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零 打臉
整整一年來龍岩峰都在跟皇莊的莊戶們打交道，自然很清楚這些老實巴交的農民最想要的是什麽。他們要的其實不多，別欺負到他們家裏，給他們多留一兩鬥糧食，他們便會對你感恩戴德。所以他非常大方地將莊戶們欠盧公公的債全銷了，從盧公公的倉庫裏搬出大批糧食、棉布發下去，讓他們過個好年……反正這些東西也不是他的，能用別人的東西換來近千莊戶的感激和忠誠，那是再劃算不過的買賣。
??更劃算的是，送出這麽多東西不僅沒有花他一分錢，相反他本人還有不少進賬。那個姓馮的死太監這麽多年瘋狂搜刮，攢下了六七千兩銀子這筆錢自然進了他的口袋。看著從倉庫裏抄出的銀兩，他心裏樂開了花，咧著嘴自言自語：“以後這種事情一定要多幹，光靠種田賺錢，來錢實在太慢了！”
??北直隸地區眾多皇莊的管莊太監沒來由地打了個冷戰！
??接著就是成立皇莊民兵，這個龍岩峰早就熟門熟路了。剛剛領了糧食棉布的莊戶也沒有讓他失望，踴躍加入民兵部隊，使得龍岩峰的民兵部隊一下子又膨脹了一千多人，龍公公心裏樂開了花！他以驚人的效率規劃好每支民兵部隊的轄區和職責，當然，訓練肯定來不及了，然後準備對他們展開訓練。
??但徐貞明老爺子顯然另有打算：“公公，我認為應該立即著手修水渠。”
??龍岩峰一怔：“現在修水渠？在這種土地都凍得硬邦邦的鬼天氣？”
??徐貞明說：“現在是修水渠的最佳時機，地是凍得硬了一點，但也不是挖不開，如果等到春暖花開了再動手，時間就很緊迫了。”
??龍岩峰笑：“徐老，不用這麽急的，等到天氣暖和一點了再修一樣來得及。”
??徐貞明說：“但現在京城每天都有人凍死、餓死，如果現在動工，他們能找到活幹，沒準本來要凍餓而死的人就可以活下來。”
??龍岩峰愣了一下，有些吃驚地看著徐貞明，而徐貞明也坦然看著他，神情嚴肅。龍岩峰略一思索，說：“還是徐老想得周全，就照徐老說的辦吧，馬上動工！”
??徐貞明深深一揖：“老夫代那些饑寒交迫的百姓謝過公公！”
??龍岩峰聳聳肩，說：“他們要謝就謝徐老你吧，這是你想出來的主意。”
??徐貞明笑笑，馬上讓人四處招工。
??正如徐貞明所料，現在寒冬臘月的，京城每天都有人凍死、餓死，尤其是京城周邊的流民，更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所以招工告示一出，馬上就有大批青壯蜂擁而來報名。他們要的不多，一天管兩頓飯，能有點糧食讓他們帶回家去給家裏人吃，他們就很滿足了，徐貞明不費吹灰之力就招到了三千多人，指揮他們按著圖紙開挖溝渠。
??現在地麵凍得跟塊鐵板一樣，每一鋤頭下去虎口都震得生痛，但那些幸運地得到一份工作的青年幹得熱火朝天，鋤頭鐵鍬揮舞間，龐大的灌溉、排泄體係一點點的展露雛形。
??龍岩峰本來不打算折騰，準備過個好年的，但既然徐貞明開了頭，他也就按捺不住了，大筆一揮，三座堆肥場同時動工，同時貼出告示，大量收購泥炭、褐煤和風化煤。消息一出，馬上就有大批缺衣少食的貧民聞風而動，頂著寒風進入山區采挖，然後挑到皇莊來賣給龍岩峰。泥炭、褐煤、風化煤本來因為熱值低，煙霧大，並不受歡迎，可現在被龍岩峰這麽一弄，身價頓時就水漲船高了。龍岩峰來者不拒，價錢公道，他需要大量這樣的天然肥料，靠皇莊自己挖肯定不行的，有那麽多廉價的勞動力不用，等著天打雷劈麽！
??這還不算，他又跟禦馬監做了一筆交易，用相當低廉的價錢從禦馬監手裏買下了位於京城內的一座已經退化了的草場，然後又招募了上千人，按照他給出的圖紙大興土木，幹得是熱火朝天，天知道他要搞什麽鬼。這下子就連萬曆也驚動了，誰不知道龍岩峰是他麵前的大紅人呀？龍岩峰的所作所為都跟他緊密聯係的，現在這家夥這樣大興土木，萬曆頓時就遭了殃，一大堆言官像聞到腥味的蒼蠅一樣跳出來到，大肆抨擊萬曆窮奢極欲，不憐惜百姓，寒冬臘月了還在大興土木……就差沒有指著他的鼻子大罵“昏君”了。
??萬曆一開始是不當一回事的，這類奏折一律扔垃圾桶，但那幫瘋狗鍥而不舍，一天一堆同樣的奏折遞上去，就連太學院的太學生也跳出來加入了指責他的行列。萬曆扛了一個月，實在吃不消了，派人去將龍岩峰拎過來，有點惱火地問：“你又在搞什麽鬼！”
??龍岩峰眨眨眼睛，說：“我在為明年的賺錢大計作準備呀！”
??萬曆幾乎是咆哮的：“你修水渠、建堆肥場我都可以理解，但是你在京城內大興土木幹嗎！？在這寒冬臘月大興土木，你是想害朕被罵死是不是！？”
??龍岩峰好奇地問：“他們罵什麽了？”
??萬曆說：“他們罵朕為了一己之欲，在寒冬臘月大興土木，不憐惜百姓，花錢如流水……有人甚至上奏說‘阿房成，秦人散；章華就，楚眾離；及乾陽畢功，隋人解體’，把朕比成秦始皇、楚靈王、隋煬帝那樣的暴君，真真是氣死朕了！”
??龍岩峰撇嘴：“那幫蠢貨知道個屁！他們要是真憐惜百姓就會閉上嘴巴，讓百姓安安穩穩地做這份工作，掙點活命的口糧！”
??這回輪到萬曆發愣了：“活命的口糧？什麽意思？”
??龍岩峰歎氣：“皇上，你該不會連京城每天都在餓死人都不知道吧？我給那些快要餓死了的人一份工作，讓他們掙一點活命的口糧，他們能因此而熬過這個嚴酷的冬天，我呢？能以較低廉的價錢把整個工程搞好，有什麽不對？這是兩全其美的好事，那幫王八蛋為什麽非要揪著不放？真當我好欺負的麽？”
??萬曆默然，半晌，神色緩和了一點，問：“你搞的那個工程到底是幹什麽的？”
??龍岩峰嘿嘿一笑：“賺大錢的工程！隻要這個工程能成功，每年少說也能賺個十幾萬兩銀子，不知道皇上有沒有興趣去看看？”
??萬曆對銀子總是充滿興趣，對賺銀子的事情自然也不會缺乏興趣。於是，一個時辰之後，他身穿便衣，由數十名錦衣衛高手保護著，出現在工地。
??然後他就看到了一個正在建設中的大型足球場。這個足球場呈長方形，長三十五丈，寬二十二丈六尺，地麵反複夯實，整得非常平。場地周邊是環形的土山，數以千計的工人正扛著沙袋登上土山，將一袋袋天知道是從哪裏挖來的泥土倒進木製模子內，然後加水夯實。這項工作沒什麽技術含量，不過需要的人力非常多，所以看上去是一片人山人海，那場麵令人震撼。萬曆看到，不少在這裏像工蟻一樣忙活個不停地家夥穿的居然是錦衣衛甚至京營的號服，他險些就氣炸了肺：“他們……他們在這裏幹什麽！？”
??龍岩峰理所當然地說：“在幹活呀！”
??萬曆看到一名京營士兵一腳滑倒，工頭上去就是一頓臭罵，而京營士兵也不敢還嘴，隻是一個勁地點頭，賠著笑臉，他氣得肝都疼了：“朕當然知道他們在幹活！問題，問題在於他們身為錦衣衛和京營的士兵，乃是天子親軍，地位何等尊崇，為何在這裏做如此卑賤的工作！？”
??龍岩峰撇嘴：“還天子親軍呢，幾十年上百年沒上過戰場，除了不會打仗之外什麽都會，對他們來說，天子親軍這個身份屁用都沒有，一份能糊口的工作才是最重要的……”招招手，一名穿著錦衣衛服飾的工人跑了過來，龍岩峰笑眯眯地問：“哥們，原本在哪個衙門幹活的呀？”
??那貨憨厚的笑：“在錦衣衛混飯吃的，我還是世襲的小旗呢。”
??龍岩峰笑容邪得可以：“在錦衣衛幹？那應該挺風光的啊。”
??小旗呸了一聲：“一年有八個月是欠薪的，風光個屁！飯都吃不飽了，還風光什麽！”
??萬曆陰沉著臉說：“你身為錦衣衛，乃是天子親軍，不去當值，居然偷偷跑到這裏來幹活賺錢，成何體統！叫你的上司過來！”
??小旗衝人群叫：“何總旗，何總旗！有人叫你！”
??馬上，一個三十多歲，同樣穿著錦衣衛號服的人應了一聲，大步流星地跑過來————他同樣扛著個沙袋。
??萬曆：“……”
??龍岩峰笑得更開心了：“還要不要將何總旗的上司叫來？”朝不遠處指了一下，那邊，一個錦衣衛百戶正在衝一群手腳慢了一點的錦衣衛破口大罵。
??萬曆又憂鬱了一下，硬著頭皮說：“也就錦衣衛和京營這麽不爭氣，其他部隊絕對不會這麽沒出息的！”
??龍岩峰笑得跟隻狐狸似的：“是嗎？話可別說得太滿，當心被打臉喲！”
??話還沒說完，就看見一個太監帶著一大票牛高馬大的壯漢闖了進來，堵住正在忙碌的錦衣衛和京城，聲音尖銳刺耳：“你們明天不準再來這裏幹活！這些活我們禦馬監包了！”
??萬曆：“……”
??馬上就有人怒吼了：“你們禦馬監想搶飯碗？沒那麽容易！當我們三千營是擺設是吧？”
??“我們錦衣衛也不是好惹的！”
??“當咱們西廠好欺負是吧？信不信我們回頭就翻你們老底給皇上看？”
??“咱們東廠手裏可是有你們不少把柄的，惹毛了我們你們就等死吧！”
??“想打架？來呀！咱們羽林軍怕過誰了！”
??禦馬監想憑借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優勢壟斷整個工程，馬上就犯了眾怒，無數軍戶跳出來氣勢洶洶，反過來將他們包圍，破口大罵，彼此之間火藥味十足，劍拔弩張，大有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之勢。那些普通工人額頭冒汗，躲得遠遠的。禦馬監、錦衣衛、京營、羽林軍、西廠、東廠……這些大神他們惹得起哪個呀？躲遠點準沒錯！
??萬曆更是額頭黑線直冒，肺不疼了肝也不痛了，隻是整個人要氣爆炸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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