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明月心願
洛虔一整麵容,仍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
“公子心懷蒼生,天下之幸。”洛虔一臉誠摯,此言由衷而發,絕非恭維之語。
“先生仁心仁術,實乃患者之福。”易凡由衷說道。
“你們都別互相恭維了,酸。”洛清漪展顏一笑,隨即給這一老一少遞上兩碗鹽糖混合液,權當酒水。
“幹了!”
“幹。”
“哈哈……”
一老一少舉碗痛飲,雖不是酒,卻覺得遠比最好的美酒香醇。
易凡隨手一招,對來人簡單吩咐幾句,便與洛氏祖孫二人起身話別。
“今日本想與先生不醉不歸,無奈俗務纏身,晚輩先行一步,白雲新城的大門永遠為先生敞開。”易凡躬身拜別道。
“老夫隨後就到。”洛虔起身回禮,一顆心卻早已插上了翅膀。
洛清漪看著跨上駿馬的少年,頓時暗暗出神。
“別看了,走遠了。”洛虔看著孫女,意味深長的說道。
“爺爺……你老不修。”洛清漪一張白玉般的俏臉,悄然升起兩團緋紅,羞得直跺腳。
小鎮上的地主豪強一夕之間通通被掃除,災民的安置工作,進展得極為順利。
易凡一路走來,每隔數裏便可看到接濟災民的粥棚。
災民,隻要有口糧果腹,便亂不起來。
百姓,隻要看得到希望,便幹勁十足。
要不怎麽會說,民以食為天。生存與發展,永遠是人活在這個世上的主旋律。
鮮衣怒馬,少年迎著晚霞,策馬如飛。
易凡看著坐落於群山懷抱之中的山神廟,落日的餘暉照在上麵,隱約可見萬道金光。
“車轍印?”易凡看著地麵被車輪軋出來深淺不一的車轍,心中頓感疑惑。
紅楓山神廟,因其後山漫山遍野的楓樹而得名。
秋來,楓葉映山紅,朝觀日出雲海,暮看晚霞落日,置身於漫山紅透的楓樹間又是怎樣一番光景,想想就讓人心馳神往。
如今春來,楓樹抽枝,嫩芽淡黃,想來風景也不會差。
山神廟始建年代不詳,據附近的村民說,這座古樸山神廟極為靈驗,每逢重要時節和遭逢禍事,人們都會前往拜一拜。
易凡是個無神論者,對這些向來置之一笑,今日不知怎的突然產生了去一看究竟的念頭。
“進山拜神,被人搶先一步,非我心不誠,而是世間有願者甚多。”易凡慢悠悠的騎著馬,緩緩靠近,一路上自言自語。
來到山腳下,易凡找一棵大樹將馬栓好,隨即來到廟門,卻不料廟門被數名執劍武者把守。
山神廟本是無主之地,人人都來得,前來拜神者不知是哪家的人物,將這裏當成了自家宅院,簡直豈有此理。對此人的所作所為,易凡忍不住腹誹。
易凡不管拜神者是何人,公共地方被強行‘借用’,就是那人的不道德了。
“站住。”易凡正靠近山門,卻被兩名執劍護衛攔住了去路。
“敢問二位,山神廟人人進得,你們這般是意欲何為。”易凡淡淡的掃了一眼負責看門的幾人,身手居然不弱。如此身手的護衛,隻能淪為看門之用,可見廟中之人,身份不簡單。
“我家小姐在廟裏,公子一男子貿然進去,恐多有不便,還請改日再來。”看門護衛見眼前這白衣少年氣宇軒昂,絕非尋常人,說話也客氣了幾分。
“敢問你家小姐貴姓,什麽時候會下山。”易凡淡淡的問道。
“澹……與你何幹。”護衛似乎說漏了嘴,連忙咽了回去。
“既然如此,打擾了。”易凡背過身來,眼角餘光看到了護衛腰牌上的字,竟是澹台世家的人。
易凡斷定,他們口中的小姐,定是有著天下第一美人之稱的澹台明月。
紅楓山神廟,尋常百姓的許願之處,一個江湖武林第一世家澹台世家的大小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何必求神。
易凡忍不住瞎猜,頓時無數個古怪的念頭浮現,竟產生了偷聽少女心願的衝動。
莫非是來求姻緣?也不怕進錯了廟門,拜錯了神靈。
易凡倒想看看這個心高氣傲的澹台大小姐,心裏期待的如意郎君,需要符合哪些條件。
易凡來到拐角處,見身後之人不會發現自己,突然飄身,順著楓林而上。
山神廟年久失修,雖是破敗景象,卻並非野草叢生,想必平日裏前來許願的尋常百姓估計不少。
石牆青瓦,地處偏僻的山神廟除了兩個負責看守大門的秀美侍女,別無他人。
如此鬆散的守備,倒是讓易凡省去了不必要的麻煩。
易凡悄悄來到廟宇後山,尋一向光處,向著無人把守的側門,身若幽靈,無聲無息飄了進去。
剛一進門,易凡看到一道淡黃衣裙的窈窕身影正對著右側的石牆出神,趁著她不留意,飄身來到神像後背。
抬頭看了看被新裝飾和打掃過的廟宇,可見求神許願者心之精誠。
整個廟宇被打掃得一塵不染,各橫梁均已掛上淡黃色的綢布。經過這一番精心裝飾,廟宇室內重煥光彩。
易凡貓著身子偷偷望去,隱約可以看到半張凝脂白玉的側臉。佳人耳墜明珠,發髻高挽,如瀑的柔順青絲自然垂落,恰恰過腰。
落霞餘暉,透過紗窗,映在佳人身上,增添一抹朦朦朧朧的霞光,更顯動人。
佳人輕盈轉身,裙裾微擺,腰肢柔軟如柳。
易凡看著映入眼瞼的絕色麵容,頓時眼前一亮。
佳人黛眉彎彎,美眸明媚秀長,盈盈眼波易一泓澄澈秋水,清亮中隱隱彌漫著嫵媚風情。
柔和玉容之上櫻唇紅潤,嬌豔欲滴。
白玉瑩潤的秀頎脖頸,支撐著無限美好的螓首。
合體衣裙下曲線優美突起,肩若刀削,一對藕臂輕握置於小腹,淑女端莊。
澹台明月蓮足輕點,完美的體態風姿搖曳的來到神像前,螓首微垂,緩緩跪倒在軟墊上。
易凡背靠神像,偷偷支起雙耳,傾聽這位天之嬌女的禱告。
“小女子澹台明月,誠心禱告,此生惟願嫁與天下之主,他日願望成真,定再塑金身,聊表謝意。”澹台明月吐語如珠,悅耳動聽。
聽到這麽庸俗的禱告,易凡心裏頓時一陣不屑,大失所望。如此仙露明珠,清豔絕世的佳人,原來也不過一俗人。
轉念一想,瞬間釋然。澹台明月美絕塵寰,固然不假。心高氣傲,卻也屬實。如此美貌、家世……心心念念嫁個天下之主,似乎……合情合理,也理所應當。
懷著滿腔好奇心,原想著偷聽天下第一美人的心聲,卻不料是這樣的內容。易凡心裏自嘲不已,這麽無聊的事,自己也幹得出來,閑得沒事不如逗貓。
澹台明月雙手合十,闔眸禱告,半晌才起身。
易凡本想著悄無聲息的離去,眼角餘光不經意間留意到刻在石壁上密密麻麻,有序排列的文字。
澹台明月素手輕抬,抽出八支竹簽,一字排開,美眸微抬逐號對字。
“乘龍配鳳,彩雲易散。”澹台明月看著寫在宣紙上的八字讖語,一一念出,頓時眉頭驟凝。
乘龍配鳳,意寓佳偶良緣。彩雲易散,則姻緣雖美滿,卻輕易被拆散,好景不長。
澹台明月用力揉搓著手中的紙團,她誠心禱告卻得來這麽個結果,頭也沒回,憤然離去。
佳人離去,香風未散。
易凡施施然走到神像前,看著神台上的貢品,心裏忍不住唏噓。
滿屋裝飾,奇珍滿台,誠意十足,不假。
所求過高,並非等價交換,看來神都不願答應。
落日下山,殘霞難敵夜幕,天色陰沉沉昏暗下來。
易凡閑來無事,看著石壁上的篆文,無論怎麽拚湊,最終得出的讖語都不會太差。千好萬好,澹台明月卻求來下下簽,這丫頭運氣確實不咋地。
此去渭水,披星戴月,也就個把時辰。
然而易凡卻不急著進城,獨自一人燃起篝火,借宿山神廟。
萬籟無聲,正是滌蕩心靈,明心見性的好時機。
易凡盤腿坐在軟墊上,麵對篝火,雙目緊閉,進入清修定境,物我兩忘。
篝火成灰,燭火瑩瑩。
進入定境的易凡,渾然不覺時光流逝。
“你是誰。”易凡緩緩睜開雙眼,當看到盤腿坐在一側的老者,後背頓覺一陣涼意。
看著化為白灰的炭火,還有拜台上已經燃燒過半的蠟燭,看得出老者已經到來多時。
易凡平日裏心防如城,輕易不會讓他人靠近身旁半步。今日卻在這山神廟中卸下防備,在這樣的地方進入冥想定境本身就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隨便一個人就可以輕鬆殺掉自己。
這個老者看來已然到來多時,萬幸的是他對自己沒有惡意。
“年輕人,心防太重,可不是好事。”老者依舊盤腿端坐著,半眯著雙眼,沉聲道。
“江湖險惡,我雖不願,卻不得不為。”易凡頓感夜寒,重新添柴加薪,燃起篝火,悠悠說道。
老者身穿一身灰白衣袍,樸素無華,閉目端坐,頗有幾分仙風道骨。
一老一少就這麽靜坐著,誰也沒有繼續說話。
突然到來的老者,易凡對他倒起了幾分興趣。
“在下無名,敢問老先生尊號。”易凡對著老者拱了拱手,微笑道。
“無名?公子可是白雲城主?”老者聽到這個名號,頓時來了精神。
“算是。”易凡淡淡的說道。
“老夫姚行儉,見過白雲城主。”姚行儉微微頷首,雖不起身行禮,口吻卻不是恭敬。
“原來是姚老先生,這山神廟可是先生的清修之所?”易凡寒暄道。
“城主果然目光如炬,佩服。”姚行儉輕笑道。
“原來先生才是主人,算是在下有違作客之道了,失敬。”易凡見這老者雙眸慧光灼灼,更身兼上乘武功,如此人物定然不可小覷。
“公子過謙了,山廟本是無主之物,老朽也是暫時借用。”姚行儉朗聲一笑,頗為灑脫。
“你我皆是人間過客,誰也不敢妄以主人自居。”易凡莫名感慨道。
“敢問公子,進廟可是有所求?老朽略通解簽之道,想必也能替公子解答一二。”姚行儉略微疑惑的看了一眼眼前名聲鵲起的白雲城主,以城主之尊,何至於孤身一人借宿荒郊山廟。
易凡微微搖頭,笑而不語。
“公子不信命數一說?”姚行儉頓時興趣更濃。心裏忍不住猜想:莫非這位少年公子誤以為自己是江湖騙子?
“不言信,也不敢不信。即便命數注定,在下別無他求,但盡人事努力,成也欣然,敗也欣然。”易凡活動了一下微麻的雙腿,笑著說道。
“哈哈……公子倒是個奇人。”姚行儉爽朗一笑,暗暗品味這一番看似笑談之語,卻讓他回嚼留香。頓時內心震撼無比,這話怎麽看都不像出自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之口。
生死成敗看淡,不是一個正值青春年少之人該有的心境。
“今夜的客人可不止我一位,先生不去迎接迎接?”易凡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約莫有五個人,正在拾級而上。
“公子忘了自己所言?愧煞老夫了。”姚行儉微歎道。
易凡看了姚行儉一眼,隨即訕訕一笑,心道:原來這個老頭也是個灑脫有趣之人。
二人都麵對即將走進來的客人,都選擇閉目養神。
“無名!竟然是你!”逍遙郎一看到易凡,頓時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易凡緩緩睜開雙眼,眼前五人其中有四人竟都與自己有著一段淵源。
來者正是青山派少主卓天,傅平,左少柏,逍遙郎,還有一個素未謀麵的無心。
五人結伴同行,除了一個始終一副冷漠的無心,想來其餘四人已然成為了交心好友。
“諸位,別來無恙。”易凡掃了一眼五人,淡淡的說道。
“一別多日,無名公子風采依舊,可喜可賀。”卓天不溫不火的說道。
“卓大哥,何必與這邪魔歪道多費口舌,如此之人,不值得你這麽對待。”逍遙郎冷哼道。
易凡笑而不語,自己與他們畢竟兩個世界的人,沒必要有過多的交集。
“敢問老先生可知此人的身份。”左少柏見二人似乎還挺和諧,認為有必要提醒他,以免受人蒙蔽。
“知道。”姚行儉麵無表情的說道。
“既然你知道他並非正道中人,您還與之為伍?”逍遙郎見姚行儉不為所動,心裏一陣氣憤。
“何謂正道,何謂魔道?”姚行儉深邃智慧的目光投在逍遙郎身上,不屑道。
“行善則為正,為惡則為魔。”左少柏昂首道。
“既行善,也為惡,又是什麽道?”姚行儉見眼前這幾個年輕人的世界裏非黑即白,眼裏揉不得沙子。
“世上怎會有如此之人,應是瘋子無疑。”卓天聽到姚行儉的話,心裏並不認同他的觀點。
姚行儉微微搖頭,如此大好熱血青年,終究還是欠些磨煉。
“少年熱血,心思純良,涉世未深,老先生見怪不怪。”易發輕笑道。
“無名公子入世過深,可有迷惘過?”姚行儉目光灼灼,反問道。
“有過,還望先生指點迷津。”易凡朗聲道。
“指點不敢當,老朽堅信,這點世事對公子而言不算什麽。”姚行儉微笑道。
三人聽到二人一唱一和,也感受到這位之外高人似乎區別對待他們,竟與惡名昭著的無名有說有笑。
“先生一身正氣,又是世外高人,竟如此善惡不分,實在讓人惋惜。”卓天看著眼前的老者,以他的武功修為竟看不出這人的深淺。
“年輕人終歸是年輕人,善惡又豈是表麵看到的那麽簡單。”姚行儉語氣中透著淡淡的惋惜,以他的見識和智慧,竟被幾個乳臭未幹的年輕人說三道四。即便他心境再好,也難免來氣。
“是善是惡,亦或是小善小惡,還是大善大惡,且留後人評說,做好自己即可。”易凡眼看這幾人就要開展善惡論,為了耳根清淨,隻好出來打個圓場。
五個年輕人聽了易凡的話,心中不以為意,善就是善,惡就是惡,哪來那麽多彎彎繞繞。一番簡單的對話,在場七人瞬間分別站在兩個立場。道不同,不相為謀,也沒了爭辯的興趣。
“公子也清楚,很多人的善惡是沒有後人評說一說的。”姚行儉訕訕笑道,這一席話意味深長。
易凡聽出了姚行儉話中的玄機,心裏瞬間明了。若非青史留名,登上曆史舞台之人,誰有興趣去關心你個人是善是惡?煌煌千年青史,留名者大多毀譽參半,哪來那麽多留名青史的完人。
“公道自在人心,何來無人評說,先生之語,晚輩不敢苟同。”逍遙郎想也沒多想,實在不敢相信這位看起來年高德劭的老先生竟會有這樣的論斷。
“老夫說的是後人,千百年之後,誰還會記起爾等的好壞?”姚行儉糾正道。
姚行儉一席話,頓時讓在場五人啞口無言,紛紛陷入沉思,饒是他們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權且當他與這無名一般是個瘋子。
“進得寶山,空手而歸,可惜了。”易凡眼也沒眨,淡淡的說道。
“公子謬讚了。”姚行儉聞弦音知雅意,自謙道。
“莫名其妙。”卓天三人不知他們打的是什麽啞謎,讓人雲裏霧裏,始終無法理解。
易凡微微搖頭輕歎:倘若爾等虛懷若穀,不抱成見。聽得進這位老先生之言,將來的人生絕對可以少走許多彎路。
得高人指點的機會就在眼前,因個人原因白白錯失,實乃人生一大憾事。
一夜無話,七人倒也沒起什麽衝突,相安無事。
清晨的陽光照進山門,卓天一行人早已沒了蹤影。偌大個山神廟,隻留下易凡與姚行儉二人。
“昨夜先生一席話,晚輩聞之,勝讀十年書,受教了。”易凡行禮話別。
“公子就不抽個簽?老夫不日就要遠行,怕是無緣為公子解簽了。”姚行儉對占卜似乎有著異常的執念。
“晚輩就隨便抽一簽,至於解簽,就不聽了。”易凡隨手一招,八根竹簽已然一字排開在案台上。
姚行儉看著易凡離去的背影,暗暗頷首,大為欣賞。
“天意!……”姚行儉對了簽語,驚呼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