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梨花一夜春帶雨 世上再無楊家女
靜語聽藥柔來報匆忙間,連外頭的衣裳也沒穿就直往外頭衝,藥柔鈴兒拿著衣裳一路小跑跟在後頭。
到了永壽宮已然全無姿態,哭得淚流滿麵顧不得什麽周全禮數直撲進楊婉的懷裏哭,淚眼抬頭,“姐姐作踐身子是為了什麽到底值不值?”
楊婉蓋著被子坐在床上,明明病入膏肓的是她,卻最是處變不驚仍舊淺淺笑著握住靜語的手說:“哪有值不值?願意的就是對的。”
靜語還想說什麽可如今什麽話都是無力的,隻鑽在楊婉懷裏哭。
太醫什麽都不告訴楊婉,念珠和月裳擅自做主去找了靜語,可病如何能瞞得了病人呢?楊婉自知時日無多屏退眾人拉著靜語的手說話。
“回宮之前我是撕破了臉的,從此與皇上再無情分,帝王家的情愛實在奢侈,我受不起你卻受了。他心悅你不錯,可是比起大清江山來實在微不足道。自知命不久矣,眼下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我走後後宮局勢多變怕你應付不過來,若是萬不得已千萬記得提起舊日情分實在不行裝瘋賣傻也可以。保住性命才是上策,我要你活著,睜眼看看外頭滿目都是幹淨的,不像這兒~齷齪肮髒。”
楊婉看著靜語的眼睛總是格外溫柔,此情此景易傷心,猛的繃不住了眼淚簌簌的流下來,泣不成聲死死的抓著楊婉的手,“姐姐,外頭多好也要咱們一起去看啊,隻我自己就是世外桃源也了無生趣。姐姐要在才好。”
楊婉閉眼淚下,抓著靜語的手哭。
雖說病重卻也挨到了來年春天,皇上和太後回宮隻打發了宮女太監來了幾遭再沒有別的了,楊婉病重後宮大權交還到了太後手裏,兩人互不相幹倒也相安無事。
春禧殿上午
靜語匆匆梳妝完了就要往永壽宮趕,開春上有一些涼風,不知姐姐添了衣裳沒有?
正進裏屋隻見楊婉麵色又紅潤起來,全不像病中的人,自己進來時楊婉擱下筆抬頭見靜語來了隨手用一本書壓住了紙笑著過去說:“今日來得早,這幾天覺得大好聽月裳說禦花園的梨花開了,你陪我去看看吧。”
方才的疑惑早被楊婉大好衝散,顧著歡喜管不了別的了,攙著楊婉一步步走去了禦花園,邊說:“若我沒記錯姐姐今兒穿的衣裳是還沒進宮時咱們在京郊騎馬的那身兒,滿繡的梨花黃蕊果真淡雅又不失奢華,實在好看極了,姐姐頭上的梨花簪也正襯呢。”
“屬你記性好了。”
禦花園兩棵粗壯的梨花樹是二人風頭正盛是明鐸親手栽在禦花園裏的,物是人非大抵如此。
為著觀賞方便梨花樹下放置了兩條長椅,悠閑自得。
拉著楊婉坐下在梨花雨中說了好久的話,從小時候到進宮前,之後的事情楊婉半個字也不提起,那不是美好的回憶,不要留在記憶裏。
“姐姐可記得當時子君哥哥還將郊外野地裏的梨花折了回來,姐姐罵了他好半天呢。”
“是個不省心的,人家好好的開在那裏,誰叫他折了的?”
“也是子君哥哥想要姐姐高興啊。”
“高興~”
楊婉垂眸,“哪裏來的高興?從要進宮時起我就再沒高興過了。秋天過去了吧?”
“啊?”
“去年秋天。”
靜語猛的想起,關子君去年秋後問斬,早已不在人世,姐姐說的是這個。
靜語淡笑看著楊婉說:“秋天還沒過呢,這才是春天啊,姐姐糊塗了。”
楊婉悶哼著笑了兩聲隨即靠在靜語身上,恰巧一陣風吹過滿樹的梨花搖晃起來隨風撲向二人,靜語隱隱覺得胳膊有些濕潤,是姐姐哭了,正抬手隨風抓一朵梨花討姐姐開心,楊婉的頭卻重重的靠在了靜語的肩上,滿臉的淚怔著扭頭隻見楊婉淡淡笑著離開了。
“姐姐!”
永盛十八年春敏淑皇貴妃歿,天下縞素,滿城皆悲。
敏淑皇貴妃楊氏出身名門,端淑敏睿,嘉柔賢德,追封為淑德敏恭皇後。
楊婉過世喪禮才辦了三天的時候,郭絡羅靜語的表妹瓜爾佳璃湘蒙皇恩浩蕩高調入宮,果然是一舞動天下的美人兒,又年輕又漂亮,從此椒房獨寵後宮再沒別人的事兒。
知道這事天下嘩然,皇帝是薄情寡義的,讓天下女子傷透了心。
春禧殿
靜語身著喪服滿臉憔悴坐在椅子上喝冷茶。
鈴兒瞧見一把奪過,“娘娘越發不愛惜自己的身子,這冷茶也是喝得的?”
一瞬間靜語的眼淚又流了下來,“姐姐不在了,生死如何?”
鈴兒也禁不住哭了,難過又委屈咧著嘴說:“自婉主兒沒了,娘娘就這樣作踐自己的身子,常常是通宵的,一夜不睡,飯菜也是胡亂扒拉兩口我們奴才吃的東西,衣裳不換,妝發不管,婉主兒雖走了可九泉之下仍是希望娘娘萬事都好的呀!娘娘這樣叫婉主兒如何放心的下?”
靜語又哭的不能自己,過了一會兒有人抱住了自己,明黃色的滿繡龍袍,靜語冷笑掙脫開了行禮,“皇上萬安。”
靜語所站的地方恰巧可以通過鏡子看見兩個人,鏡中的兩個人一個憔悴不堪一個紅光滿麵,實在是諷刺。
“朕來瞧瞧你,聽說你這幾日累壞了。”
伸手就要撫上靜語的臉,一撇頭躲開冷笑,“哪裏,臣妾萬分不及皇上勞累,翊坤宮夜夜笙歌滿宮都睡不著覺的,皇上也多對注意自己的身子吧,這麽多年過去了你我早不似從前年輕力壯,各自安好才是。”
明鐸被噎了回來,隨即狠甩袖子變了臉色說:“楊婉做了什麽你心裏沒數嗎?朕做到這兒已經算仁至義盡給足了她死活尊容,不要蹬鼻子上臉。”
“嗬~,死後尊容?顧念舊情?皇上怕是把話說的太好聽了吧?姐姐死了,楊伯父卻和手下立了天大的軍工,為著安穩前朝堵住悠悠眾口皇上才下旨給了這份沒人稀罕的死後尊容!”
明鐸氣得頭爆青筋抬手打了靜語一巴掌揚長而去。靜語卻沒哭,一滴眼淚都沒流。
藥柔從外頭撲上來捧著靜語的臉看,“奴婢去拿冰塊來,否則腫了可就不好了。”
靜語卻不管藥柔說的,而是問道:“季郡王和福晉趕回來了?”
藥柔點頭,“聽說快馬加鞭白天黑夜的趕路才到就要進宮,還是太後強要歇著才坐了半個時辰,已經去過靈柩處了,哭得十分傷心,郡王直用頭死死的貼在靈柩上,福晉也悲愴難忍。後來郡王哭暈被抬下去了,如今是福晉守著的。”
“他便是如此,走吧隨我去瞧瞧。”
靜語換了一身幹淨的喪服洗了臉就去了。
蘇禾跪在地上麵無表情的流淚,美人如此卻依舊風姿卓越。
“辛苦你們這麽遠趕回來。”
“是我義姐,應該的。”
沉默,無言。
“義姐可留下什麽?”
“隻留了一封信。”
“可提起了我?”
“隻安頓了我一些事情,再沒有其他。”
便是隻字未提了。
想不到季郡王竟從後麵走出來雙眼發紅憔悴不堪,苦笑著,“姐姐竟也沒有給我留下一句話。”
靜語不言,過了好久才說:“姐姐說,蘇禾少吃些甜食,可老的快。說給郡王留了念想,早給了郡王的,還說~讓你們好好的。”
蘇禾苦笑,知數哭了出來,“我就知道,定然是給我留了話的,對,姐姐給過我荷包,這便是了。”
季郡王夫婦一直到楊婉喪儀結束後十天才走,靜語並沒有去送,相見不如懷念,還是記著好些。
孟清荷也捎了信來問候,茗妃仍舊閉門不出,隻是聽鈴兒說入殮當天茗妃所在吹了一天的笛子,那笛聲讓聽了的人十分難過,滿宮裏沒一個能高興的起來。
除了~翊坤宮。
可是日子照舊沒有什麽變化,雖然是翊坤宮承寵,可宮裏的人都算給靜語麵子,皇上不聞不問也稱她一聲薏貴妃。
楊婉的信:
言兒,我自知時日無多,這本該是件憂傷的事,但我卻沒有。父親會傷心,可畢竟有功,不會為難;子君已逝更加不用牽掛;唯有你言兒,我怕你會生出事來,你是急性子,我若去了就去了,沒什麽,人早晚一死怨不得誰。何況即使活著我也是日日不高興的,像我這樣合該去了。
言兒,你一定很好奇,我為什麽走到今天?
其實很簡單,自年少起我便和子君互相欽慕,私定終身,可是長大了要進宮的事卻是舍了命也逃不掉,我隻能違背了當初的誓言。其實我有過希望的,萬一自己會喜歡他呢,可是日子長了我越發現帝王家的薄情寡義虛偽自私,可是你卻陷進去了,但我看得出,他待你是有真心的,待我卻半分沒有。
孩子沒了,盼頭也就沒了,再到後來我活在這冷冰冰的深宮裏隻剩下你是我全部的希望和寄托,可。我本想就這樣一輩子的,誰知道子君卻為了我想要造反,在外頭招兵買馬最後暴露了,就成了這樣。
是命吧,我也該走了言兒,這裏萬事不好卻有你我稚嫩時的身影,若是能出去千萬要走。
楊婉絕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