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一 監軍
“我真傻，真的……”
??從皇宮裏出來，龍岩峰就像丈夫病死了孩子又讓狼叼走了的祥林嫂似的，聳拉著腦袋，兩眼沒有半點神采，神情幽怨、悔恨，不停的自語著：“我單知道戚家軍很能打，隻需要幾千人就能在野戰中擊敗那兩萬韃靼騎兵；我單知道戚家軍很需要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以擺脫目前的困境，重新走向輝煌……在那幫老家夥一點辦法都沒有的時候，我趁機提出了讓戚家軍出戰，並且以讓戚家軍上陣能速戰速決，省下很多銀子為理由說服了那個死豬頭，可是……打仗不應該是那些將軍們的事情嗎？為毛要讓我一個隻會種田的去做監軍啊！我他媽怎麽嘴就這麽賤，沒事給自己找份送命的差事啊！！！”
??“我真傻，真的……”
??跟在他後麵的幾名錦衣衛都是一副慘不忍睹的表情。太監做監軍可謂曆史悠久，早在漢朝就這樣玩了，一般情況下，太監們還是挺喜歡這份差事的，先不說能否立下戰功，光是帶兵在外，撈錢的機會就多得數都數不過來，尤其是大明的太監，沒事就喜歡去當監軍，甚至獨當一麵指揮大軍去砍人，在立下戰功的同時也撈到大把銀子，發得跟水浸過的豬頭似的。按理說，被皇上任命為監軍，龍岩峰應該笑得合不攏嘴才對，這貨怎麽哭喪著臉，跟死了娘老婆又帶上所有家當跟奸夫跑了似的？不理解，真的不理解！
??他們不理解，龍岩峰也不理解，他仍然沉浸在天降橫禍的巨大打擊之中，沒有回過神來。
??在禦書房會議中，內閣那幾位老大拿張垣目前的局勢一點辦法都沒有，這次韃靼可是集結了兩萬大軍，以泰山壓頂之勢猛攻一個小小的張垣，而且張垣一個城門還被焚毀了，隨時可能被攻破，留給朝廷反應的時間真的很少。想要在野戰中擊敗兩萬韃靼騎兵，明軍至少要調集四萬人馬，還有海量的戰車、火炮，才有把握，因為明軍是以步兵為主的，而出了八達嶺一直到張垣，都是草原，在這種一馬平川的地形，明軍想要抵擋住韃靼鐵騎的衝擊，唯一的辦法就是結車營，這就需要海量的戰車和火炮，短時間之內想要調集這麽多精銳部隊和技術兵器，這也太為難大明那遲鈍到極點的動員體製了。所以哪怕是強硬主戰的宋應昌、梁夢龍，也認為張垣目前的局勢基本上是回天乏力了，明軍還是想想怎麽收複張垣吧。隻有龍岩峰靈機一動，提議讓戚家軍去。在碎片化極其嚴重的明軍係統中，戚家軍是極少有的能成建製拉出去作遠距離長時間野外作戰的野戰軍團，素來以反應迅速、敢打硬仗著稱，調集幾千戚家軍緊急馳援張垣，未嚐沒有成功的機會。
??他的建議讓萬曆眼睛一亮。是啊，調集幾千戚家軍的難度跟調集幾萬精銳的難度根本就不是一個檔次的，為何不放手去試一試？成功了，大明保住了張垣這個鍥入草原的橋頭堡，皆大歡喜；失敗了……失敗了也不要緊，幾千人馬而已，大明損失得起，更何況這支部隊還是萬曆最討厭的人留下來的，真要是被滅了，那也是眼不見心不煩，好事。所以萬曆當即拍板，調集吳惟忠、駱尚誌兩部共計四千四百名步兵，解生部五百馬隊，總共五千人馬，馳援張垣。
??部隊是有了，但監軍的人選就成了問題。萬曆身邊頗有幾個有幾分軍事才能的太監，但一聽說是帶兵離開長城，在大草原上跟韃靼鐵騎幹仗，一個個嚇得全縮了。開國際玩笑，草原那是韃靼人的地盤，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明軍無險可依，區區幾千步兵，拿什麽來抵擋呼嘯而來的韃靼鐵騎？這幾乎就是去送死，這種必死無疑的任務他們才不接呢！萬曆一連點了幾個人的將，那幫家夥不是腰痛就是膽結石，反正沒有一個動得了的，弄得萬曆有點兒上火。他瞅了瞅四周，最後目光落在龍岩峰身上……咦？這裏還有一個，高矮肥瘦長短剛好合適，就你了！而且這貨對上韃靼也是頗有戰績，光是死在他手裏的韃靼千夫長就有兩個，被他斬下的韃靼人首級也多達三百餘級————雖然其中一百多是被淹死的，那兩個千夫長中有一個是從樹上滑下來菊花好死不死正對著槍刺然後被捅死的————這樣的戰績也相當不錯了！
??於是，金口一開，龍岩峰糊裏糊塗的就成了監軍。
??監軍的意思就是他要帶著幾千人馬跑到三百裏外的張垣跟兩萬韃靼騎兵玩命，並且很有可能將自己的小命丟在那個鬼地方了。
??龍岩峰隻覺得這個世界充滿了惡意，心好累，不想說話！
??如果讓別人帶領五千戚家軍出塞作戰打兩萬韃靼騎兵，那麽龍岩峰肯定押戚家軍贏。可是讓他帶這幾千號人去跟兩萬多人玩命……龍岩峰表示我還是個孩子，膽子小得很。為了自己的小命起見，他決定多拉點人馬以增強兵力，五千打兩萬，怎麽看都不像能穩贏的樣子！於是，他一路念叨著，來到了騎兵訓練基地。
??騎兵訓練基地一如既往的熱鬧，幾百名騎兵要麽在苦練馬術，要麽在苦練刀法，更多的人則一次次策動戰馬衝向木樁，然後揮刀猛劈。他們每天都要劈斬木樁八百餘次，以鍛煉腕力、膂力，讓手腕習慣這種強大的反作用力。幾個月的艱苦訓練下來，已經將這些家夥打熬成了可怕的殺人機器，天津城郊小亭外，幾十名裝備精良的凶悍之徒在區區十六名胸甲騎兵的衝擊之下瞬間崩潰就是最好的證明。現在，為了自己的小命著想，龍岩峰打算放出這群猛獸。
??龍公公大駕光臨，杜鬆自然很開心，迎上來叫：“公公，你怎麽過來了？”
??龍岩峰跳下馬，將馬韁扔給隨從：“來看看你們有沒有偷懶。”
??杜鬆嘿嘿一笑：“怎麽可能偷懶呢？公公你每個月都給我們發放足額的軍餉，還給我們分了田，更請人幫我們種田，對我們可以說是仁至義盡了，我們再在訓練中偷懶，不怕天打雷劈呀？”
??龍岩峰說：“你們知道就好！”目光投向正在刻苦訓練的士兵們，隻見他們不管是人還是馬都是滿頭大汗，全身都散發著熱氣，顯然在他到來之前就已經訓練了很久了，他對此很滿意。不過他還發現，訓練的人群中似乎多了好多陌生的麵孔，不禁一怔，說：“似乎有些陌生麵孔啊，怎麽回事？”
??杜鬆解釋：“是戚家軍那邊跑過來的。”
??龍岩峰一怔：“戚家軍那邊跑過來的？”
??杜鬆說：“對啊，多是戚家軍將領、軍官的子侄，從小就苦練武藝、馬術，熟讀兵書，論素質，比起我們來不知道強到哪裏去了。不過現在戚家軍倍受冷落，他們覺得前途無望，就紛紛跑到我們這邊來謀前程了，我見他們都很不錯，就收下啦！”
??戚家軍現在的處境確實很不好，戚繼光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那些將領紛紛被免職，薊鎮的精銳軍團也不斷被分拆打散調往其他戰場，剩下的也是被打入冷宮，日子艱難。那些將領、軍官的子侄深感留在戚家軍中前途無亮，而去年剛剛組建的胸甲騎兵卻是風頭頗盛，據說皇帝還親自到過他們的營地觀摩他們的訓練，於是紛紛找門路調到了看上去前途光明而且充滿活力的團體。這並不麻煩，龍岩峰跟戚家軍的關係好得很，他們家中長輩對此是支持的，杜鬆對這些高素質的士兵也是舉雙手歡迎，剩下的無非就是購買一副胸甲騎兵製式的盔甲，一把馬刀而已。於是一通神操作下來，一不留神，龍岩峰麾下的胸騎兵居然突破了五百大關！
??龍岩峰嘿嘿一笑，拍了拍杜鬆的肩膀：“幹得不賴！以後這種挖牆腳的事情要多幹，鋤頭給我舞勤一點，多挖一些優秀的士兵和軍官過來！”
??杜鬆也笑得狡詐：“那當然，誰會嫌自己手下的兵多嘛。挖牆腳容易，但是挖過來的人的待遇……”
??龍岩峰大手一揮：“一視同仁！都是四十畝良田，每個月一兩銀子的軍餉，吃穿用度全包！回頭你將這段時間加入的士兵的名單給我，我把田發給他們。”
??杜鬆爽快地說：“好咧！”跑過去向那些兩三個月前加入的新兵宣布這一好消息，軍營裏頓時響起了震天動地的歡呼聲。
??龍岩峰看著那一張張活力四射的麵孔，卻心事重重。這些士兵都還不到二十歲，他們的人生才剛剛開了個頭，但現在他卻要將他們推上戰場……如果一切能重新來過，在禦書房會議的時候他肯定會選擇做個啞巴，打死也不放一個屁了！張垣得失關他卵事，他又不是救世主，犯得著為了一座遠在三百裏外的小城將自己，將自己辛辛苦苦才招到的兵搭進去麽！可開弓沒有回頭箭，就算他再怎麽忐忑，也要硬著頭皮上了，就是不知道一仗打完，這些兵有多少人會飲恨沙場？
??杜鬆跑回來，見他情緒不高，試探著問：“公公，你有心事？”
??龍岩峰籲出一口氣，不答反問：“杜黑子，你害怕戰爭嗎？”
??杜鬆嘿嘿一笑：“我們延安、榆林的男子，就是靠戰場廝殺掙飯吃的，打仗對我們來說就跟農民播種收獲一樣尋常，我們怎麽會害怕戰爭？”
??龍岩峰說：“可是我怕，因為我馬上要帶著你們上戰場了。”
??杜鬆頓時兩眼放光：“要打仗了嗎？去哪裏打？敵人在哪裏？”
??龍岩峰沉重地說：“張垣……有兩萬韃靼騎兵包圍了張垣，我奉皇上之命，作戚家軍的監軍，帶五千戚家軍馳援張垣，擊退韃靼人，保住這個橋頭堡……”
??杜鬆板著手指頭算：“按朝廷現在的賞格，斬獲一顆韃靼首級可得賞銀二十兩，兩萬……好多錢啊！”
??龍岩峰嘎的一聲，那點憂慮的情緒被這二貨一家夥懟進了支氣管裏。
??跟這個神經比鋼筋還粗的家夥談什麽兵戰凶危、戰爭的殘酷，確實是跟脫褲子放屁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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