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離經叛道
從白雲新城白雲山莊的偏廳出來,姬婧懿神色黯然。停住腳步,微微側過身來看了看莊嚴氣派的正大門。
她是後周的公主,一眼便看得出擴建後的白雲山莊府邸嚴重超規格,若非看了裏麵的布局,這裏簡直比天子居住的王宮還要多那麽幾分氣派。
自王室衰微,裂地稱王的諸侯們也修建了遠超天子王宮的宮殿群。據她所知那無名不過一介布衣,他如今這麽高調的做派。他這是自比君王,就差開元建國了。他不過一介江湖人士,誰給他這份底氣,敢這麽做。
天下能者居之!她想到了當今天下的主流論調,心道:果然,擁有絕對的勢力,向前踏進一步就是想與不想的事情。
“我們走。”姬婧懿微微垂首歎道。
她今日她登門造訪倒也得到了白雲山莊總管兼白雲新城總理事親自接待,倒也還算客氣。她看得出那白總管並未表現出多少真心實意,若非以正主舊識的名義,恐怕白雲山莊隨便來個副總管之流的便三言兩語把她二人打發了。
白雲新城設了一總七副的理事人,分工明確,負責各項事宜,這副職的人當中便有一個專職負責一些雜務,在姬婧懿看來這不過是專門為正職跑腿的這麽一個年輕人。
“尊主……我們還繼續……來看那無名?”走出數丈,靈姬小心翼翼地低聲問道。
姬婧懿走在昨夜處置那些小豪強的廣場上,經過連夜多番清洗的地麵仍舊殘留著淡淡的血跡。想起昨夜那血腥的一幕,現今這塊場地血腥味仍未散去。那巨型的狗頭鍘在她腦海,輕輕一刀下去,連專門用以處置罪犯的劊子手都免了。昨夜死於狗頭鍘下的人不下六百人,一連夜的審判,按照他們的審判標準,幾乎無人幸免,無罪釋放者屈指可數。
姬婧懿沉著臉走了百餘丈,看到旁邊正在興建的府邸,這裏是由白雲山莊斥巨資建設,看規格布局應該是城主府府邸無疑。相較白雲山莊的清幽雅致,這裏威嚴莊重,更像官邸。
姬婧懿抬起頭看了看,再回過頭來看了看身後筆直的街道,頓時計上心來。一想到那個傲骨錚錚,絕不甘願屈居他人之下的人。
姬婧懿美眸驟凝,殺氣頓漲,心道:無名啊!無名!既然你不能為我所用,卻有君臨天下的狼子野心,那就怪不得我了。
“你立即持我的令牌,調用在渭水的力量。將被流放的那些人暗中截下來,那些被當成奴隸販賣的人也一並買下來。” 姬婧懿對靈姬吩咐道。
如此巨大的死亡人數,以及那些聞所未聞的判決條例,足以將他定為離經叛道之徒。 弑殺殘暴,必為天下人口誅筆伐!姬婧懿暗暗得意,心道:我倒要看看,那時候的你,該如何立足於天下!
姬婧懿此計可謂高明至極,用心更是極其歹毒。大造殺業,有傷天和,那些衛道士絕不會袖手旁觀,必將紛紛出手。
離經叛道,開古未有之先河的一係列法令絕對能令人站在天下輿論的風口浪尖。屆時天下悠悠眾人之口,即便是唾沫也能將人淹沒。剛剛成立的白雲新城被無數人視為異端,豈能容它繼續存在。將之孤立,利用外部力量將之圍剿。
即便他一人僥幸不死,從此也隻能如同鼠輩,隻能躲在陰暗的角落苟活餘生。
想明其中的利害,姬婧懿一掃胸中的陰霾。即便在武功上不能勝過他,在智謀這方麵她又豈懼一介江湖武夫。
姬婧懿盼著這一天早些到來,那時會是怎樣的光景,著實令人期待。自從在生死殿的那一次交手後,姬婧懿始終覺得他穩壓自己一頭,如今好不容易扳回一局,並且能一舉將他打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姬婧懿心裏說不出的快意,穿梭在街道的倩影也輕快許多。此刻的她已迫不及待地要擴大戰果,乘勝追擊。如何將他的所作所為公諸於天下,造成巨大的惡劣影響是她眼下必須著手行動的事情。以她後周王室公主、夜幕秘府尊主的身份,要想做成這件事,簡直輕而易舉。
君山派大殿正廳,華建偉一早便下令將門中骨幹弟子召集起來。
華建偉沉著臉掃了一眼分列左右的一眾弟子,凝聲說道:“近日來的江湖傳聞,想必你們也聽說了。王者之劍再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要出世了,可能你們不大清楚,為師就給你們說一說這把劍的典故。”
華建偉根據師門留下的記載,言簡意賅的將這把劍的典故說了一遍。後麵再將這把劍給武林、天下造成的危害大肆渲染一番,臨了還不忘表明自己的決心。為天下蒼生計,絕不能讓這把劍落入歪門邪道手中雲雲。
華建偉一番聲情並茂的演講,可謂大義凜然,一眾弟子聽了也是熱血沸騰。
看到一眾弟子的反應,華建偉看著君山派首席大弟子端木齊說道:“齊兒,聽了這麽多想必你心裏也清楚。這是一次五百年未有的武林盛事,拋開王者之劍不論。這也是我君山派在江湖中揚名立萬的大好時機,為在江湖中有我君山派的一席之地,可得把握好這大好時機。光大我君山派門楣,告慰祖師,我輩當義不容辭。”
“師傅,徒兒有一事不明。”端木齊聽完華建偉的的一番言論,他心裏也有諸多不解。
君山派超然物外,不理會這些江湖紛爭,難道不好?為什麽非得蹚這趟渾水,一旦參與其中難免會與天下英雄結怨。
“你且細細道來。”華建偉瞟了端木齊一眼淡淡地說道,臉色似有不悅。
“王者之劍出世,那時場麵肯定混亂不堪。徒兒覺得……我們還是不要參與進去為好。”端木齊可以想象,那些對神兵利器眼紅的武林人士,真要爭奪起來那可是不擇手段的。他打心底認為,不該卷入這場紛爭中去。
聽了端木齊的話,華建偉心中大感不悅。他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這個大弟子就是不會來事,這是要跟自己唱反調的節奏。
華建偉耐著性子說道:“齊兒,你到底還是少了些曆練。置身天下武林之中,任何一派都不能超然物外,彼此緊密相連。自古正邪不兩立,幾乎不到一個甲子,休養生息後的邪魔外道都會出來挑起武林紛爭。為師此舉也是為了趁著此次武林盛事,加強與各派的聯係,增進友誼。為的是能在此次武林浩劫來臨之際多結交一些盟友,為師為本門前途殫精竭慮。為師的苦心,你們可否理解?”
華建偉苦口婆心的這一番話說得君山派上下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大殿上的氣氛頓時陷入沉默。收起剛才說那番煽情言論的表情,華建偉看著一眾弟子,語調柔和地說道:“為應對這五百年之變局,你們可都得勤練武功,將來為天下正道的興衰多出一份力。”
轉而目光透著請求之色的看向端木齊,用前所未有的溫和口吻輕聲道:“齊兒,你是封太師伯的衣缽傳人。封師伯年輕時仗劍天下,行俠仗義,匡扶正義。為師懇求你,不求你傾囊相授,傳授幾招他老人家的絕學給你的一眾師兄弟們。我想他老人家也能體諒你的難處,你看……”
端木齊看著恩師投來的目光,再看看身後是一幹師弟們的眼光,眼下他真不知該怎麽圓場。這進退維穀的窘境,饒是他劍法超群,麵對眼下也是無招可施。
淩誌平暗暗觀察師兄們的表情,這對他來說可是個一直求而不得的機會。全然不顧此時自己的資曆,更不管其他師兄們會拿什麽眼光看他。
淩誌平徑直從最末位走上前來,開口說道:“懇求大師兄以大局為重,為本門前途計,早下決斷。”
話音剛說完,見師傅和師兄們似乎並介意他的冒失之舉,淩誌平暗舒一口氣。
端木齊向他一向視為親母的師娘投來求助的目光,他看到師娘也是欲言又止。此時的他腦子一片空白,就連一向跟他關係最好的師弟也沒有替他說上一句公道話。
這一刻他四望無助,心裏苦不堪言。這種情況下,連給他拒絕的話他根本就不能說。忍著心中的委屈和憋悶,對著師傅微微躬身道:“容師傅給徒兒點時間,徒兒需要征求太師伯的意見。”
“師兄,我看就依齊兒所言。”賴君怡見自己視為己出的徒兒萬般為難,心疼不已。這種情況下,作師娘的都不幫他,他就真的下不來台了。
“我看可以。齊兒,望你以大局為重,說服封師伯。”華建偉見結發妻子都開口了,也不好繼續逼迫下去。
出了君山派大殿,端木齊此刻的情緒低落到冰點。
不知從何時起,他發覺很多東西變了,陌生到不知什麽詞去形容。師傅變了,師弟們變了,就連一直喜歡著的小師妹如今與他也漸漸疏遠。今天的事不過是一個開端,事態會發展到哪一步他心裏一點底都沒有。
懷著低落的心情回到自己居住的小木屋收拾行囊,將平日裏外出的衣物胡亂打包。
“齊兒。”端木齊此時魂不守舍,全然不知早已出現在門外的師娘。直到師娘的這一聲輕呼,他才猛然回過神來。
“師娘……我……”端木齊剛提到嗓門的話,不知為何又咽了回去。
平日裏他開朗豁達,麵對敬愛有加的師娘何曾有過今日的窘態。
“今天你師傅的那些話,別往心裏去。你師傅身為一派掌門,首要考慮的還是本門的前途。”賴君怡柔聲安慰道。
隻是她麵帶愁容,說這話的時候自己都覺得這話有違真心。她心裏的苦隻有自己知道,與華建偉成婚多年,兩人隻誕下獨女華毓靈。夫妻二人都是習武之人,身體素質自然比尋常人康健,那時又正值最佳生育年齡,當中緣由也隻有夫妻二人清楚。
“師娘……徒兒沒有多想。”端木齊見一向視為親母的師娘神色黯然,勉強擠出一抹笑容。
“如此便好,此番下山權當散心。哪怕封師伯……不同意,你師傅那邊,師娘替你說。”自己夫君如此逼迫弟子的做法,事先從未跟她交談過,確實做得不地道。
同衾共枕的結發夫妻,走到這一步確實令人心酸。賴君怡幽幽歎息,不知為何今日她也滿腹惆悵。這才想起自己是來送行的,發現自己手裏一直端著一小壇子酒,竟忘了給徒兒。這小壇子酒還是上次下山的時候花大價錢買來的,一直都沒舍得給他,為的是他與女兒成親的那一天作為合巹禮酒。
“師娘,這壇酒您不是說買來珍藏,重要日子才開啟的?”端木齊一眼就認出了,今天又不是什麽重要日子,師娘為何會贈送他這壇珍貴無比的美酒。
賴君怡勉強擠出笑容,說道:“一小壇子酒而已,花點錢總能買到。”
其實這話隻有自己心裏清楚,知女莫若母,女兒的心思可瞞不過她的雙眼。賴君怡對於半路收來的弟子淩誌平,一直覺得此子心思太重,又背負家仇血恨,絕非良配。她背地裏不曾一次暗示過自己的女兒,可惜的是女兒並未放在心上。
辭別師傅師娘,端木齊背包執劍一路慢走下山來。經過平日裏和師弟師妹經常練劍的地方,取出師娘贈予他的美酒。心道:如此佳釀,我可不能忘了師弟們。
端木齊走進經常來的小山洞,找了個隱秘的地方將酒埋起來,等他此行回來再與師弟們分享。人還未出洞口,便聽到前麵有刀劍相交的聲音。他今日心情欠佳,此番下山竟忘了跟師弟們話別。既然師弟們都在,何不告別再下山。
當他走到那片空地,空空如也,那聲音而是從一旁的小樹林傳出。正當他開口的時候,看到眼前的一幕,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這片小樹林裏就小師妹與小師弟二人在,別無他人。
映入眼簾的這一幕,讓他本就好了一些的心情,再次跌入深淵。淩誌平趁著替華毓靈擦汗的時候,趁其不備之時一把將她擁入懷中,吻上了她的雙唇。從他的這個角度正好看到小師妹的側臉,除了最開始的茫然無措,緊接著竟是閉目享受,任君憐惜。一雙小手,竟生澀的環上了淩誌平的腰。兩人渾然忘我,沉醉在接吻的甜蜜之中。
見到這一幕,端木齊總算深刻理解什麽叫錐心之痛。這時候他除了黯然離開,不知道還能做什麽。人家郎情妾意,真心相許,哪裏還有他什麽事。
他自幼被華建偉夫婦收入門下,自從小師妹華毓靈出生,一直陪伴著長大,可謂青梅竹馬。時間日移,兩人逐漸長大成人,師弟們一致認為他和小師妹是一對,甚至華建偉夫婦也是心照不宣。隻要小師妹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兩人結為夫婦不過是水到渠成的事。
端木齊忍著心痛跑下山,一路上跌跌撞撞,渾然忘了自己身懷絕技。不知跑了多久,最後力竭撲倒在地掙紮不起。內心的疼痛、不甘、不解、自責……種種情緒湧上心頭。勉強翻過身來,一雙空洞無神的雙眼呆滯木然全無絲毫神采。
失神良久,端木齊自嘲不已。十六年的朝夕相處,竟抵不過別人的橫插一腿。這麽多年的真心,瞬間化為泡影。這麽多年來他對師弟們愛護有加,師傅的責罰他也共同麵對,受人欺負他必定會替師弟們出頭,找回場子。對於小師妹更是嗬護備至,生怕她受了半點委屈,哄她、寵她、順著她……就連入門時間最短的小師弟淩誌平,他自問絲毫無愧於他。在明知道他和小師妹是君山派上下公認的一對,為何還要橫刀奪愛。
天地悠悠,陰沉一片。躺臥仰望良久,也沒有告訴他這一切是為什麽。
天色漸灰,一直處於撕心裂肺之痛的端木齊才略微平複。爬起身來到小溪邊,掬了一捧清涼的山泉水洗去哭幹淚水的雙眼。茫然環顧四周,昔日的記憶一幕幕撲麵而來,清晰無比,恰似昨日重現。端木齊用力連連搖晃腦袋,試圖將腦海中的記憶揮去。
記憶深入靈魂,想忘都忘不了,除非一切重新開始。
端木齊提著長劍,背負包袱。他要離開這裏,到別的地方,興許能有另一副心情。
離開君山,踏入江湖。在他離去的那一刻不自覺地回首細細端詳下山的路,遙望大山之上生活多年的地方。這麽多年來下山的路走了千百遍,從未像這一刻那樣駐足回眸。落日的餘暉拉長了他走在路上的身影,落寞而又孤獨。
心有歸處,便不算浮萍。
一直以來口口聲聲的下山闖蕩江湖,殊不知這句話在今時今日的分量輕重。也許這一刻他才算真正踏足江湖路,以前不過旅行出遊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