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益都定策尊少帥
暗衛長安分部統領李雲將長安巨變的前前後後具體細節當面彙報給王師範,足足說了半個時辰之久。
而起初十分急切的王師範,隨著了解的深入,漸漸地恢復了一貫的冷靜,沒有插話一句,只是靜靜地聽著,心中暗自琢磨。
終於,李雲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說完事情的來龍去脈,整個人不受控制地栽倒在地,他太累了。
當任務完成,這個支撐他的精神信念力量消退,人自然因體力透支、精神匱乏而不省人事。
王師範立刻命門外執勤的親兵將李雲抬到廂房休息,並去請淄川城中最好的大夫,囑咐務必好生照料。
而他自己則快步直奔州衙大堂側后的籤押房,那裡是杜荀鶴、張文蔚和敬翔每日工作的地方,杜、張二人居於左側,敬翔居於右側。
因敬翔又添了新的職務「淄州司馬」,所以,在州衙中人多稱其為敬司馬,軍中則稱其為敬軍師,王師範依舊稱呼其為軍師。
見主公親自來到籤押房,而不是平日般由親兵代為傳喚,三人不約而同地起身,知道定有要事。
王師範揮手阻止了三人的虛禮,直接在上首主位落座,看了一眼敬翔,凝重說道:「軍師言中了!」
這是一句沒頭沒尾的話,但三人互相交換一下眼色,縮緊了嘴唇,略一點頭,顯然都猜出其中所指。
「長安是什麼時候陷落的?」杜荀鶴問。 記住網址http://m.bqge。org
「十二月五日。」
「這麼快!竟然只比東都洛陽晚了十八天就陷落了!那號稱天下第一雄關的潼關,難道是擺設不成?」張文蔚猜到結果,卻驚訝於長安失陷之速。
敬翔在三人之中最是鎮定,搖著羽扇,裝了一會兒逼,隨後口吐禪機,神棍佈道。
「潼關可不是擺設,『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並非虛言,如果翔所料不差的話,不是關中有人通敵,就是官軍、甚至是朝廷沒有給予足夠的重視。」言之鑿鑿,甚是篤定。
「軍師又言中了,確是朝廷不夠重視,義父田令孜身為潼關主將,卻只是在京中遙領此職,致使前線群龍無首,再加上糧草不足、箭矢短缺,一日之內就被賊軍攻破。」
「那長安呢?」
「陛下出幸山南,舊臣被抄家殘害、百姓被劫掠流離,一座賊城而已。」
沒人再問了,王師範也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杜、張二人是怎麼也想不通此中因由,熟知國事的他們,自是知道長安以西曆來就是大唐重兵集結之地,怎能使長安輕易陷落?
敬翔是猜出其中緣故的,只是他沒有說,而是看向主公,低聲問道:「主公意欲何為?」
「本刺史同意軍師之前的建議,只是此中事關重大,關係我王氏一門的興衰榮辱,故需要回趟益都縣,親自向父親稟明,軍師就隨我一同前往吧。」
轉過頭,又對杜、張二人叮囑道:「此事目前只有我們四人知道,最多再加上劉鄩,暫且不要外傳,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明白,主公盡可放心。」杜荀鶴雖想不透長安之事,但卻知道此時自己該做什麼。
王師範點點頭,表示信任,隨即朝房外走去,敬翔緊隨其後。
二人直接前往軍營,將軍中事務暫交王猛掌管,叫上劉鄩,三人快馬加鞭朝益都縣而去。
王猛不敢怠慢,嚴明軍紀,通報全軍,「沒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營」,而且加強了淄川縣四境的哨探,當然,這個舉動普通士卒是不知道的。
破浪軍由此進入內緊外松的狀態。
益都縣王府書房牆壁后的密室內,王師範三人頭上熱汗未乾,顯然是剛到不久。
除了他們三人,王敬武及其心腹愛將王忠、李嗣業、張厚、邵播盡皆在座。
「大郎帶回來一個天大的消息,黃巢攻入長安並已登極建國!」王敬武威嚴而沉聲說道,主要說給王忠四人聽。
四人中最是魯莽的張厚,被這個消息震得張口結舌,沒有像往常一樣搶著發表意見,其餘三人亦皆陷入了沉思。
他們雖然短暫沉默、吃驚,卻並不憤怒,因為他們心中並無愛國的概念,長安失陷也影響不到各人的命運前途,他們的忠誠是對於王敬武個人或者說是王氏家族的。
「大帥,如何應對?請明示,末將必依令行事。」辦事穩重且對王敬武絕對忠誠的王忠,第一個表態了。
「阿忠說的也是我們的意思,一切由大帥定奪就是。末將有些耳聞,僅供大帥參考。
自黃巢攻陷東都洛陽后,朝廷各地官軍降賊者不在少數,如今整個河南大部易幟,就是天平、泰寧兩鎮也有異動.……」
這李嗣業不愧是智囊,先是表態支持,隨後將平盧鎮周邊形勢擺出,暗示王敬武歸順新朝也是一種選擇。
王敬武對自己這個智囊最是了解,已經聽出他話中的意思,沖他輕輕一點頭,表示明白。
邵播、張厚二人,一個過於謹慎,缺乏臨機決斷,一個心思大條,不善謀划,卻有一個好處,每遇大事皆以王敬武馬首是瞻。
這次也不例外,「聽從大帥安排就是。」
「安師儒是什麼態度?」李嗣業試探問道。
「此刻他尚未得到消息,不過最遲也就是這一兩日之間的事。
哼,以他多年來養尊處優的懦弱性子,刀未架到脖子上時降賊不太可能,但也別指望他能發兵勤王,多半是裝聾作啞、沒有態度,美其名曰:靜觀其變。」
王敬武對自己這個頂頭上司可是再熟悉不過了,沒有細想就答道。
「那這事就有些難辦了,除非我們與他一般,也不表態,否則,不管做出什麼舉動,都有些名不正言不順,還可能與其發生正面衝突,畢竟他才是平盧鎮節度使啊。」李嗣業擔憂道。
王敬武面帶冷笑,剖析安師儒其人,入木三分。
「嗣業所言差矣,正常情況下確是如此,然目今乃是非常之時。
可不要小看了我們這位節度使,他人雖附庸風雅,性子表面高深莫測、骨子裡最是懦弱,卻也有些小聰明。
以我對他的了解,不管我們做出什麼舉動,在謎底沒有揭開之前,他都不會反對,甚至還會大力支持我們。
因為如果我們做對了,他以平盧鎮節度使的身份自然當有運籌帷幄之功,如果出現意外,他完全可以「不知情」為由推卸一切責任,總之,有功無過。」
王敬武這句話出口,等於一切又回到了原點,還得自己拿主意、做決定,密室之內又陷入了沉默,大家都在等待著。
他的內心也是糾結的,因為一旦錯誤決策,後果不光會牽連自己家族,幾個義兄弟及心腹將領亦皆不能倖免,麾下兩萬餘將士也將萬劫不復,這個家,難當啊!
而王師範三人在來的路上已經達成共識,他此時再看向敬翔、劉鄩,示意自己要表態了,也有最後一次詢問之意,二人皆堅定不移地點頭,表示沒有異議。
本就堅持原意的王師範,看到自己的軍師和智將也是這個意思,更添果決,當即從椅子中站起。
他向王忠四人一拱手,就轉向父帥王敬武,慢條斯理言明心中之意。
「父帥,師範來前與破浪軍師敬翔、阿兄劉鄩商議過此事,二人皆是智計過人之輩,對目下時局有著深刻認識,願獻上所謀,供父帥參考。」
「哦?願聞其詳。」
「目前雖然長安失陷、聖駕出幸山南,但別忘了,這在大唐歷史上可不是沒有先例的。
想當年,安祿山、史思明身負數鎮節度使之權,可以說是要錢有錢、要糧有糧,更可怕的是,大唐的精兵猛將盡在其手,而且還贏得了玄宗的信任,根本不相信二人會有反心。
到他們舉起反旗之時,已是萬事俱備,從河北一路攻城拔寨、戰無不勝,大唐京城須臾間陷落,玄宗倉惶出幸山南,山河破碎就在眼前。
然而結局卻並非如此,各地紛紛起兵勤王,終滅頑賊,挽狂瀾於既倒,國運綿延至今。為何?氣數未盡矣!」
眾人點頭認可,王師範漸入佳境,其實就是進入演戲的節奏,抑揚頓挫侃侃而談,必須說透台詞。
「何為氣數?師範竊以為,氣數即忠誠,也就是仍然有人願意為了大唐而赴湯蹈火、不惜一死,不見玄宗時郭子儀之輩乎?」
「賢侄須知,那時的朝廷雖有藩鎮割據之實,卻威望中天,大唐的強盛已經深深地烙印在人們心中,根本沒有人會相信大唐能亡國,可如今卻是不同了。」李嗣業提出時過境遷之意。
「叔父所言確是實情,目下朝廷威望遠不及玄宗朝,然卻依舊掌握著十六衛大軍。
縱然多年不戰、實力大減,但須知軍中多是勛貴子弟,這就是勛貴支持朝廷的態度,而且各地節度使中亦有出身勛貴之家者。
與國休戚的勛貴手中可是掌握著強勁實力的,只要他們在,他們依然支持大唐,那就是大唐氣數未盡!」
王師範台詞連珠而出,嘴唇微微翹起,開始裝逼。
「賢侄高見,我不及也。」李嗣業由衷感嘆,顯然是被說服了。
「況且黃巢看似兇猛,號稱百萬大軍,實則遠不如安、史也。
其一,賊軍主力多是積年盜匪,軍事素質不高,而附賊官兵未必會出死力,總要留條退路或有所顧忌,至於被裹挾者,雖眾,卻是散沙,徒耗糧爾,故偽齊看似勢大熏天,而真正實力卻有待商榷。
其二,黃巢雖竊據長安、洛陽一線,卻無根據之地,僅憑這千里新取之地,如何能養得起他的百萬大軍?待其劫掠所得耗盡,必是其窮途末路之時!
其三,煌煌大唐積兩百餘年國運,必有忠臣勤王護主。故偽齊內有隱憂,外有唐廷勤王之師,其敗亡之日必不遠!」
王師範鏗鏘有力、條理分明的抽絲剝繭,時局發展的可能脈絡呈現在眾人腦海,其眼色由暗淡無光轉向精光四溢,眼前的大唐危機已悄然變身,成為博取功名的難得天機!
不得不說,小戲骨這個逼裝得有水平,有演技,主要是不服不行,你行你裝一個呀!
環視眾人,王師範銳利如劍的氣勢噴薄而出,這廝要爆料了!
「請父帥倡大義、發檄文、舉勤王之師、奪護唐功魁,師範願親率破浪軍遠赴長安,替父帥破賊建功,揚我平盧王氏之名於浩蕩天下!」
最捧場、最鐵的粉絲是誰?絕對是小戲骨他阿爺。
王敬武渾厚的笑聲響起,隨之雄偉的身軀騰然站起,粗糙而有力的大手一把扶起兒子,眼中再無疑慮。
「就依大郎之意!你等可有異議?!」虎目掃視余者,其威其銳更在其子王師範之上,嗯,挺適合硬漢的角兒。
王忠四將和敬、劉二人紛紛起立,面向王敬武父子,抱拳沉聲道:「任憑大帥、少帥差遣!」
這一句,不僅是對王敬武之言毫無保留的服從,更有認可其繼承人王師範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