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生子當如王師範
今日大破賊軍,是鄭畋發檄討賊以來的第一勝,此戰讓他看清了賊軍並非不可戰勝,只要諸將戮力同心、謀略得當,再勝不難,心中極為高興,彷彿大唐中興之日不遠矣。
宴席之中五鎮之將添了平盧鎮王師範,可稱豪傑雲集、將星璀璨,攜勝飲宴興緻更濃。
一時間推杯換盞、呼和吹捧之聲不絕於耳,當然更多的是敬酒程宗楚。
一則眾將多是西北之將,人頭熟,也有幾分一榮俱榮之意。
二則王師範新來乍到,再加尚且年少,資歷不足,彼此亦無交情,也可能是城門前鄭畋對其褒獎過盛,引得諸將嫉妒,有意冷落。
然王師範尚算鎮定,自斟自飲,甘之如飴,無絲毫不滿。
諸將用意豈能瞞過鄭畋?且他又是最剛正不阿之人,當即叫停鼓樂。
「諸位,此戰之勝,當以淄州刺史王師範為首功,若非王刺史引兵來援,我等此時可能仍在苦戰,諸位可服?」
鄭畋當真實事求是、一絲不苟,不愧正人君子。
堂下諸將表情各異,多是並不服氣,只是礙於鄭畋此時的地位,無人敢於反駁,準確說是不敢言亦不敢當場發怒。
靜觀許久的王師範早就看出諸將的心思,抱著大業未成不宜樹敵過多的韜光養晦之計,起身抱拳環禮,最後對主位上不怒自威的鄭畋躬身行禮,語出謙辭。 記住網址http://m.bqge。org
「請鄭總管明察,此戰之勝非師範一人之功,若無麾下將士用命,僅憑師範一人必寸功難立,遑論首功。
且真要論功行賞,師範竊以為首功非涇原軍程帥莫屬,若無程帥引涇原大軍前後夾擊,單以師範所部一軍之力恐難建功。
次功當推秦州經略使仇帥、延州節度使李帥、夏州節度使拓跋大帥並立,皆因若無諸鎮將士誓死用命,恐鳳翔府早被賊軍攻破,師範晚來也只是羊入虎口啦。
帷幄之功更是必歸總管,如此說來,末將僅些許勞苦之功,不值一提,更不敢與諸帥同列。」
這一番面面俱到之辭,有理有利有節,突出各鎮主帥的殺敵功勞、鄭畋運籌帷幄的統帥之功。
雖也承認自己有功,卻不稱首次之功,且推功部下,極盡儒將風度。
如靈丹妙藥、瑤池甘露「治癒」諸帥的各種不服,而且還有一個副作用。
「王師範這小子還挺懂事嘛。」
這個想法在諸帥腦中不約而同閃現,對他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般的改觀了。
「師範老弟過謙了,你遠道馳援而來,豈能只是勞苦之功?諸位說說,是這個理兒吧。」
程宗楚與唐弘夫一直有書信往來,唐弘夫在信中可是沒少誇讚王師範為人謙和又文武兼備,原本程宗楚是根本不信的。
然如今這一番讓功,甚至還委屈了自己,卻是使程宗楚不得不信,更加嘆服。
其實在他、甚至其餘諸帥心中都是明白,這個首功是人家王師範的,只是不願被一後生比下去,畢竟太失面子。
其餘諸帥老臉也紅了,須知被後生比下去了是沒面子,但與後生爭功那就更拿不上檯面啦,而且王師範還是如此通情達理、照顧諸人面子,遂紛紛接話。
「程帥說得對,畢竟師範老弟率軍衝殺賊軍后陣,撼動賊軍之功不可少,只評一勞苦之功,委屈了!」
「要我說啊,程帥這首功是跑不了的,我們幾個與師範賢弟就不要再分先後了,同為次功,諸位覺得如此可好?」
「我沒意見,一切全憑鄭總管做主。」
場中氣氛由暗藏殺機、陰雲密布瞬間風平浪靜、甚至還有些艷陽高照、一團和氣。
本欲秉公評功的鄭畋頗感意外,細思之下不免驚出冷汗。
「自己一生剛正不阿,數年前更是因用人政見不同與盧攜爭執不下,終至相位被罷。
后痛定思痛,放知退一步海闊天空,沒想到王師範如此年紀竟通曉此理,此子勝我多矣,前途不可限量。」心中暗暗想到。
考慮到黃賊未滅、大唐未興,正是需武人用命之際,又見王師範年少而明理,鄭畋遂變通言道。
「好啊,我大唐武將若都能如同諸位,居功而不自傲,推功同僚不爭不搶,上下一心,何愁黃賊不滅?
本總管從諫如流,以程帥為首功,仇、李、拓跋三帥與王刺史同列次功,按例封賞,絕無剋扣。
諸位,請滿飲此杯,共賀此戰之勝!」
「干!」諸將一同豪飲而盡,些許嫌隙隨酒而逝。
封賞之事告一段落,鄭畋散去閑雜人等,與西北四帥、王師範議起軍情。
「剛剛本總管得報,賊軍趙璋所部已止住潰退,並於鳳翔府五十裡外紮營,看樣子還欲再戰,諸位有何良策?」鄭畋問道。
「程某與師範賢弟之前一同追出二十里,知賊軍雖潰,卻實力猶在,想來這趙璋是不甘心啊。」程宗楚開口道。
「他定是認為我軍之勝在於突襲,如果正面交戰,他有人數上的優勢,必是自信能勝我軍,驕狂氣焰猶在!」仇公遇剖析著。
「之前圍城之際此人就放出輕蔑狂言,說什麼總管不過一介文官,論領兵打仗一百個也不是他的對手,如今卻敗在總管之手,估計沒臉回長安啦!」李孝昌又有新的見解。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還有什麼好說的,干就完了!」拓跋思恭外族野性十足。
諸將說得都對,卻無應對良策,鄭畋將希望放在王師範身上,問道:「師範賢侄有何想法?儘管說來。」
「師範新來,並不了解趙璋此人,聽諸位大帥的分析,好像此人狂妄自大,不將總管放在眼中?」
「沒錯!」
「那我等或可設伏,圍殲此賊。」
「如何設伏?如何圍殲?」
「鳳翔府東有一地,名為龍尾陂,地勢西高東低,四周地形也適合埋伏。
總管親率數千兵馬,廣布旌旗,於高岡上疏陣以待,佯裝主力,誘趙璋來攻。
末將率部隱於岡后,四帥兵馬伏於四野,待賊入瓮,全軍合圍,必敗趙璋!」
王師範依趙璋輕敵自傲而設伏擊合圍之計。
「總管,本帥附議。」西北四帥皆認為此計可行。
「好!就依師範所謀,明日出城設伏。」鄭畋最後下了決心。
翌日早飯過後,又休整一刻鐘,鄭畋親自領軍奔龍尾陂而去。
待其出城半個時辰后,王師範率破浪軍尾隨而行。
西北四帥則於昨夜改了主意,請命提前到龍尾陂設伏,鄭畋覺得他們說得也有道理,就同意了,估計此時已經埋伏起來了。
趙璋營帳之內,「報……急報……緊急軍情!」
一道急切聲音從帳外由遠及近傳入,緊跟著一個哨探打扮之人入帳稟告道:「報大帥,唐將鄭畋列陣龍尾陂,似有攻擊我軍之意!」
趙璋麾下的眾將露出驚慌之色,顯然還沒從昨日的大敗之中恢複信心,心有餘悸。
而帳內卻突兀地傳開趙璋的爆笑之聲,「哈哈哈,天助我也!
鄭畋老匹夫若是躲在鳳翔府這個烏龜殼裡,本帥尚需費些時日放能生擒此寮。
如今其竟出城覓戰,憑著昨日一場偷襲小勝就敢狗膽包天,真是不通軍旅的無用文官!諸將隨本帥出營,生擒鄭畋!」
出征號角連天,聲傳十里,埋伏在龍尾陂的唐軍依稀可聽,頓知趙璋中計了,全軍興奮焦急地等待著。
因賊軍主將趙璋蔑視鄭畋,上行下效,賊軍輕敵冒進,行軍隊伍也是極為散亂,正當午時趕到龍尾陂山岡之下。
已入瓮中,尚不自知,趙璋越眾而出,向著山岡鄭畋處高聲輕蔑挑釁道:「鄭畋老匹夫,你家趙爺爺在此,還不獻首以降?」
鄭畋並不搭話,只見岡上一桿信號旗揮舞數下,四周傳來陣陣馬蹄、腳步之聲,四帥兵馬合攏而來,賊軍頓時陷入重圍,慌亂不已,軍心已散。
就在趙璋準備孤注一擲,向鄭畋所在山岡發起決死反擊之時,早已暗中摸上山岡的破浪軍,以王彥章為前鋒,王猛為中軍,牛存節、王鐵護住兩翼,呈鋒矢陣衝下山去。
藉助勢能,衝擊速度極快,瞬間粉碎了趙璋的幻想,而王師範正與鄭畋站在一處,聽其指點江山、激揚文字。
眼見身處絕境、生機渺渺,趙璋如受傷孤狼哀號道:「弟兄們,跟他們拼了!」
趙璋這支隊伍中積年老匪不在少數,短暫的慌亂被殘暴兇悍替代,他們跟著趙璋轉向東側突圍。
在他們的帶領下,賊軍士卒也做起了困獸之鬥。
然唐軍攜昨日大勝之威,又添處於主動地位的心理優勢,進擊果斷,鐵壁合圍。
一番血戰,從晌午殺到黃昏,又從黃昏殺到日落星出,伏屍遍野、血流成河。
趙璋終於借著月色的掩護突圍而出,唐軍銜尾追擊,伏屍數十里,卻仍被趙璋狼狽逃回長安。
不過,此戰唐軍各部共斬首兩萬餘級,再加上重傷不愈之賊、乘亂四散奔逃者,可說全殲趙璋所部,實為復唐首次大捷!
山岡上觀戰的鄭畋看向身旁的王師範,感慨道:「生子當如王師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