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神策如戲赴潼關
張文蔚尋到杜荀鶴,將與主公商定的「淄州票號」和驛站之事全盤托出。
杜荀鶴早年外出求學歷練時,正是唐懿宗在位,自己亦曾借用過飛錢的便利,故其對飛錢、驛站兩事並不陌生。
從腦海深處的回憶里,他追尋著曾經的見聞,回想起當年飛錢兌換業務不僅繁榮了商業,也為自己那般遊走異鄉的學子帶來了很多方便。
當即認可了這兩件事對商業凋敝的淄州是極有好處的,遂與張文蔚秉燭夜談,具體謀划實施的細節。
冬日的夜晚格外的漆黑、冷冽,還有呼嘯的北風不時吹動窗戶和門板,尋常人家全家人早已深深的將頭埋入棉被,在睡夢中等待黎明的到來。
而此刻淄州州衙內的籤押房中,杜、張二人似乎忘記了時間,也彷彿對黑夜的可怕全然不在意,猶自深陷於熱火朝天的商討中。
首先,他們對「淄州票號」淄川總號和其餘四縣分號的負責人的選拔,做出了規定。
第一個要求就是老實、可靠,因為飛錢業務的本質是很簡單的、並不難理解,也不需要有多高的文化,但品德卻尤為重要,這是避免留難的第一道關口。
其餘人員的確定、票號的選址、內部的工作流程和相關制度、票券的製作式樣、以及銅錢或等價絹帛的存取等內容都一一確定。
至於驛站,杜荀鶴認為這對安置流民、穩定淄州也是有好處的,與屯保制相輔相成。
因其有公務接待的義務,所耗亦非尋常保民一家之用可比,故杜荀鶴欲選之家,無不是丁口遠多尋常者,並給予其更多的田地。 首發域名m.bqge。org
保證選中之家既能做好公務接待,亦不誤農事。
正因有了更多的田地,而且還是為官府辦事,說出去也很體面,放在後世這就是基層公務員待遇了,故一旦放出消息,應徵者必眾。
然這驛卒人家的選擇還有其他講究,簡單說就是,有好處當然要優先給最支持官府和主公的保民了。
而對於屯保方面,杜荀鶴是最有發言權的,畢竟各縣屯田總管都是經他考核任命的,平時也是向他彙報工作。
他自己一有時間去得最多的地方,亦是各縣的屯保,故對各保情況最是了解。
最終,從五縣屯保中各選出十戶保民擔任驛卒,張文蔚對此沒有異議,全按杜荀鶴的意思辦了。
此外,杜荀鶴由驛站想到了連接各縣的官道,也該修整一番了。
否則縱有驛站,而道路不通,亦是無濟於事的,而這修整官道的苦差事,自然落到了俘虜身上,免費勞力不用白不用,且勞動改造后,又是一處兵源,一舉兩得。
人力不足部分,張文蔚提出了「以工代賑」的經典老辦法。
就是趁著冬日休耕之時,召集保民修路,而官府拿出的報酬就是一日二餐。
能省下一個壯勞力的口糧,保民們自是會踴躍報名的,這事不用質疑。
其實,按唐律及王師範對屯保的規定,除了有保丁的保戶外,其餘保戶的每名男丁皆是有服徭役的義務,一年以二十天為期。
但屯保新建不久,保民尚生計艱難,故杜荀鶴欲藉此行救濟保民之實。
伴著第二日黎明的曙光,淄州州衙大門內,快速跑出五名差役,騎上早已備好的快馬,將昨晚杜、張確定的章程發往五縣縣令及刺史特派員。
要求其接到命令后立即部署工作,嚴格按照章程中規定的時間完成任務,否則影響年終考核,後果就要自負了! ……
如今的淄州,外有暗衛,內有影衛,如同王師範的一雙眼睛,一隻盯著周邊、甚至河南、關中,另一隻盯著淄州五縣。
淄州甚至天下有其眼線的地方,一草一木皆在王師範的掌控之中。
經過影衛的幾次出手,淄州上下不論官紳、還是尋常小民,都不敢稍有違命的舉動。
這樣一來,人們把精力都用到了做事上,隨著時間的流逝,淄州票號和驛站如期運轉起來。
官道雖仍在修整之中,卻也離完工的日子不遠了,此時已是廣明元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淄州欣欣向榮、蓬勃發展的日子,卻被一騎飛快駛入淄川縣城西門的騎士打破。
他一身黑衣,如果近看,已經被汗水浸透,還有一股很久沒有洗澡味道,顯然是趕路多日,。
他是暗衛長安分部的人,此來帶著一個驚天的消息。
到了州衙之前,他亮出暗衛特有的銅牌,正面栩栩如生的雕刻著一頭展翅雄鷹,背面撰有兩個醒目大字「統領」。
亮出這枚銅牌,不僅表明來者身份,更重要的是,它代表著必有大事發生,可以不用通報,甚至緊急之時連身為暗衛大統領的王靈也可以越過,直接面見主公王師範。
這次,來人就持銅牌,直接來到王師範的書房。
當王師範看到他時,似乎有所預感,顧不上部下的口渴、疲乏,急切地問道:「李雲,可是長安出了大事!」快步走近,明目如鷹逼視。
「回稟主公,正是長安巨變!因此事重大,故屬下特親自回淄州傳信。」李雲的回答驗證了王師範的判斷。
事情應該從十一月十七日說起,這一天正是東都洛陽陷落、舉國震驚的日子。
之前事發突然,倉促間暗衛的回報僅反應了表象,就是齊克讓等領兵大將棄城逃亡潼關,東都留守劉允章率分司官員出城投降,迎接黃賊巢入城。
後來經過暗衛的深入調查,發現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齊克讓等領兵大將確是棄城西逃,而劉允章的投降卻是無奈之舉。
就在黃賊巢大軍兵臨東都洛陽,守城武將悉數西逃之際,朝廷發來詔旨,要劉允章死守東都洛陽。
一介文官,手中沒有一兵一卒,如何守住諾大的東都洛陽?
唯死而已!
然死有輕於鴻毛、有重如泰山,自己孤身赴死,不顧滿城百姓的死活,保全自身的名節嗎?
劉允章猶豫了,一遍又一遍的沉重思索后,他決定寧可捨棄名節,亦要活東都洛陽百萬之民!
縱使日後被千秋史筆打入貳臣之列、身後之名永遠掛在恥辱柱上,亦不忍見無辜百姓死於無妄之災,更不忍用他們的鮮血書寫自己的忠貞。
這就是劉允章的選擇,一個飽學儒士的捨生取義。
他雖活著,卻心已死,風中凌亂的蕭瑟殘軀已經不重要了,任後人評說去吧。
因看透了黃巢所圖,遂作出出人意料之舉,只為活百萬之民。
在劉允章看來,黃巢雖一向自稱義軍,實則流寇,既沒有固定的地盤,也就沒有穩定的補給,要想維持龐大的軍隊開銷,劫掠是一定的、必要的,也只能如此。
官軍是不會留給他們時間搞建設的,或者他們自己也還沒有這個想法,這就是他們最真實、最殘酷一面。
但他們同樣要擴充自己的力量,要裹挾更多的百姓壯大自身,靠什麼?
當然是『均貧富』的口號,就是承諾給百姓土地。
這點倒是與王師範所行一般無二,只是其中的區別在於:王師範兌現了自己的諾言,而黃巢只是給百姓先畫了一個大餅,聽著好聽,但吃不到。
不過,正因有著這層仁義的外衣,不管黃巢是出自真心、還是假意,他都不能將屠刀加於東都百姓脖頸之上,這就是劉允章的賭注。
事後證明,他賭對了,東都洛陽的百萬小民活下來了,這座歷史名城、大唐重鎮免受戰火洗禮,亦被完好的保存了下來。
然而,當東都洛陽城破的消息傳到長安之時,皇帝並沒有感到危險的味道,不管是他自己沒有意識,還是被周圍的環境或人隔絕了真實信息,他仍然逍遙如往日。
當有人建議效仿安史故事,派出一支人馬先行趕往蜀中,做好沿途的護衛,以留下一條退路時,皇帝的點將之法依舊那樣別出心裁,以馬球勝負定主將!
直到黃巢大軍逼近潼關,整座長安陷入了極度的不安、躁動之中,這種不安傳播到朝堂之上,朝臣方才一致表決「與賊血戰到底」。
不是他們不想主和,而是曾經的主和派大佬宰相豆盧瑑,已於東都洛陽陷落之時被皇帝罷免,何人還敢主和?只有一戰,這唯一的選擇了。
而真說到出兵戰黃巢、拒守潼關時,又無人上前請戰。最後還得皇帝親自點將,所點之將當然是他最信任的神策軍使田令孜。
皇帝頗有幾分意氣風發,當眾下旨:「朕命田令孜為汝、洛、晉、絳、同、華都統,率左右神策軍東討,集結十萬大軍於潼關城下,誅滅黃賊!」在他心中,黃巢不足懼!
而長安的百姓、官紳們,卻沒有大唐皇帝這般樂觀。 ……
神策軍,是由大唐勛貴子弟組成的,六軍十二衛之一,鎮守長安,一直就是大唐皇帝手中戰力最強的軍隊,沒有之一。
最鼎盛時足有二十餘萬人,他們也確實有值得誇耀的戰績,但那都是從前,都是歷史,此刻的他們卻是另一番景象。
現在的神策軍士,都是為了博取皇帝的賞賜才在軍中挂名的貴族子弟。
平日高車大馬,悠然自得,卻未嘗經歷戰陣,甚至也就是在皇帝檢閱之時,才去軍中露個臉。
如今驟然聽說要派他們出征,還是去戰把大唐鬧得翻天覆地的黃巢,頓時嚇得父子抱頭痛哭。
為了自己的小命,他們紛紛多以金帛雇傭艱難求生的小商販,或是本就無以度日的貧民,代替他們從軍出征。
而作為神策軍使和此次出征的主將田令孜,卻不肯出長安一步,只是遙領此職。
他派出手下左軍馬軍將張承范等,率領神策軍前往潼關拒敵。
更奇葩的是,竟然吝嗇得不發足軍糧!
當神策軍趕到華州時,就已只有三日之糧!
不能吃飽的士卒自然毫無鬥志,再加上軍中缺乏箭矢,讓他們如何禦敵!
久負盛名的神策軍,就這樣開赴潼關,跟鬧著玩兒似的,荒唐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