹田位置化為一道虛幻的凝元。
??金蟬蚍蜉卷本為殘卷,隻有三個階段,一為化氣凝元,二乃半步金玄,三為玄元聚神,如果說從前的她隻是在最初始的化氣階段,那麽這一刻,她真真正正步入了化氣凝元的階段。
??從某種意義上說,即使她依舊不懂得修行方麵的知識,但她已經真正入門,不能被稱作門外漢了。
??“難道是因為我之前都是學術派,隻是嘴上說說,並沒有實際體驗,現在真的親身進入了這樣詭異的事件之中,才會有這樣的變化?”
??君娉婷心裏的猜測,也算是某方麵的事實。
??修行一途,並無捷徑可走,對於自身修煉法訣的深切體會、對於天道自然法則的領悟、對於自身的認知、對於修為的累積等等,都是促使修行者變強的方式之一,唯有整體的提升,才能產生質的飛越。
??若是僅有一方麵格外突出,其他地方微末尋常,那也無濟於事。
??實戰,永遠是提升最快的方式。
??接下來,君娉婷如幽靈一般在庭院中遊蕩,開始朝著最東邊的方向而去。
??“希望來得及。”
??君娉婷的身影如幽靈一般莫測,在這布局複雜的府邸之中潛行。
??沒了宋青竹這人肉地圖的指引,君娉婷隻能循著一個大的方向找去。
??好在她如今實力提升,隨著遇上敵人的增多,她的實戰經驗有了肉眼可見的進步,到了後期,她幾乎可以一擊斃命,不再因為戰鬥而停留。
??[水鬼]的藥性過去,她的身形在雨中顯現出來,不再擁有能夠與暴雨環境隱約融合的特質。
??“什麽味道?”
??前方數不清的哭嚎疊加傳入耳中,在漆黑的暴雨交加的夜裏更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君娉婷停在一處勾簷畫壁之下,血的腥氣混著另一種奇怪的味道,連暴雨也沒能滌盡這氣味。
??“有毒!”她迅速掩住口鼻。
??君娉婷一開始以為是自己來得太晚,但是這血腥的氣味太過濃鬱,混雜著沉積已久的腐臭味,那一個房中的少女們絕不至於累積到如此濃鬱的地步。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氣味最濃烈的方向,因為捂住口鼻行動不便,索性直接將被灌木勾爛的衣袖扯開係在臉上,隻露出一雙靈動的眼眸。
??“到底是怎麽回事?”君娉婷越往裏靠近,倒在地上的屍體就越多。
??俯身查探,死者全都是一樣的銀紋黑袍,原本應該是這裏的守衛才是,現在卻在自己的地盤之中,如此離奇的慘死。
??君娉婷沒有看到一絲打鬥的痕跡,甚至連掙紮的跡象也無,就像是這些守衛前一刻還在正常搜尋自己的蹤跡,但是下一刻便離奇倒地,簡直詭異至極。
??從她得到血巫書的時候便知道,這個世界就是有各種奇奇怪怪的存在,也許當你做出正常意識中普通的舉動之時,便會因為某種莫名其妙的原因離奇死去,甚至畸變。
??但是她萬萬沒想到這樣的事出現在她眼前會是這樣快,令她始料不及。
??越過屍體往裏,君娉婷的鞋底已經被鮮血浸透,眼前是一片血紅的大地,無助的少女們如羊羔一般被繩索連在一起,圍繞成一個大圈。
??在人群的中央,豎立著一座高聳的祭壇,鮮血順著祭壇的白色石階緩緩淌下,白與紅的映照在此刻無比顯眼。
??幽幽的磷火照亮被鮮血染紅的夜,也映照著祭壇上那一襲白袍。
??雨絲如霧,夜色如墨,澆鑄成一副寫意的潑墨畫。
??而畫中人宛若謫仙,不沾一絲凡塵,衣袍在風中飄揚,雨滴像是有意退避,讓祭壇之上的男人在一片淒慘中顯出格格不入的悠然飄逸。
??跪在祭壇之下的祭品們,與高立於祭壇之上的男人,產生了令人震撼的對比映襯,令眼前的畫麵有一種心靈都受到震懾的神性之美,亦是神性的殘酷。
??“咦,又來了一個小姑娘。”男人的聲音如珠玉落銀盤,清澈動聽,甚至帶著一種雍容的華美。
??然而當他的注視投來的一瞬,君娉婷隻感到山巒沉重,仿佛不堪這般重負。
??“你就是他們祭拜的所謂神靈?”君娉婷用盡全力抗下重壓,從喉嚨裏擠出這一句話。
??“你說的他們,是指被我殺死的那些螻蟻?”男人輕笑,修長的指輕輕在腰間刀柄處敲擊,傳出微弱的卻又清晰的聲音。
??“螻蟻?”君娉婷重複,緊緊握住了手中短刀。
??這個男人表現出的對於性命的漠然讓君娉婷心頭發緊,這時,她注意到了男人右手握著的一顆紅色珠子,目光幾乎被這顆珠子吸引了全部的視線。
??“看來你倒是比那些螻蟻聰明些。”白袍男人注意到她的視線,將紅珠拋起又接住,頗有些漫不經心的意味。
??“這就是惡臭的來源?”君娉婷擰起眉頭。
??“你這個說法,挺有趣。”男人摩/挲一下下頷,輕笑了起來,“不過,你也可以說,是此地頭領的力量來源。”
??“你殺了賀嵐?”君娉婷脫口而出。
??手臂的麻脹感微微加重,若是賀嵐死了,不知道他會不會隨身攜帶解藥。
??“唔……我想起來,那個愛放毒物的家夥臨死前好像在找什麽人,難道是你?”男人饒有興味的看著君娉婷,仿佛這才真正的看了她一眼,“你根骨不錯。”
??君娉婷麵對這稱讚心情複雜。
??果然,那人下一句便是:“可惜,年紀太大了。”
??“再大怎麽大得過您?”君娉婷皮笑肉不笑。
??她如今年方二八,入了冬才滿十七歲,正當芳華的時候,頭一遭聽人說她年紀大。
??“嗬,脾氣還怪大的。”
??男人一步一步走下祭壇,腳底未沾染一絲鮮血,緩緩來到了君娉婷的眼前。
??隨著他的到來,雷霆與風雨仿佛也隨之停歇,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
??君娉婷腦中一空,竟想起幼時爹爹教她的一句話來。
??修長冉冉,卓礫多姿。瑰逸之令姿,獨曠世以秀群。
??男人在她前方三尺停了下來,長發鬆鬆束起,從耳畔滑下。
??“說起來,我算是承了你的恩。”他的眼睛修美微揚,眼角微微挑起,有一種惑人的神采。
??“那麽我能否問一個問題?”
??“你這是挾恩圖報?”男人眼眸微眯,氣息變得危險起來。
??“挾恩圖報又如何,兩不相欠,豈不更好?”君娉婷毫不畏懼直言道。
??男人琢磨不定的視線落到她臉上,忽然間覺得這小姑娘模樣生得禍水一般。
??溶溶沉夜,遍地的屍骸與鮮血,滿耳的卑懦痛哭,唯有她,如皎月星辰,清冷熒熒的光華朗照大地。
??若要蠱惑神靈,也許隻有這樣的女子才配得上。
??“你不如說說,我可以考慮。”男人忽然間改了想要拔刀的主意。
??“閣下因何來此,想要得到這枚賀嵐身上的紅珠?”
??“這是兩個問題。”
??“既然閣下不願回答,那麽,我帶走這些祭品,應該並不過分吧?”君娉婷靜靜看著他的眼睛,說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原來你的目的是在這裏。”男人心思幾轉,忽然說,“前麵的問題,我也並不是不能回你,我來此,自然是因為冥靈異動,有冥界生物辰幽橐逃入人間,要去一個地方,所以……”
??“所以,你想要借賀嵐性命一用?”
??“小姑娘你真是冰雪聰明。”男人終於露出一絲笑,“倒讓人覺得可惜。”
??“哦?”
??“若有一人,她修煉的根骨絕佳,模樣生得光華豔而秀容,顏煒燁而含榮,偏偏頭腦又聰明,說話也幽默得趣兒,卻是這般年紀修行,豈不可惜?”
??男人視線忽地落向另一邊,頓了一頓,微微笑著說道:“若是你早五年遇上我,我興許會考慮將你收作弟子,也不至於讓幾個欺師滅祖的孽畜做了弟子。”
??“看來是一場人倫慘劇。”君娉婷毫無同情心地想。
??“有人來了,我該走了,也許,我們還有再會的機會。”男人微微揚唇,話音落,人影便像是融入夜空一般失去蹤跡。
??“我可不希望與你再會。”君娉婷低聲自語。
??將那些被綁來當作祭品的少女們放走,看著她們一個個逃離之後,君娉婷才有心情朝著方才有異動的方向行去。
??沒等她喊出什麽話來,一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少年郎從樹後走了出來。
??少年郎看起來孤僻又倔強,模樣清秀,一襲夜行衣,看上去沒什麽特別之處,唯有一雙眼睛,黝黑又亮堂,讓他整個陰鬱的氣質顯得清澈起來。
??“有人讓我帶你離開。”
??一照麵,他直截了當地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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