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暗衛李雲現同州
李雲絕不是偶然出現在同州城中的,而是那日從鸛雀樓回到河中府軍營后,王師範與暗衛大統領王靈商議的結果。
「阿靈,暄娘的義姐王惠之事你也聽彥章他們提起了吧?」
帥帳內只有二人,王師範先開口問道。
王靈自幼就跟隨在王師範身側,知道這單獨召見必是有極為重要的事情要交給自己來辦,而且還是不容有失的那種。
這一點從大帥略顯低沉的聲音中也能感覺到,想及此處,王靈謹慎答道:「稟大帥,末將有所耳聞。」
「阿靈,沒外人的時候你就叫我兄長,阿猛和你是與我相處最久、也是最信任的人,莫要生分了才好。」
王師範聽出了王靈話中的恭謹,刻意拉近二人的距離,以示對其器重,帳內氣氛雖仍壓抑,卻變得柔和,單純的外部壓力是不能壓倒經歷過風雨的兩兄弟的。
「是,兄長,可是要暗衛把王惠母女救回來?」
見主公雖威嚴日增,卻仍將自己兄弟二人視為兄弟,不改初心,心中一暖,就直接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確是與王惠母女有關,但卻不是救出,而是保護,」見王靈不解,王師範接著解釋,「一則王惠此番回同州,估計難逃賊軍魔掌,若是硬救恐生意外。
二則王重榮說要將王惠的身份傳出去,看著好像是想借自己的地位穩住賊將朱溫,而我總覺得事情絕不會如此簡單,他似有深意。 記住網址http://m.bqge。org
故你們的任務就是確保王惠母女安全,同時關注王重榮與同州賊將朱溫的往來。」
王師範雖未明說,或只是有所猜測,還不能確定,但王靈還是從他話中聽出了提防王重榮的意思。
畢竟侍衛親軍此時是在人家的地盤,若這王重榮真動了勾結賊寇或降賊的心思,那主公的處境可就堪憂了。
自己身為暗衛大統領,實為主公耳目,寧可將事情想得壞一些,也是要確保主公周全的,這可是父親再三叮囑過的。
王靈想了想,說道:「兄長放心,靈知道此中輕重,你看此事交給李雲去辦如何?這小子歷練得愈發精幹了。」
王靈並未將心中所想說出來,因為他深知有些話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說破就不美了,遂轉而舉薦具體辦事之人。
王師範點點頭,笑道:「李雲確實是個好苗子,上次長安變故就是他傳遞的消息,累死了好幾匹馬,自己也差點暈死過去,下手夠狠的,哈哈。
是個懂得輕重的人,你來安排就好。不過,有一點你要牢記,兄弟,暗衛之中我最信任的只有你!」
說著上前兩步,重重拍在王靈肩頭。
「靈明白,一定把暗衛帶好,不會誤了兄長的大事!那我現在就去安排,免得中間起了變故。」
王靈一日之內兩次感受到主公的信重,當即拿出更加恭謹辦事的態度。
「嗯,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王師範輕輕揮揮手。
王靈回到自己帳中,親自提筆,在一張細長的紙條上寫下一行米粒般的小楷:保護王惠母女,盯緊同州。
隨後將寫好的紙條捻成細棒,並擰開案上發簪的尾部,將紙棒一點一點插入其間的細孔中,就在這時一個遊方郎中打扮的人走了進來,輕聲說道:「大統領,有何吩咐?」
王靈抬頭看看來人,這人是他親族子弟,是王忠族兄的兒子,族中排行第三,人稱王三,同樣也是王敬武的家生子,忠心可靠。
他滿意地點頭,說道:「老三,現在有一個重要而且緊急的任務交給你,不容有失!」
「二兄儘管吩咐,保證完成任務!」王三鄭重道。
「嗯,你辦事我還是放心的,只因此事大帥格外重視,故提醒你一下。」
王靈將「大帥格外重視」幾字咬得很重,其間意味準確傳達。
而這王三倒也有幾分機靈,自從暗衛成立以來,他就被二兄王靈調了過來,而且一直放在身邊,主要負責與各地分部統領間的聯絡,儼然就是王靈的代言人。
而他得到傳喚的時候,就預感到事情的嚴重性,直接換上執行任務的裝扮才前來領命。
王靈停頓一下,給了王三反應的時間,接著道,「將這隻簪子親手交到李雲手中,同時口頭傳遞一個任務:盯緊朱溫和其謀士、部將的一舉一動,尤其是與王重榮的人交往細節,不能錯過分毫!」
這是王靈在暗衛中立下的一個規矩,凡情報皆一半寫在紙上,另一半敏感的人名、地點、時間等重要信息都是送信人口口相傳,若是被人發現也不至暴露意圖。
就像此次任務,保護王惠母女這個任務是不怕泄露的,因為雙方之間隱隱有著某種默契,但盯緊朱溫與王重榮私下來往之事卻是萬萬不能走漏,那會造成與王重榮之間的隔閡。
這種事雙方暗中可能都在做,但卻拿不上明面,而且也容易暴露王師範隱蔽戰線的布置,得不償失。
王三很熟練地摘下襆頭,換上攜帶情報的特質簪子,拱手道:「那屬下現在就出發了。」
趁著霜露夜色的掩護,王三單人獨騎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長安城,清晨城門剛剛開放,一個風塵僕僕的中年人一邊擦拭著額頭的汗水,頜下的須髯也粘做一團,一邊隨著人流入城,只有單肩背著的藥箱證明著他的職業,這是一個遊方郎中。
「進城幹什麼?!」
城門前執勤的賊軍士卒很是蠻狠地盤問。
「回官爺,在下是遊方郎中,應老友的請求,來城中給人瞧病,這是書信。」
郎中聲音中滿布滄桑,一邊說著,一邊從藥箱中取出一封書信,伴隨著一股濃濃的中藥氣味飄散開來。
那士卒連看都沒看,被藥味嗆得捂緊口鼻,極其不耐煩地悶喝道:「快走!快走!」
一把抓住郎中,向城門內一推。
郎中一個趔趄,跌倒在地,一邊低聲念叨著「這就走,這就走」,一邊從地上艱難爬起,一瘸一拐地向城內走去。
這樣一個不起眼的郎中根本沒有人去理他,而郎中每走到一個街口都要停下來歇息一會,腰也直不起來,好像被藥箱壓得承受不起。
低頭喘著粗氣時,耷拉著的大眼皮下卻是機警的目光看向來時的路,好像生怕有人跟著,內心極為謹慎。
兜兜轉轉,繞了大半個長安城后,他才在城東角落一間極不起眼的藥鋪前停下腳步。
那隨風盪悠的寫著「葯」字的木牌,顯然有些年頭了,匾額上的「杏林堂」三字也褪了顏色,想來也是生意不好做,老闆沒那個心情,也沒那個多餘錢財去上漆換匾。
郎中扶了一下藥箱,趁機向左右不留痕迹地看了一眼,才邁步走入藥鋪。
堂中一個年輕葯童有意無意的搗著不知名的藥草,櫃檯后是一個無精打采、直打瞌睡的四十歲上下的老夥計,除此之外再無一人,格外冷清。
「請問.……」
郎中剛一開口就被那老夥計噎了回去,「本店葯已斷貨,免開尊口。」
說話時他連眼皮都沒抬起一下,似乎對這上門的生意沒有一絲興趣,真是奇怪。
「我不是來買葯的,不知道李掌柜可在鋪里?」郎中也不生氣,問道。
老夥計一聽是找人的,反而來了一絲興趣,揉揉惺忪的眼皮,有氣無力地刁難著,「長安城裡姓李的藥鋪掌柜,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我怎麼知道你找的是哪個李掌柜?」
「是在下唐突了,我要找的李掌柜名喚東來,紫氣東來之意,只是膚色卻為暗色,經年肝病了,我正為此事而來,你看這是他的親筆信。」
郎中又拿出那張有些發皺暗色的書信,遞了過去。
老夥計眼中精光猛然外放,聽出這是自己人,因為剛才郎中話中隱含著「暗衛」二字,這是他們這個據點的接頭暗語,而且所找之人是掌柜,那來者身份就呼之欲出了,「可是三先生?」
「正是在下。」郎中點點頭。
「小李子,天色不早了,插上門板,打烊了!」
老夥計吆喝著那搗葯童子,人也變得機靈了,接著說道:「原來是三先生啊,李掌柜有過吩咐,您來了不用通傳,直接引進內室即可,請隨我來。」
郎中跟著老夥計走向後堂,而那搗葯童子口中嘟囔著,「這麼早就關門啊!」
極不情願地去上門板了,而當最後一塊門板插好,慵懶之氣盡去,從門縫中觀察門外一會,又跑到窗戶旁,微微掀開一絲縫隙,仔細看了藥鋪側街,見沒有巡邏賊兵,也沒有生人走過,這才放心地向內堂跑去。
對後堂李掌柜的卧室外打掃庭院的幾名僕人使了一個眼色,就入室來到衣櫃前,葯童停下腳步,「當、當、當」一連敲了三下。
很快櫃后同樣傳來三聲,只見葯童將衣櫃推向一旁,露出一扇門,這次只是敲了兩下,門就打開了,葯童閃身進去並搬回衣櫃、關上門,這才來到一個佝僂身子的老漢面前恭謹道:「統領,外面沒發現尾巴,兄弟們都做好警戒了。」
「好,小李子還不過來給三統領見禮。」那老漢愛憐般說道。
「小李子見過三統領。」
「這孩子是我侄子,人精靈著呢,早熟,有些事不方便成人辦的,都是他辦,尤其是散布流言,小孩子的話更容易讓人相信。」老漢笑著對郎中介紹著。
這郎中正是來傳遞情報的王三,只見他滿意的點點頭,對老漢說道:「雲兄你可是強將手下無弱兵啊,這位老兄也是辦事極為穩妥細心,回去我得跟大統領推薦一二了。」轉頭看向之前的老夥計。
「老張,還不趕快謝過三統領提攜。」
說話的老漢正是暗衛長安分部統領李雲。
「張海謝過三統領提攜之恩!」
老夥計沖王三行禮。
「禮我受了,二兄面前好話自是少不了的,咱們說正事吧,這次任務大帥很重視,雲兄這是大統領親書密信,你先看看。」
王三總是對下面的暗衛示好,一來二去在暗衛中人緣極佳,也確實向王靈推薦過數位有用之人,儼然是王靈掌握暗衛的一個抓手。
「這王惠是何人?竟能讓大帥如此重視!再有這盯緊的重點是什麼?」李雲看過密信,問道。
「雲兄好眼力!不愧是一方統領!」
王三贊了一聲,接著說,「這王惠是主母的義姐,她的身世……,這次任務就是保護她們母女的安全,來之前大統領口頭傳信,要你盯緊朱溫和其謀士、部將,其與王重榮的交往細節一定要掌握!」
「三統領放心,請替我給大統領捎個話,李雲誓死完成任務!」
經驗豐富的李雲已經嗅出一絲火藥的味道,像他這樣久在情報一線之人,見慣了官軍秒變賊軍、賊軍秒投官軍,深知這中間最受傷的就是曾經的友軍,而王重榮此刻正是他們大帥的友軍!
「大統領平日總說,你辦事他放心,否則這麼重要的任務也不會交到你老兄手裡!你的保證我肯定捎到!」
王三又把自己慣用的伎倆用在李雲身上,不過這話誰都愛聽,尤其還是王三說的這麼真誠。
隨著王三的離去,李雲帶著小李子出城去了同州,其他得力暗衛分頭行動,以免引起賊軍注意。
數日後,同州州城,朱溫心腹謀士謝瞳家門前,一個衣不裹體的小乞丐在乞討著。
正好謝家一個僕人從旁經過,動了惻隱之心,俯身給了小乞丐一個銅錢,這對於小乞丐可算是救命之恩,畢竟他大半天都沒討到什麼。
只見他伸出凍紅的小手,抓著僕人遞過銅錢的手千恩萬謝,沒有人注意到,小乞丐悄悄將一個紙條塞到僕人手中。
這個可憐的小乞丐,正是隨李雲一同來到同州的小李子,而那僕人則是暗衛安插在謝府的眼線。
這名暗衛接到任務后,趁著晚飯時候與同伴們好似無意間說出,「聽說了嗎?咱們大齊軍爺俘獲了一名張姓唐官官眷,那模樣美的,跟天仙似的!」
「你就吹吧,你見過天仙啊?」另一個僕人拆台道。
「沒見過,不過真的好看極了.……」暗衛裝作憨厚、嘴笨,吱吱唔唔起來。
「食不言!這是咱們謝府的規矩,下次再被我發現少不了一頓板子!」謝府管家正好經過,訓斥道。
一群僕人頓時變得唯唯諾諾,顯然謝府規矩極嚴,這管家也不是善與之輩。看著僕人們的畏縮,管家好像得到了極大的滿足,這才趾高氣揚的走了。
這日剛剛日落,就有一位富商來到謝府門前求見,「這位兄弟,在下專程前來拜訪謝司馬,鄙人姓王,麻煩通傳一二。」
門前小廝一愣,顯然不認識此人,就在將要趕人之前,富商將一塊銀子塞到小廝手中,同時遞上一張名帖,又笑著抱拳道:「有勞了!」
守門小廝這輩子都沒摸過銀子,頓時欣喜若狂,馬上換上一副有些討好的臉色,應承道:「您請稍等。」
他可是謝府的老人了,是能入得謝瞳書房的,只聽他在書房門外恭謹稟道:「老爺,門外有一貴客請見。」
「誰啊?」一道悠悠之聲傳出。
「小的不知,只是此人面相非富即貴,故不敢怠慢,這是他的名帖。」
「送進來吧。」
得到謝瞳的許可,小廝輕手輕腳進入書房,遞上名帖。
謝瞳帶著疑問打開一看,只見上面是一串長長的禮單,慵懶之態瞬間竟有些興奮,因為那禮單太豐厚了。
「快快請進來!」
謝瞳很好奇這是一個什麼人,不過有一點他是確信的,此人必是有求與己。
「先生請隨我入府。」
小廝很快回到大門前,拿出積攢一年的殷勤對富商說道。
隨著富商邁步進入謝瞳的書房,小廝將房門關上,富商才對滿臉好奇的謝瞳自報家門道:「在下河中鎮王帥密使!」
真是石破天驚之語!平日向以涵養自負的謝瞳也陷入了短暫驚呆中。
「謝司馬稍安勿躁,在下此行是帶著善意的。」
富商緊跟著安撫道,免得謝瞳驚慌之下喊人,那樣自己可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了。
謝瞳緩過神兒來,又聽此人提及「善意」,再看看禮單,就按下心中的疑問與驚慌,佯裝鎮定說道:「先生請講。」
「我家王帥早就仰慕朱將軍的威名,想要與朱將軍結下秦晉之好,日後若唐軍勝,王帥願意保舉朱將軍為河中鎮副帥。
如若大齊佔了先機,也請朱將軍念在姻親份上照拂一二,而謝司馬是朱將軍之謀主,向來言聽計從,故在下奉王帥之命前來叨擾,些許薄禮,不成敬意。」
富商倒也爽快,直明來意,看來是對自己的提議很是自信。
謝瞳眼珠一轉,心中頓時恍然,看來是王重榮想給自己留條後路,而且尚不知大齊內部詳情,倒是可以利用一二,畢竟對於我們也同樣是一條後路。
心中算定,親切的笑容突兀顯現,好似多年未見老友般熱情道:「好說,好說,此事包在謝某身上,只是不知是何人嫁與我家將軍?」
「此人乃是王帥的外甥女,只是……」富商好似有難言之隱。
「但說無妨,雖然我家將軍愛美,但有謝某在,縱是容貌略差也不是問題。」謝瞳顯然理解差了。
「容貌倒是極美,只是王帥的外甥女此時正在貴軍之中.……」富商只好實話實說。
「哦,原來如此啊!」
富商從衣袖中連忙再次抽出一張禮單,「有勞謝司馬了!」
眼角故意瞟了一眼之前那張,其中之意自是此張禮單不差分毫,這禮可就不得不稱為重了。
「些許小事,包在謝某身上,先生靜等佳音就是。」
謝瞳見對方誠意十足,索性應承下來,對於勸服朱溫確是心中有數,畢竟自家人知自家事,朱溫眼下的處境也是十分不好。
待將富商禮送客房休息后,謝瞳叫過來管家,詢問王惠之事。
管家正好想起之前僕人們私談之事,好像隱約能夠對上,就如實回復了謝瞳。
「你速去查明此事。」
謝瞳給管家布置了任務,而自己則思索起如何勸說朱溫這個真正的重頭戲。
有了僕人們提供的線索,這管家辦起事來倒也乾淨利索,很快就給謝瞳回了信。
之後的事情就是此前「弄月軒」中謝瞳與壯漢的一番對話,而那壯漢正是偽齊同州防禦使朱溫。
潛伏在謝府的暗衛,通過守門小廝和管家無意中透出的隻言片語,已然猜出此富商必是王重榮派來的,所談之事也必與王惠有關。
至於暗中與朱溫結盟一事,尚不知曉,這才有了李雲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