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民生疲敝幸拜師(開新卷,請投票、收藏、推薦好友!)
入城后,沒有酒宴款待,而是直奔糧倉庫房而去。
路上行人無精打采,衣冠簡樸者少,僅能遮體者眾。商鋪凋敝,門可羅雀,店主充當夥計只為省下一份月錢,無聊地打掃著不見蹤影的灰塵。
挑擔小販無幾,僅余者也懶得吆喝叫賣,世道艱難,百姓多無餘錢,怎能光顧?頹唐之勢似無可奈何花落去般無法阻擋,唯剩哀嘆惹人憐。
王師範先前在城門外的悸動稍退,一層灰濛濛的陰影從天際浮上心頭。
當行至庫房,老縣令佇立良久,看著銹跡斑斑的門鎖失神,終在一聲嘆息中命人上前開鎖。
大門彷彿半個世紀未曾打開,剛一推開就溢出一股濃濃的發霉氣味,布滿塵埃的木架、鐵箱闖入眼帘。
老縣令邁動蒼老的腳步進入屋內,又命人將所有鐵箱統統打開。
王師範看著那除了塵埃就空空如也的木架心情又暗淡幾分,轉身緊緊盯著鐵箱,心中只剩這一點盼頭。
然而,王師範又一次失望了,面對依舊空空如洗的鐵箱僵立當場。
只聽老縣令有氣無力的微弱無奈之聲傳來,「王縣令,實情如此,你也看到了。濟陽縣民生困頓,經濟凋敝,每年夏秋兩稅尚且無力湊齊,去了官員俸祿,余者皆上交州里,這庫房之中已多年沒有進項,早已形同虛設,糧倉也是如此。」
王師範的心已沉至谷底,之前雖想到府庫所剩不會太多,但還是有點期盼,不曾想現實如此殘酷,百業凋零府庫空虛至此! 一秒記住http://m.bqge.org
正在現場陷入死氣沉沉之際,縣裡一眾佐官紛紛請辭,至於理由,或是年老,或是思鄉,不一而足。
王師範見諸人面有菜色,知其近年應是勉力為官操持縣務,心力憔悴欲與老縣令一同辭去官職,遠離此是非之地。
然王師範此時正是用人之際,何況這些熟稔縣務實情之人?遂語見誠摯,真心挽留。只是諸人去意已決,如江水東流不再西復。
開基立業百事艱,此事古難全,王師範亦不乏披荊斬棘的魄力,無非一切從頭再來!也就不再勉強諸人,畢竟強扭的瓜不甜。
隨後,王師範命劉鄩帶領破浪都去城中軍營休整,隨行的數百壽張縣父老也一同而去,暫居軍營。自己則在親兵護衛下取道直奔濟陽縣衙,看看未來醒掌縣權之所。
入得縣衙第一道命令,就是宣布原有差役僕人繼續留用,待遇不便,先把局面穩住,至少縣衙不能亂。
原本還有些擔憂可能會丟了飯碗的差役僕人,聞此一言懸著的心就落了下來。僕人們立刻忙著收拾打掃,差役們一邊帶路一邊詳細介紹著縣衙格局及各房所在,極力殷勤以求在新來的王縣令心中留下良好印象。
王師範穿過大堂,步入後院起居之所,無心欣賞花草,憂心忡忡直入書房,命差役去拿來歷年兩稅賬目,看看這昔日富庶的望縣如今到底慘淡至何處。
不久,差役小心翼翼捧著發黃的賬冊放於書案,指著最上面最老舊的賬冊介紹著,「王縣令,這是濟陽縣中和年間的戶地兩稅賬目,近幾十年都是按此收稅的。」
又指了指下面的新冊,「這些是近年濟陽縣實際徵收賬目。」
王師範揮揮手,差役知趣施禮退下,整個書房再無外人,發黃的賬冊逐頁翻開。
中和年間,濟陽縣有戶逾八千戶,地近六十萬畝。戶稅分九等,上上等戶須交四千文,以下每等依次減少五百文,至下中等只須交五百文,最下之下下等皆免交戶稅。
即使只按每戶五百文估算,每次戶稅也有四千貫,合白銀四千兩。而實際徵收逾六千貫,可見濟陽昔年的富庶。
經過秦漢以來歷朝的土地開發,至唐時畝產已達一石,國家每畝只收兩升的地稅,相當於五十稅一,比後世明朝三十稅一還顯惠民。按六十萬畝算,每次地稅應交糧一萬二千石!
唐時一石近後世一百二十斤,一萬二千石足可養兵二千,不可小覷。
之後兩稅雖按中和年間數量征繳,而實收之數差之甚遠。
至此乾符年間,全縣僅餘五千戶,地不足二十萬畝。百姓多流離失所,原有土地無人耕種以至荒廢,或因賦役繁重導致無力耕種,實際戶籍田畝數量大減。
而且百姓多有困頓者連五百文都拿不出來,以至近年戶稅實收不足二千貫!
面對擺在眼前的困境,王師範一籌莫展。翻看賬冊也有二個時辰,一時頭昏腦漲,遂換上便服,獨自一人走上街頭散散心。
斜風細雨不期而遇,涼爽的雨滴喚醒心事重重的王師範。正好身側有一酒家,忙快跑幾步后又登上二樓,尋一臨窗位置坐下,喚來小二點上幾樣小菜並熱酒一壺,自斟自飲起來。
許久,樓梯傳來腳步聲,一中年文士也擇一臨窗位置坐下,小二忙殷勤推銷著店裡拿手的名菜。
文士面露尷尬,只點了一樣小菜和一壺清酒,顯然囊中羞澀境遇落魄。目光透過細雨,望向遠方,彷彿穿越城外斜卧青山,停于山間小村,口中吟詠出聲。
「經亂衰翁居破村,村中何事不傷魂。因供寨木無桑柘,為著鄉兵絕子孫。還似平寧征賦稅,未嘗州縣略安存。至今雞犬皆星散,日落前山獨倚門。」
一直低頭飲酒的王師範猛然抬起頭,循聲望去,眼中隱有精光閃爍,皆因他知道這首《亂后逢村叟》乃是晚唐現實主義詩人杜荀鶴所作。
其人出身寒微,數次赴長安應考,皆不第還山,從此「一入煙蘿十五年」,過著「文章甘世薄,耕種喜山肥」的生活。
詩作多反映唐末軍閥混戰局面下的社會矛盾和百姓的悲慘遭遇,足見其深知社會之弊、心憂百姓之疾,然空有愛民之心,卻不受重視,一腔抱負終難展。
杜荀鶴今年應有三十四歲,與這中年文士倒也相符,是故王師範心中驚喜。
「不知先生尊姓高名。」王師範走到文士桌前,輕聲問道。
「哦,先生實不敢當,某隻是一介落魄書生,姓杜,名荀鶴。」毫無文士的浮華,據實相告道。
「方才有幸聞聽先生詩作,一時感於詩中所描繪的凄景,故想邀先生同席而飲,暢聊一二,不知可否?」
「相逢是緣,知音難覓,蒙小友抬愛,那我就愧受了。」
王師範忙喚來小二,把文士所點記在自己賬上,又添了幾道熱菜,加了兩壺清酒,遂同桌飲聊。
「先生這是從何而來,又欲何往?」王師範當先開了話頭。
「哎,說來慚愧,我此前赴京應考,可惜不第,故離長安,欲返家鄉池州,路過濟陽。」難掩落寞。
「聞詩作,可知先生高才,一時運氣不濟,來年再考定可高中!」王師範心有不忍,出言鼓勵。
「小友謬讚了,我已打定注意,此次返鄉就再不應考了,回家詩書耕讀了卻餘生吧。」盡顯心灰意冷。
王師範還欲勸說,只見杜荀鶴擺手打斷道:「小友有所不知,此時朝廷已是吏治腐敗,若是朝中無人舉薦,縱使王維這等狀元之才復生,也難有出頭之日。」
這是其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奔忙十餘載,終撞南牆,頭破血流,痛定思痛的無奈抉擇。
王師範見其意堅如金石,心中反而多了一絲竊喜,動了招募賢才的心思。
「小子姓王,名師範,乃是此濟陽縣新任縣令,亦如先生心繫百姓,只是才疏學淺,願拜先生為師,望屈就縣丞之位,輔小子治理濟陽,為一方百姓謀求福祉。」
行以拜師之禮,深深躬身以示至誠,躬而不起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執著。
「可是平定天平鎮叛亂的功臣,天子諭旨加封的少年英才,王師範?」杜荀鶴心情起了波瀾,似又看到希望。
「正是小子。」
「失禮,失禮。」
杜荀鶴正欲施禮,王師範一手拉住,嘴角向兩旁咧起,露出皓齒八顆,標準微笑。
「哪有老師給學生行禮的道理?先生您說是吧。」聲音透著些許頑皮。
「好,那我就忝為人師了。」略一停頓,接著道:「不過,師生之誼乃是私情,在公你我分屬上下級,理當以你為尊。」
說著,鄭重一禮,拜的不是弟子,而是上官縣令。王師範大義面前不再推辭,受了一禮忙上前攙扶,這一扶乃是弟子尊師。
二人相視開懷大笑,籠罩心頭的愁雲似乎飄遠,王師範開心的是「得此德者為師,賢才輔助,何愁百姓不能安居,大業不能成就」。
而原本已經心灰意冷的杜荀鶴,在王師範充滿朝陽銳意的身影上,看到了希望,施善政而待民的美好期望。
精通武略,可以在這亂世保一方太平;習文好儒,胸懷仁者之心,可廣庇天下寒士,至少能給百姓一條活路;內有父親依靠,外有貴人力薦,上蒙天子垂憐,下得百姓歸心,前途自不可限量。
遂重新燃起仕途之心,不為個人名利,只為百姓福祉。
正是,德者偶遇明主,可展抱負憂天下;豪傑幸得名師,能輔大政開治世。
王師範麾下終於迎來第一位治政文臣,給破敗的濟陽縣帶來一絲希望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