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鑒閼與師範奇謀
天平鎮下轄鄆、齊、曹、濮四州,崔君裕雖趁原節度使張裼亡故之際作亂,自稱留後,實則最多也就僅僅控制鄆州一州之地。
而鄆州有九縣,地域廣闊,也不是短時間內可以掌控的。即使迫於淫威暫時屈從,但當討逆軍一到,撥亂反正者亦會有之,故崔君裕實際掌控勢力範圍甚或僅限鄆州治所東平縣一縣之地。
然其畢竟曾為張裼親信,牙軍主將,麾下足有五千人馬。雖說佔據鄆州其餘八縣或有分兵,然其人儘管魯莽,卻也帶兵多年,深知聚指成拳的淺顯道理,故想來此刻東平城中應該不下三千人馬,此戰應謹慎帷幄不可稍有大意!
左持韁,右擎槍,頂盔摜甲,千騎卷平岡!
轉眼平盧討逆軍已離開淄川縣境半日,行軍三十里。
六縣之兵多是昨夜急行軍而至,雖稍經休整,然終是體力並未全復。除王師範所部,余者皆已是強弩之末。行軍隊列越走越長,鬆鬆散散不成陣勢。
曹全晸不愧久經戰陣的老將,眼光毒辣,看出此時軍中之窘。遂棄「日行六十里」的軍中常例,因時制宜,果斷命全軍紮營休息,翌日再行出發。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若是叛將輕兵來攻,那就不妙了。
六縣之兵,以淄川縣兵為中軍,博昌、長山縣兵為兩翼,鄒平、濟陽、髙苑縣兵分居前後,呈梅花之狀,靠山近水扎牢營盤。
布置好一應防務事宜,曹全晸召集六縣尉帥帳議事。王師範猜想應是商議破敵之策,於是路上暗自盤算籌謀。
不離王師範寸步的一夥親兵,此時已經人手一把陌刀,再配上一身重甲,如猛虎插翅平添羽翼,更添厚重肅殺之象。
而那些年輕的臉龐上洋溢的卻是孩童般的喜悅之色,目光不時瞄一眼手中之刀,雖刀身刀刃早已被打磨擦拭的錚亮如鏡,卻絲毫不避耀眼刀光,如獲至寶。 記住網址http://m.bqge。org
待掀開帳簾,只見其餘五名縣尉已至,分左右兩側落坐,王師範上前寒暄兩句就依位而坐。
不久,曹全晸步入帥帳,曹翔亦步亦趨緊隨身後。只是曹全晸臉龐上早已沒有了剛出征時的意氣風發,愁眉鎖眼,一副愁山悶海之態。繞過帥案,坐后低頭不語良久,猶如獨坐愁城!
眾人見主帥似心憂又似心有所想,皆不敢多言,帳內陷入出奇的安靜,呼吸聲中偶爾夾雜一聲嘆息!
曹翊脾性向來急躁,見父帥久久不語愁容滿面,半緣擔憂父親半緣心躁難忍,騰地站起,一語破靜,「父帥所憂何事?盡可說與我等參詳一二,何苦獨自煩心!」
帳下除了王師範和曹存實,其餘三縣尉都是追隨曹全晸多年的心腹之人,紛紛出言勸慰,「我等願為大帥分憂!」
唯有曹全晸身後的曹翔,目光飄忽,雙手擺弄劍穗,全然不知所措。
如一語驚醒夢中人,曹全晸緩緩抬起霜首,環顧眾人殷切目光,遂敞開心扉,直抒胸臆,「哎,我軍士卒只行軍一夜半日,就已疲勞不堪,必不利久戰!且大部從未上過戰場,毫無實戰經驗,更有甚者人數寡於敵!以此疲敝稚軍,如何勝強敵?」
眾人默默低下了頭,自家人知自家事,大帥所言不差,以此弱旅,何能勝天平鎮精銳牙軍?
又是曹翊粗豪聲起,「這有何難!常言道,狹路相逢勇者勝!將為軍之膽,末將願為先鋒,斬將奪旗以激士氣,自可趁勢一鼓而下!」
曹全晸微微搖頭,「不可!如此孤注一擲,非我軍所長!」
曹存實接言分憂道:「我軍確是新軍,與敵正面接戰實勝負難料,不如圍城以待糧盡,敵不戰自潰。」
「此亦不可!須知困獸猶鬥,敵豈能坐以待斃!況兵法有雲,十則圍之,我軍尚不及叛軍人多勢眾,如何能圍?此取敗之道也!」曹全晸又是一陣搖頭。
眾人見攻恐不敵,圍又不能,不戰不守更不能退!心中平添煩悶,一時又是無語!
王師範一邊靜靜聽著,心中暗自比較敵我優劣,確如曹全晸所言,足見其人經驗老道。
思緒飄蕩古今戰策,忽然心有所感,想起秦趙舊事,「如此或可敗敵!」
當即起身施禮,「末將有一策,請大帥定奪!」
聲音堅定中透著一股自信,彷徨中的眾人如同抓到一棵救命稻草,齊齊轉頭看來,似有催促之意。
「哦,賢侄儘管說來!」
曹全晸見其眼中精光閃爍,其人不失穩重幹練,斷非無謀之人,定是深思所得,也有了幾分興緻,姑且聽之又何妨,遂出言鼓勵。
王師範步出席位,于帥帳中央站定,侃侃而談。
「我軍久離戰陣,不利強攻;兵力不足,不宜圍城。克敵制勝唯有出奇謀!」
「奇謀」二字如螢火蟲於夜空,帶給眾人一絲光亮,卻又看不清前路,唯有側耳傾聽。
「我軍可效仿趙奢,取閼與之妙!」
曹全晸久讀兵書,豈能不知?眼中興趣之味更濃!
「雖天時地利有所不同,卻可取其精髓!示敵以怯,以驕敵心當為首沖!」
「如何示怯?」
「日行減半,每日只行軍三十里,示我將帥怯戰之心,士卒贏弱不堪遠行之態,實則可養精蓄銳、操演兵馬!」
「之後又當如何?」
「距東平百里處,地利可用,我軍穩紮營盤止步不前,再次示敵以怯,靜待敵軍偷營!」
「如何斷定其必來襲營?不來又當如何?」
「崔賊初占鄆州,人心不穩,四周諸鎮虎視眈眈,如我軍此二千弱旅其尚不敢戰,那就是示諸鎮以弱,難免動了覬覦之心,故末將料定,數日之內其必來偷營!」
話到此處,不只曹全晸,帳中諸將皆聞此賢音,欲知雅意!
「我軍駐紮之時,哨探廣布。待偵得敵人出城,預設埋伏,敵無備而我有備,以有備擊無備則我軍必勝!」
雅意入心,喜上眉梢,愁雲盡去,「賢侄此計甚妙!且為陽謀,即使崔賊識破是計,也不得不來攻我!此戰,勝券已屬我!眾軍當依計而行!」曹全晸豁然明悟,起身令道。
「末將遵令!」諸人施禮領命,看向王師範的目光中有了欽佩之意。
隨後,眾人散去。
王師範獨自回到破浪都所在營地,如往常般走入士卒之中,跟兄弟們一起營門執勤,不辭辛勞;一起喂戰馬,親密無間;一起共用午飯,吃著一鍋菜,同飲一壺水,不分彼此!
始終是那個一起風雨同甘的縣尉,一起揮汗如雨的縣尉,為兄弟們遮風擋雨的縣尉!
午後的陽光越發明媚,褪去了日出時的嬌嫩,未染日落時的蒼茫,似水柔情,彷彿這方天地的母親,輕撫萬物有餘溫,暖暖的,驅逐著出征將士內心的寒冷,留下一抹溫馨的色彩。
白雲皎潔,碧空如洗,一行白鷺自南歸,扇動輕快的翅膀,嬉鬧間享受著蔚藍,如一道飛鴻劃過曼妙的曲線。
柳樹發出嫩芽,如髮絲絛隨風盪起,一抹翠綠萌發盎然生機。兩隻黃鸝徜徉其間,婉轉的歌唱。
正是:兩隻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
槐花亦不甘寂寞,一串串,皎潔如雪,綴滿枝頭,吐露著淡淡素雅的清香,沁人心脾,如飲香茗,慰籍著出征將士疲憊的身心。
偷得浮生半日閑!
時光靜靜流淌,悠然度過漫長的午後,軍營之中喧囂之聲無處覓,將士們多在營帳中休息,緩解著行軍的疲乏。
太陽漸漸西沉而去,裊裊炊煙升起,慵懶的身影紛紛走出營帳,三五成群似談趣事,笑聲蔓延開來,營中又恢復了生氣!
此情此景,讓曹全晸心中踏實不少,緊鎖的眉頭也漸漸舒展,心中焦慮之情稍緩,巡視軍營的腳步也輕快幾分。
當走近破浪都營地時,被一浪高過一浪的喝彩聲所吸引。只見眾人圍成一個圓圈,人挨著人,層層疊疊,不留半點空隙,真是水潑不進!
幸好曹全晸身姿尚算挺拔,沒被時光的偉力壓彎,踮起腳尖,儘力伸長脖頸,視線越過人群,映入眼帘二虎爭鬥之景,原來是士卒閑暇時常見的角力比武。
這時節軍中娛樂活動甚少,除了盛行一時的馬球,就是這角力比武了。軍中多血氣方剛之士,過剩的精力總是需要宣洩的,而且尚武之風也是各級將帥所提倡的,畢竟養兵千日只為戰!
閑話兩句,話說馬球,有唐一代,歷初、盛、中、晚唐,長盛不衰。
據說是唐朝初年,在與吐蕃交戰中見其士卒騎術精湛、戰力在唐軍之上。通過了解,發現原來吐蕃軍中多以擊馬球效仿兩軍交戰,訓練士卒騎術武技。隨後就將馬球引入唐軍之中,以練騎士。
有詩讚曰:「俯身仰擊復傍擊,難於古人左右射。」
其間唐朝數位皇帝都是此中高手,玄宗李隆基更是無人能及。還是臨淄王時,就以四人對戰吐蕃十人,人雖少,但意氣風發的李隆基東西驅突、風回電激、所向無前,竟以少勝多敗吐蕃!
當今唐皇僖宗李儇也十分迷戀馬球,而且技藝高超,曾經很自負的對身邊優伶石野豬說道,「朕若參加擊球進士科考試,應該中個狀元。」
是時,王師範站在圈內,叉手雄立,如電目光不離比武方寸之地,顯然是此次比武的裁判。
一場賽罷二場起,虎鬥方歇又龍爭!破浪勇士無不爭先恐後,紛紛下場顯身手。
眼見破浪都人人龍虎精神,剽悍的一塌糊塗,曹全晸笑了,那是再無半點憂慮的釋懷!
「有此精銳在手,定可披荊斬棘、攻城拔寨克頑敵!」
淄州各縣之兵也看得熱血沸騰,欲下場一試身手,又恐力有不逮,踟躕不決間飯香飄逸,又見晚飯時,迫於軍規眾人帶著不舍而散去。
王師範始終全神貫注於比武,並未留意到人群外的曹全晸,隨著人流匯入破浪洪流之中,在劉鄩等心腹簇擁下共進晚餐。
出征第一日的太陽終是淡出天際,朦朧月色應約而來,軍營再次陷入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