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東都陷落停汴州
這次支援東都洛陽,王師範把第一、五兩營留在濟陽縣休整,以期儘快補滿每營五百人的編製。
至於是否擴編、擴編多少,皆要等到回師后再做決定。如此,劉鄩自然被任命為留守濟陽縣的主將,牛存節副之。
而且昨日商議的各縣縣尉人選,也被最終確定。
畢竟戰功放在那裡,該誰升都頭一目了然,這就是破浪軍因賞罰分明而高效的地方。
出發前,王師範命新任縣尉分別前往淄州其餘四縣上任。
至於原來的四縣縣尉,他們都是王師範的老熟人了,畢竟在天平鎮平定崔君裕之亂一役中,一同並肩戰鬥過。
而且他們也是有著統兵之能的,王師範當然不會棄之不用,反而將其升入破浪軍,充任都頭。
並與此次因功提升的諸將,一同進入萬勝軍校培訓,有幸成為萬勝軍校二期學員。
在支援東都洛陽期間,萬勝軍校的教學,先由劉鄩這個戰術教頭和王重師這個戰技教頭抓起來,不可懈怠。
當然,親兵龍虎左右都亦被王師範留在濟陽縣,他們也需要好好休整一番,遂由第二、三、四營隨行出征。
即使真的需要與黃賊大軍戰上一場,王猛三人亦可堪一戰。 記住網址http://m.bqge。org
王猛武勇不輸牛存節,李獻帶兵嚴謹,王鐵所部更是有著「鐵壁」的番號,他就是破浪軍的一面大盾,就是戰場中一顆雷打不動的釘子。
就在王師範向東都洛陽進軍的同一時間,汝州刺史的官衙內,二堂中或坐或站,擠滿了武將,他們談論的語氣中充滿了匪氣,一點沒有議事的莊重。
坐在主位上一人,身著金甲,體魄雄壯,只是面目丑得嚇人,讓人不寒而慄。
此刻正值他興緻極高,張著大嘴,笑得比哭還難看、還瘮人。
他就是大名鼎鼎、攪亂大唐半邊天的「衝天大將軍」,黃巢。
其左右下首放著兩排椅子,上面都有一將坐定,兩排椅子之後站立的將領就更多了,亦可謂將星璀璨。
他們看向對面的眼神中,隱含著不屑,就像兩排椅子一般涇渭分明,顯然是分屬黃巢手下的兩個派別。
坐在左首之人,臉型瘦長,下頜略尖,唇上鬍鬚疏落,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陰冷,此人名為尚讓。
他原本是高仙芝的得力部將,在高賊敗落後才投入黃巢麾下。
而且其來投時是帶著嫡系人馬的,故在黃巢軍中分量極重,儼然是一派首領。
如果王師範在此,定能一眼認出尚讓下首之人,他不是別人,正是與東路軍苦戰兩日,后又追擊至沂州,被會師后的破浪營反夜襲的鄭天王。
從座次上就能看出,他與尚讓的關係匪淺,顯然就是心腹,而且還是頭號心腹兼戰將。
當初黃巢欲率軍北上,而他偏要去追擊東路軍為二位義弟報仇。
黃巢本意是不同意的,都是看在尚讓的面子上才勉強准了,因為尚讓若是不快,一場內亂恐難避免。
而且鄭天王帶去的五千人馬也是從尚讓麾下調撥的,故此時他對黃巢很是不滿,只是礙於尚讓命其忍耐,遂沒有當場發作而已。
而在尚讓的正對面,黃巢的右首,坐定一人,面相中竟有幾分忠厚,這在賊軍之中太過稀有,真是讓人不敢相信。
不過,也就是這份難得的忠厚,讓他成為了黃巢的絕對心腹。
從黃巢造反之初,他就與黃巢的幾個兄弟子侄共掌精銳。
可以說,他就是黃巢手中拿來與尚讓抗衡的最大籌碼,亦因有了他的存在,才能維持這支龐大隊伍的表面和諧,他就是趙璋。
而趙璋下首之人,就是他的心腹愛將,雖然此人臉上總是掛著笑容,但從他粗壯的手臂、寬厚的肩膀中,輕易就能辨別,其必為豪勇之人。
然他滿身肌肉下的七竅玲瓏心,卻罕有人能窺得一二,趙璋亦然。
他生性有些放蕩,二十九歲的年紀因從賊多年,氣跑了正妻,卻不乏承認或不承認的子女,可見其私生活定然很亂。
他姓朱,名溫,宋州碭山人,他的父親和祖父都是私塾先生,靠教書度日。
然父親死得早,家裡靠母親給官宦人家做傭人勉強度日,很是貧苦。
除了長兄朱全昱趕上父親健在時,讀過兩年書,朱溫和其二兄朱存沒有繼承家風,反而自幼好勇鬥狠。
終於,在乾符四年投入黃巢軍中,幾年征戰下來,總算混出些名頭,讓趙璋引為心腹愛將,黃巢愛屋及烏,對他也不薄。
至於他的二兄朱存,就沒這麼幸運了,早在轉戰嶺南時就已經戰死。
坐在主位上的黃巢見眾將爭吵半天,仍然沒有爭出一個結果,終於有些不耐煩了,用力拍在旁邊桌案之上,「砰」的一聲嚇壞了廳中諸將。
見廳內靜了下來,他沖著尚讓,卻是和藹地問道:「下一步該怎麼干,尚將軍可有高見?」
尚讓先是笑了,這個笑容不同於黃巢的難看,而是讓人從心臟能冷到腳心,如墜冰窟,升不起一絲反抗之意的冷笑。
然後用陰柔的聲音,說道:「大將軍,末將認為,此時的東都洛陽必如驚弓之鳥!
雖其名義上有數萬官軍鎮守,然讓卻算定,其必難擋義軍揮戈一擊!
故末將的意思是,直接全軍圍攻東都洛陽,以之震動天下!」
這句話算是說到黃巢心裡了,想他黃巢自幼苦讀聖賢之書,只為登科名揚天下,然造化弄人,空有才學,卻多年不曾考中。
心中這口怨氣始終發泄不出來,即使起義多年,轉戰南北,屢破官軍,但在天下人眼中,尤其是士紳貴族的眼中,自己仍不過是一介草寇而已。
卑賤不可登堂,翻手間就能隨意拍死!
故暗於心中發誓,這次一定要拿下東都洛陽,屆時看看誰還敢再小視自己!
一時高興,黃巢就向麾下眾將許下承諾,說道:「尚將軍之意甚合我心,就這麼定了,即刻進兵東都洛陽!待推翻唐廷,某定與眾兄弟共享天下的富貴!」
「願憑大將軍驅使!」
聽到『共富貴』,堂下眾將眼中星光直冒,八成都是淫穢之色,剩餘二成也是金光閃閃,想到的都是數之不盡的金餅。
回應雖然雜亂,卻是異常響亮,讓黃巢心懷甚慰,因士氣可用。
黃巢含恨而反,如今更是要揮兵東都洛陽,皆因黃巢將自己曾經屢試不第的原因,盡皆推給朝廷的不公。
當然,晚唐的科考確實多有黑幕,然而事實真是這樣嗎?
他絲毫沒有從自己身上去尋找原因,或許是自己學問還沒達不到要求呢,正是這種不健康的心態,最終影響了他後來的人生走向。
他本是出自販賣私鹽的商賈巨富之家,自從決定不再科考後,就專心經營家中的生意。
只是面對層層官吏的盤剝,他的心態又不平衡了,卻沒有去好好反思,其實皆因自己做的是掉頭的買賣,是自己將把柄親手交到官吏手中之故。
揭竿而起的決定,就如同他當年放棄科考,如出一轍。
細說起來,他看似也有些可憐,但他卻成為了一根粗壯的導火索,直接引爆了大唐的表面繁榮,給天下庶民帶來無盡的苦難。
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這就是一個土匪、流氓的邏輯,我過得不好,都是你的錯!
賊軍在汝州稍事停留,就直奔東都洛陽而去。
十一月二十日,剛剛趕到汴州的王師範,就得到了一個意料之中的噩耗,東都洛陽陷落了!
其實,東都洛陽陷落的準確時間是十一月十七日,因為暗衛傳遞消息是需要時間的,王師範這才在二十日得報。
暗衛之報言明,賊軍是十一月初離開的汝州,起兵進犯東都洛陽。
王師範縱然想到東都洛陽難逃一劫,卻也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如此之快。
原來,事情的真相只被王師範猜對了一半。
齊克讓確實跑了,而且是在還沒見到賊軍的影子時,就跑了,跑得乾淨、利索,不負「長跑大帥」的雅號,這一層讓王師範預見了。
只是東都留守劉允章的應對,卻是出乎王師範的意料。
在王師範的理念里,其作為負有守土之責的父母官,怎麼著也得抵擋一陣吧,然後再逃也有理由,畢竟賊軍勢眾是事實。
然而這孫子沒跑,直接開城降賊了!還美其名曰「撥亂反正」。
這真是做人沒底線,就是有,他的底線也在底線下邊呢。
更有意思的是,黃巢的賊軍這回竟然沒有劫掠東都洛陽的百姓!反而嚴明軍紀,張榜安民。
只在東都洛陽停留幾日,除了正常的口糧開支,竟然分毫不取,坊市買賣生意依舊,顯然是許下惠民之諾,想要收攏民心。
「難道劉允章的降賊,不是表面那樣簡單,他是為了滿城百姓免遭屠戮,才屈節而降?」
王師範疑惑了,但不論事實真相為何,至此,他已經沒有必要再去東都洛陽了,遂索性在汴州停留了下來。
上次奉旨進京時,王師範是在汴州短暫停留過的,只因那次有天使隨行,不便走遠,故只在城中查看過。
而汴州之所以會成為後世北宋都城汴梁的關鍵,卻不在城中。
原本,汴州遠離黃河,城下的汴水也與南方水路不通,只是中原一個不起眼之地。
但自從隋煬帝楊廣開鑿京杭大運河后,汴水與南方水系串聯起來,故汴州與揚州、餘杭之間水路暢通。
運河向北過黃河,直抵涿郡,更使這汴水之濱的汴州,成了南北船運的中轉站。
一方面,是汴州的地理位置絕佳,位於南北的分界處。
另一方面,是黃河和南方水系的特性不同,南方的船夫駕馭不了黃河,北方的船夫也同樣駕馭不了南方的水系。
後來就有人想出了一個聰明的辦法,在汴州中轉、換船,讓南方的船夫只在汴州以南行船,北方的船夫只在汴州以北行船,如此就讓汴州變得重要、繁榮起來。
但這種使汴州變得繁榮的南北貿易,需要國家處於一種和平、穩定、統一的局面下。
而自從高仙芝、黃巢等人相繼揭竿而起,黃河以南、洛陽以東皆化為戰場,南北貿易自然中斷,汴州的荒廢也就順理成章了。
這就是汴州的前世今生。
正是因為汴州這個特性,一旦恢復和平,至少是沿河一部分區域恢復和平,它的復興亦必然指日可待。
而這,就是王師範要停留幾日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