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全晸隕落東路退
帥帳內,曹全晸仍然有些六神無主,一夜蒼老的臉龐上,風乾的淚痕依稀可見。
帥案上擺著的物件,都是曹翊生前所用之物,睹物思人,悲痛於白髮人送黑髮人,人生至悲莫過於此。
其身後,獃獃佇立的曹翔,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因為兩日來,能夠給老父親帶來些許安慰的話,早已說盡。
現在,他的內心陷入了深深地自責,自責於自己的無能,上馬不能救兄長於生死,下馬不能寬慰老父親於悲傷。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他情願死的那個兒子是自己,而不是兄長,也許老父親能被自己一向器重的長子所寬慰,不至於如此悲痛不已。
王師範靜靜地走近,盡量壓低了聲音,唯恐驚嚇了再無往昔風采,只是一個垂垂老矣、晚年喪子的老父親,極其細微地呼喚道:「大帥。」
曹全晸緩緩地抬起雪白頭髮之下,那布滿褶皺的蒼老臉龐,凝視王師範良久,老人心中明白了,因為這是與賊將鄭天王交戰兩日來,王師範第一次回到自己面前。
「賢侄,到了最後的時刻,是嗎?」
「伯父,東路軍傷亡近半,倖存者也多是疲敝之師,恐怕.……撐不過明天了,哎,都是師範無能。」
王師範話到嘴邊有些猶豫了,但看著老人那種說不出感覺的目光,他還是選擇說了出來,不忍一向關照自己的老人,死得不明不白。
「不怪你,你做得已經很好了。接下來,本帥將收回指揮權。另外,老夫有一件事想要拜託你,賢侄能答應嗎?」 記住網址http://m.bqge。org
曹全晸伸出乾枯的手掌,「緊緊」地握住王師範的雙手,雖然王師範沒有感到絲毫力度,卻知這是老人用盡全力的最後囑託,鄭重地答道:「能!」
曹全晸微微側頭,想要轉向看看身後的小兒子曹翔,卻終是無力轉動,遂用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音,說道:「阿翔,你過來。」
曹全晸將走過來蹲在自己身前的小兒子的手,放到王師範手中,彷彿在訴說生命盡頭的遺囑。
「阿翔是個單純的孩子,老夫就拜託給你了,日後莫要再讓他上戰場,讓他做個衣食無憂的普通百姓,或做個管理文書的文職,只要平安就好。」
王師範沒有去問,為什麼沒有將曹翔託付給曹存實?
他知道,這一定是曹全晸深思熟慮的結果,至於理由,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是否答應。
王師範本就與曹翔交好,且受過曹全晸恩惠,不假思索應道:「伯父儘管放心,師範會照顧好翔弟的。」
「好!那就把東路軍的將領,都召集過來吧。」
說完這句話,曹全晸就閉上了雙目,積攢著最後的力氣。
眾將得到曹全晸的帥令,知道將有大事發生,都紛紛迅速趕了過來。
很快,帥帳內多了幾分生氣,但卻比數日前少了不少人,因為他們都在這兩日的防守戰中,壯烈殉國了。
曹全晸睜開雙目,畜養的精神在這一刻爆發,低沉並帶著幾分悲涼、幾分決絕,道:「今夜將無法行動的重傷員留下,其餘人全部撤退,一應撤退事宜由師範全權負責。
本帥乃全軍之首,這擅自撤退的罪責,就由老夫一人全部承擔。為給朝廷一個交代、給陛下一個交代,老夫將留下,與賊戰至最後一刻!
老夫死後,眾將擁戴我侄曹存實為天平留後,如待老夫般,盡忠於他,並上報朝廷,相信看在老夫為國捐軀的份上,陛下會同意的。
至於我兒阿翔,就讓他跟師範回平盧鎮,做一個平民百姓吧。」
話畢,老人緩緩閉上了雙目,頭顱如不受控制般垂下,孱弱的身軀無力地倒向一旁,他死了!
但留下的最後面容,卻是釋然、解脫和慈祥,因為他將與自己器重的長子,相聚於陰曹。
「父親!」
「叔父!」
「伯父!」
「大帥!」 ……
帥帳內響起了聲聲呼喚,眾將的臉上充斥著不受控制般滑落的淚水,不談以往的恩情,就是此刻,老人以自己的死,換眾將的生,亦足以融化任何堅強的內心。
「參見大帥!」
第一個回過神的王師範,立即以下屬之禮,拜倒於曹存實身前,坐實其天平鎮留後的身份。
雖有曹全晸的託孤,卻未免人心不和、或者曹存實猜忌自己,遂拿出了十足的誠意。
而且有戰力剽悍的破浪營為依託,天平鎮各將也不敢稍有異議。
「參加大帥!」
眾將一同承認了曹存實的留後之名,曹翔也不例外。
「眾將請起!」曹存實自覺進入角色,看向王師範,接著說道:「賢弟,依叔父臨終之言,由你指揮全軍撤退,你儘管吩咐吧,天平軍自本帥以下,皆聽令行事。」
見王師範沒有利用這段時間積累的威望,覬覦天平鎮留後之位,曹存實直接投桃報李。
「大帥,老帥的屍首,怎麼辦?」王師範問出了這個自己不能決定的難題。
「阿翔怎麼想?」曹存實問曹翔。
「全憑兄長做主!」曹翔老實答道。
「叔父生前寧死不退,我等後輩當全了他盡忠報國之志,將其屍首就留在營中吧。
帶走生前衣物,回到天平鎮再行安葬,以為衣冠冢。
後面如何撤退,師範你來主持吧。」
沉默一會兒的曹存實做出了決定。
「末將領命!
時間緊迫,我軍的一線生機,只在於利用今晚夜色掩護,全軍快速趕到泗水邊,乘舟沿泗水而上,經沂州撤退。
為免引起賊軍注意,須多扎草人,放於寨牆之上,以迷惑敵人。
全軍將士每人只隨身攜帶三日乾糧,其餘累贅之物盡皆捨棄。
由大帥親率天平鎮眾將先撤,本將自率破浪營,為諸位殿後。」
王師範就勢說出撤軍計劃,並且由自己的破浪營承擔了最危險的任務。
因為一旦賊軍警覺,破浪營將有深陷重圍,甚至殞命沙場的可能,是顧更顯高義。
「賢弟高義!」
「王縣令高義!」
曹存實和天平鎮眾將見王師範有捨生取義之志,將生的希望優先給了自己,無不真心感佩,都在內心默記王師範的仁義之舉。
「從帥營中分出五百匹戰馬,給破浪營的兄弟留下」曹存實對部下吩咐著。
轉頭看向王師範,又道:「賢弟,你就莫要推辭了,有這五百匹戰馬,你們破浪營就人人有馬了。
事不可為之時,尚能向徐州方向機動求援,也算本帥這做兄長的,一點心意吧。」
王師範也不矯情,因為這確實是他最需要的,乾脆應道:「多謝兄長!」
很快,撤退的命令迅速傳達到每一名將士的耳中。
紮好的草人擔負起了夜間執勤的任務,只攜帶三日乾糧和隨身兵器的東路軍將士們,集結到了帥營後門。
曹存實痛下最後的命令:「送走不了的弟兄們上路!追隨老帥的英靈,光榮的去吧!不能讓他們,再承受賊軍的侮辱與殘忍!」
天平鎮眾將默然領命,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畢竟傷兵太多,都帶走不現實。
王師範也沒有反對,只是對劉鄩,小聲吩咐道:「我們破浪營的五十名傷兵,不管輕重,都要帶走!」
「是!」連旁邊的王重師、王彥章、牛存節三將,也跟著劉鄩一起回應。
「和曹存實的狠絕迥異,還是縣令仁義。」正是四將心中所想。
後門打開,天平軍先行,破浪營斷後。
王師範命王彥章率領親兵右隊封鎖大營左翼的賊軍哨探,又命王重師率領親兵左隊封鎖大營右翼,自己與劉鄩、牛存節率領第一、五都將士,向泗水邊行進。
親兵兩隊的騎兵們,在深夜中如潛伏的獵豹,捕殺著賊軍偶爾過境的哨探。
能夠如此完美的完成任務,多虧了二王的膽大心細,他們離開大隊人馬後,就分別潛伏到賊營左右兩翼。
見有往東路軍營盤而去的哨探,立刻悄悄派人,無聲截殺於遠處。
等賊軍主將鄭天王,終於發現不對時,天已經亮了,東路軍包括破浪營在內,盡皆登舟,沿泗水直奔沂州而去。
得知東路軍動向的鄭天王,當即火冒三丈,直接下令,火燒山丘上下的東路軍營盤以泄氣。
隨即欲引大軍追擊,恰在這時,營外來了黃巢的傳令兵。
五日後,東路軍行至沂州地界,放出的哨探並沒有發現追兵,眾人懸著的心,終於放鬆下來了。
王師範恐有追兵趕來,只是尚未被發現,遂決定就地布防,阻止可能的追兵。
而曹存實,則欲趕回天平鎮以掌控局勢,不至因叔父之死而發生變故,他對崔君裕的叛亂可是記憶猶新的,遂毅然率領天平軍繼續後撤,返鄉而去。
兩軍分別後,王師範當即下令:「於泗水與沭水之間布陣,在泗水上設置鐵索攔河,並將木舟拖拽到沭水一側,派人沿沭水而上,接應王猛所部。」
原來,早在撤退的第一日,王師範就命王靈派出暗衛,通過他們的渠道,快速送信回濟陽縣。
傳令破浪營第二、三、四都人馬星夜支援,以王猛為主將,至沂州匯合。
濟陽縣城防務則交由縣尉許威率縣兵負責,另通知邵播破浪營的最新動向,請求其協助加強濟陽縣防務。
泗水和沭水並不相交,在泗水設置鐵索可攔住追兵,沭水卻不用,它是王師範為破浪營,留下的又一條退路。
一日後,王猛所部得到接應后,乘舟而下,與王師範匯合在泗水、沭水之間的營盤。
王猛、王鐵、李獻三將的臉上都帶著興奮之色,那是因為他們終於有機會出戰了。
而王師範等人,臉上卻掛著劫後餘生、兄弟相見的喜悅。
一時間,破浪營的實力大漲,王師範也有了抵抗賊軍追兵的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