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曹翊陣亡戰天王
曹全晸也發現了不見長子曹翊的身影,面現不悅,還有一種無名的心煩,威嚴地向他的部將問道:「你們將軍人在何處?」
曹翊的部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迷茫,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主將曹翊哪去了,無法回答,尷尬窘迫。
坐在帥椅上的曹全晸當即火起,怒斥道:「簡直豈有此理!本帥帳下竟有部將不知自家主將所在的怪事,親兵何在?」
就在曹全晸即將下令軍法從事的關口,帥帳外執勤的親兵帶進一人,這人很是狼狽,彷彿從血海中走出,大哭道:「大帥,快發兵救救我家將軍吧!」
曹全晸認出此人是長子曹翊的貼身親兵,驚問道:「你家將軍出了什麼事?現在何處?」
「又來?這是要玩哪出?」王師範預感不妙,畢竟這已經是第二次「救救我家將軍吧」,這廝又闖禍了。
「曹翊將軍見賊將費玄武僅余百人逃生,心有不甘,就帶著我們一眾親兵一路追殺而下。
眼見就要將費玄武生擒,不料臨淮縣的賊將鄭天王,正巧率兵趕到。
賊軍甚眾,一眼望不到邊際,估計四萬賊軍全都來了,瞬間將我等千餘人團團圍困。
曹翊將軍命我率百人突圍求救,最終只有我一人趕回大營,嗚嗚……大帥快發兵吧,晚了就真的來不及了!」
聽完報信親兵的哭訴,曹全晸一聲大喊:「天亡我兒!」說罷,垂頭癱在帥椅之中。 記住網址http://m.bqge。org
這下可急壞了滿營眾將,紛紛上前呼喚曹全晸,有的掐著人中,有人連忙出帳去找隨軍醫官。
隨著醫官幾根銀針下去,搓捻幾下后,曹全晸噓出一口氣,慢慢緩了過來,眼皮無力尚不能睜開,口中卻是第一時間有氣無力說著:「快發兵!救阿翊!」
不顧自身安危,甚至不顧敵強我弱,曹全晸只有一個念頭,就是無論如何也要救下長子曹翊。
此子雖然失於魯莽,卻是勇力可嘉,軍中素有威望,是兩個兒子中的最佳接班人選,不像小兒子曹翔崇儒好文,不習武略,至於侄子曹存實終是差著一層。
然眾將沉默,久久無人應答,帥帳內陷入一片死寂,就連一向看熱鬧的曹翔,也淡去了臉上的笑容,低著頭,不敢直視父親。
穩重、稍有謀略、卻無決斷的曹存實,如往常遇到大事一般,雖有諫言,卻等著曹全晸做決定,但此刻也有反常,就是那不管是否周詳的諫言,沒有了,跟眾人一般默默無語。
曹全晸感到了帳內氣氛的詭異,用盡全身的力氣微微睜開眼眸,如一絲頭髮的縫隙中傳出看向王師範的目光,在他心中,能決此大事者,唯有此子。
然而自信充滿朝氣的王師範,臉上亦掛著無奈,躲閃著他的目光,因為在小壞的心中,曹翊這次恐怕真的回不來了。
曹全晸的心又冷了起來,亦有種不好的預感,但卻不願相信,閉目積攢了一會兒力氣,突然嚴肅有力道:「阿翔,你兄長如何了?如實說來!」
他知道自己這個小兒子最是畏懼自己,不敢說謊話稍有欺瞞,即使是那種善意的謊言,也不會說的,性子終是懦弱。
「兄……長.……,兄長.……他.……不幸……陣.……亡.……了,嗚嗚……」
曹翔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出事實,當最後一字脫口時,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悲痛與惶恐,低聲哭泣起來。
不聽還好,初聞噩耗,曹全晸再次昏迷,喪子之痛,痛不欲生!
帳內諸將大多與曹翊交好,因為他為人爽快,不做作,沒有大帥長子的架子,且遇戰事必爭先於人,武勇之氣讓眾人稱服。
瞬間想起往事,眼中早已醞釀的悲痛,頓時化為無聲滑落的晶瑩淚水,帳內哭聲一片。
原來,就在曹全晸因驚懼而陷入昏迷的這段時間,大營中派出打探軍情的哨探回報,曹翊本人及麾下千人全部陣亡。
而更讓人驚恐的是,賊將鄭天王正在揮師向東路軍大營方向殺來!那可是四萬賊軍啊!
於此萬分危急之時,東路軍主帥曹全晸卻陷入昏迷。
而帳內身份、官職都在諸將之上的曹存實,遇此突變也亂了陣腳,不知如何是好。
他只好讓王師範想想對策,先度過眼下之危,等曹全晸醒后再定戰略。
經過下邳襲擾戰、宿遷救援戰、及剛剛過去的伏擊戰,王師範的多謀善戰和麾下破浪營的孤膽勇決,早已贏得諸將的信服,遂紛紛出言,請王師範先哪個章程出來。
此刻確實到了極度危急之時,全軍近萬弟兄的生死懸於一線。
王師範不能再猶豫,因為鄭天王不給他那個時間,遂當機立斷。
「賊軍將至,此時唯有死守大營,同時派出哨探,謹防賊軍繞到背後偷襲,再則注意打探賊軍此行是否出動舟師。
最後,所有副將立刻回到山下營寨備戰,各營主將留在帥帳等待大帥醒轉,再定下一步方略。」
各營的副都指揮使紛紛領命而去,整座東路軍大營,無論山上山下,盡皆籠罩在一觸即發的大戰陰霾下,讓人呼吸急促,心跳劇烈加速,自不能抑。
當曹全晸醒轉時,一場東路軍出征以來最慘烈的大戰,已經開戰多時,戰火燎原,不由人。
曹全晸強打精神,聽了王師範的部署,見東路軍已有準備,暫時不會有崩潰敗亡之虞,神色稍緩。
然喪子的錐心之痛,趁其精神短暫虛弱的一瞬,復又爬上心頭,湧上腦海,揮之不去,讓其無法正常思考。
曹全晸悲痛而無奈了,一股無力感充斥身軀。
「師範賢侄,此戰由你來指揮,諸將不可違命!」
曹全晸嘆了一口氣,索性將東路軍的指揮權暫交王師範,因為他曹家除了自己,已無人可當此大任,曹存實不行,曹翔更不行。
麾下余將就無能人了嗎?非要王師範不可嗎?
非也,天平鎮中不乏能征慣戰之將,曹全晸擔心的是,一旦部將藉機立威,那曹家被取而代之之日就不遠矣。
牙將作亂犯上,他這一生早已見慣,怎能不防?
而王師範就不同了,他本身不是天平鎮的將官,於天平鎮毫無根基,就算威望超過自己父子,也無法取而代之。
更兼其人確有這份能耐,曹全晸這才下定決心,賦權於他。
「末將領命,必不負曹帥所託。」王師範毫不做作。
「末將遵命。」天平鎮諸將齊聲回應。
諸將對曹全晸的心情很理解,都跟著臨時大帥王師範,出帥帳觀察戰況而去,卻將曹翔留下,陪伴曹全晸左右。
從山丘上向山腳望去,賊軍像發了瘋般,不要命的,一波又一波如連綿不絕的海浪,無情地衝擊著連營。
不論中路的曹存實防區、還是兩側的破浪營和曹翊部下防區,都在發生著慘烈焦灼的戰鬥,無處不狼煙。
賊軍主將鄭天王見東路軍抵抗頑強,果斷派出大量弓兵,跟在沖寨步兵身後火力掩護,壓制寨牆上射出的箭雨。
並組織大規模的拋射,直攻寨內,企圖阻斷東路軍對守在寨牆上士卒的支援,以期儘快突破。
中路和東側天平軍營寨,皆遭受到大量傷亡,雖然仍在不斷支援寨牆,但寨牆已搖搖欲墜,隨時有被突破的可能。
反觀西側破浪營防區,劉鄩指揮將士們將手中大盾撐起,緊密銜接,組成一片毫無縫隙的天花板,援兵不斷從下方衝上寨牆,傷兵也能及時送下,局勢已然穩固。
察出此間區別,王師範當即命曹存實和西側營盤代理主將速速回營,依劉鄩之法迎敵。
臨行前囑託各將,一定要留下預備兵力,做好輪休,以利久戰。
同時,帥營中的一千騎兵也被王師範分出五百人,外加帥營二千名步兵,以一千二百五十人組成一支後援隊,部署在東、中、西三營交界處稍後位置,隨時待命支援。
至於剩下的帥營五百騎兵和破浪營親兵兩隊五百騎兵精銳,則被王師範留在身邊,作為全軍最後的支援力量,和應對賊軍可能繞路偷襲的打擊力量。
在東路軍背水一戰下,大戰從午後一直持續戰到黃昏。
營寨門前牆下的壕溝,被賊軍的屍首填滿,寨牆上也插著無數的箭矢,還有濃濃的血跡。
有東路軍的,更多的是賊軍的,偶有尚未死絕的賊軍士卒,發出求救的嘶鳴。
賊軍終是力竭,從充滿血腥之氣的戰場上退軍了,而獲得勝利的東路軍,並沒有歡呼,因為他們此刻,亦同樣到了人力的盡頭,雙方不約而同地默默舔舐傷口。
王師範從山丘主營走入山下連營,吩咐各將做好執勤、休整、打掃戰場的布置,同時統計傷亡和尚有戰力人數,以備來日再戰。
自己則逐營去慰問傷兵,鼓勵仍在警戒的將士,命令後勤不要吝惜肉食,要求保證每一位將士至少都能喝上滾燙的肉湯,再加上幾塊肉,其他主食務必管夠。
現在不是考慮存糧的時候,因為若是東路軍將士們不能利用這個難得的夜晚,恢復體力,在巨大的兵力差距下,明日能堅持住嗎?
明日若是不保,存糧即資賊也!
王師範深知敵我雙方力量對比的懸殊,在這種沒有奇襲、伏擊的常規攻防戰中,更兼坐守孤寨沒有援兵,拼的就是兵力,和士卒的戰鬥意志。
縱使東路軍意志頑強,但面對至少四倍以上的賊軍,敗亡只是早晚的事,能否堅守五日,甚至是三日,都是無法預料的事。
故此時斷不能再節省軍糧,當以保證將士體力恢復為先。
如果真到了事不可為時,就只能按預先考慮的最壞情況,執行撤軍計劃了,這也是王師範敢於不惜軍糧的底氣所在。
當帶著肉香的熱湯,捧在每一位東路軍將士的碗中時,王師範將東路軍各將召集到自己的帥帳,低沉問道:「各營傷亡如何?」
曹存實先出聲道:「我部三千人馬,傷亡超過一千,尚有二千可戰之兵。」
西營現在的主將是曹宇,他是曹家的家生子,隨主家改姓為曹,接著低聲說道:「我部除隨曹翊將軍陣亡的一千人馬,又傷亡一千二百餘人,目前能戰之兵不足八百人。」
最後,劉鄩代表破浪營上報道:「破浪營第一、第五都傷亡都在百人左右,目前兩都共有可用之兵,八百人。」
王師範心中最擔心的,還是破浪營的傷亡情況,畢竟那是他的起家隊伍。
當聽完劉鄩所言,他心中稍安,兩百人的傷亡還在他的接受範圍之內,而且相比於天平軍,破浪營的傷亡已經很小了,要知道那可是面對四萬賊軍的輪番猛攻。
當然,破浪營傷亡不大的主要原因,還是在於全員著甲,頂在最前面的皆是身著鐵甲著,余者皆著皮甲。
而且這裡還沒有細分傷與亡。
在沒有抗生素的晚唐,一旦箭矢、槍傷入肉過深,士卒多半死於細菌感染引起的菌血症、敗血症,故在古人眼中,重傷等於死亡,這也是傷亡連用的一個緣由。
因憑藉鐵甲、皮甲的保護,破浪營重傷者少,輕傷者多,而天平軍重傷者都是無甲之兵,剩下的皆是著甲精銳。
「東路軍戰力精華猶在。」這是王師範心中做出的結論。
王師範稍作考慮,下令道:「兩支後援隊中各調一千人馬,接替東西兩營防守之責,兩營將士撤後休整,戰事仍由劉鄩和曹宇指揮。
餘下的五百人後援隊,頂上中路五百名將士後撤休整的空缺。
但有一條須謹記,如戰事吃緊,休整立刻停止,隨時準備再上一線!」
「存實兄長,現在就屬中路兵力雄厚,此戰需要你多擔待一些了。」又對曹存實囑託道。
面對王師範徵求意見般的囑託,曹存實雖得到支援最少,卻也知道此中厲害,坦言道:「一切以大局為重。」
至於留作全軍總預備隊的一千名精銳騎兵,沒到生死立分的關頭,王師範是絕對不會輕易動用的。
他們不僅是東路軍最後的利劍,也是能否安全撤退的最後倚仗。
諸將散去后,漆黑如墨的夜晚降臨,借著微弱的星月之光,對陣雙方默契地收斂轉運著屍首。
嚴陣以待的兩軍,隔著被清空屍首的戰場,養精蓄銳。
因為明日朝陽升起的那一刻,一場嶄新地殊死搏殺,將隨著東方日出,以更慘烈的方式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