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七 異象
事實上，不光是杜鬆這一行人，整個北直隸的人都想看看即將入冬前成熟的穀子是什麽樣子的————這實在太稀奇了。地球人都知道北方冷得要命，南方種了兩季水稻還能再種一輪黃瓜豆角什麽的，北方不行，十一月就寒風呼嘯，十一月之前地裏的農作物如果還沒有收割完畢，就等著被凍死好了！像河北地區，真正適合種莊稼的時間，也就七個月的樣子，頂多夠種一季小麥或者水稻，然後再種一些瓜菜，兩季糧食是沒指望的，千百年來都是這樣。可現在卻有人打破了這一傳統，很逆天地用事實告訴所有人，北方一樣能一年兩熟！這簡直就是奇跡了，不知道多少人八仙過海般般京城湧去，想要親眼目睹這一奇跡。
??一路緊趕慢趕，總算是在第二天早上趕到了海澱皇莊。迎著曙光，一萬多畝等待收獲的田野像水墨畫般在大家麵前徐徐鋪開，黃澄澄的穀子，被壓彎了腰的油葵，葉子已經枯黃的土豆、一畦畦的西紅柿、辣椒……一大堆大家見過的，沒見過的莊稼，在已經有點冷意了的朝露中奮力舒展身姿，試圖搶在自己被收割之前再享受一下陽光。那幫榆林少年傻傻的看著那幾千畝穀子，都看傻了：“我的天，真的是穀子啊！好幾千畝啊！我該不會是眼花了吧！？”
??“你瞅這穀穗，比我們老家的要大得多啊，這收成，一畝怎麽著也得有個兩三百斤啊！”
??“我的天，他們是怎麽做到的？兩三百斤，一畝頂了我們四五畝了！”
??“不行，必須向他們買點種子送回老家！”
??“送個屁，你家裏又不種地的！”
??……
??這幫家夥跟發現了新大陸似的嘰嘰喳喳的議論起來，這幾千畝穀子地帶給他們的震撼著實不小。
??小青同樣給驚住了，看著那幾千畝穀子瞪大眼睛，嘴都合不攏，一個勁的揉著自己的眼睛：“小……小姐，我該不會是眼花了吧？”
??白衣女子說：“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她們想走近點觀看，但馬上就被羽林軍攔住了。從昨晚開始，羽林軍便對海澱皇莊實施了全麵戒嚴，閑雜人等不得進入皇莊，當然，遠遠看著是可以的，要到田裏就不行了……皇上很快就要來了，萬一田裏伏了幾名刺客，暴起發難可怎麽辦？所以大家隻能遠遠的看著。
??杜鬆上前向一名羽林軍軍官說：“這位軍爺，我叫杜鬆，是龍公公的手下，我們奉他之命，押送數百匹戰馬來皇莊，現在已經送到了，煩請你通傳一聲。”
??那名軍官聽說這貨是龍岩峰的手下，不敢怠慢————龍岩峰現在可是皇上麵前的紅人，還是紅得發紫的那種，誰敢刁難他的手下，絕對是跟自己過不去。他說：“那你先等著，我這就進去通全！”
??杜鬆說：“有勞，有勞！”
??很快龍岩峰便兩腳帶風的跑了出來，看見杜鬆，頗有點驚訝：“你們不是要明天才能到嗎，怎麽現在就到了？”
??杜鬆咧嘴笑：“聽說皇莊穀子要豐收了，皇上親自前來祭祀神農，我們都好奇，想看看熱鬧，就快馬加鞭的趕過來了。”
??龍岩峰撇嘴：“我怎麽就沒看出你們這麽八卦呢？行了，趕緊把馬趕到馬場去，俘虜給我看好，然後就去吃點東西，看你們這樣子，怕是一天都沒吃過一頓囫圇飯了！”
??杜鬆說：“我們想看祭祀神農大典！”
??龍岩峰說：“能看到的，放一百個心好了！趕緊去把事情辦好，兵器也要放到倉庫裏，等你們吃飽了，大典就差不多開始了！”
??杜鬆一聽，趕緊吆喝著指揮大家把馬趕向馬場。
??那馬場還是龍岩峰從禦馬監那裏要來的，裏麵已經關了三百來匹馬駿馬，匹匹都骨幹精堅，現在又呼拉一下趕四五百匹進去，那叫一個熱鬧。那些負責照料馬匹的馬夫傻傻的看著這一大群駿馬，發自內心的想哭……這是要累死他們的節奏啊！
??那幾十號已經被內定為養馬奴隸的韃靼戰俘直接就哭了……養馬可是很費錢費精力的，他們這點人怎麽照顧得了這上千匹駿馬？完蛋了，按照這勞動強度，他們怕是活不過三年了！
??杜鬆才不管這幫家夥怎麽想的，把馬都交給馬場管事之後便去了一趟皇莊民兵軍械庫，將隨身攜帶的裝備放進倉庫裏，然後去吃飯。
??正吃著，外麵鑼鼓喧天，炮聲隆隆，呐喊聲如山呼海嘯，有人叫：“皇上來了！皇上來了！”大夥一聽，立馬將碗筷一聲，火燒屁股似的衝了出去。
??大隊鐵甲崢嶸的羽林軍開路，十六名虎背熊腰的武士抬著儼然移動的小宮殿的大轎。迤邐而來。大轎後麵則是蛾冠博帶的百官，一個個神情肅穆，不怒自威。文武百官後麵則是長袖飄拂的儒生，跟著百官的腳步緩步而前。他們是從京城一路走過來的，所到之處，百姓無不被那莊嚴肅穆的氣氛所震懾，跪伏在道路兩旁山呼萬歲，場麵那叫一個壯觀。天子腳下的百姓一個個都自詡見多識廣，以時常能目睹天子龍顏而自豪————這個“時常”往往是以二三十年為單位的，如果碰到嘉靖這種超級宅男，到他歸天老百姓都見不到一次，但並不妨礙老百姓吹吹牛，不是嗎？但再怎麽見多識廣，這種羽林軍開道、文武百官齊出、大儒如雲的場麵也是極其罕見的，把他們給嚇得不輕！
??天子腳下的臣民尚且如此，杜鬆這幫來自邊關的土包子就更加不用提了，匍匐在地，頭都不敢抬。這就是天子之威，在亞洲，天子是至高無上的，是神靈的化身，億萬黎民都要匍匐在他的腳下，任何違逆他的意誌的行為都會被視為大逆不道————至少對老百姓來說是這樣。“天子出朝，地動山搖，”這句話可沒有半分誇張，大隊儀仗一路開過去，所到之處，真的是地動山搖！
??皇莊那些莊戶都嚇傻了，就差沒有整個人都趴進塵埃裏。龍岩峰看得直歎氣，農民可是一個國家的根基啊，至於這麽卑微嗎？一個超級大國的首要條件是什麽？首先得是超級農業大國，唯有超級農業大國才能支撐起一個超級工業大國，不是超級農業大國的超級大國會是什麽下場？看蘇聯就知道了。所以說農民是一個大國的基石，一個國家的脊梁，他們挺不起胸膛，這個國家在各強國麵前也很難挺得起胸膛。可現在，這些農民在自己世世代代用膏血供養的君王麵前卻卑微得如同一粒塵埃，這……
??這絕逼是體製問題，我深思！
??天子和文武百官早已習慣了平民在自己麵前的卑微，近兩千年來一以貫之的奴性教育，為的不就是這個麽？要是哪天老百姓能昂起頭顱與他們平等對視，對他們來說才是世界末日了。萬曆緩緩步下龍輦，抬手示意臣民平身，然後扭頭望向身邊的欽天監官員。這貨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催著他出發了，說要趕吉時，弄得他現在都還在打瞌睡，一肚子火沒處發，他倒要看看這個吉時有多吉！
??如果這次祭祀看不到祥瑞之召，他不介意回去把這個欽天監官員做成刺生涮火鍋！
??當然，他也就是在心裏意淫一下罷了，朝廷裏有兩個部門的官員是絕對不能動的，一個是欽天監，一個是史官，動了的話可就大條了，朝野都要破口大罵的。
??那位欽天監官員頭鐵得很，對天子那不滿的目光視而不見，用威嚴的聲音宣布：
??“吉時已到，祭祀開始！”
??馬上，樂官奏起了莊嚴的禮樂，那一眾大儒齊聲吟誦起《詩經》裏慶祝豐收、讚美神農的古詩，質樸而莊嚴的吟誦聲和樂聲仿佛穿越了三千年的時空，將人們帶回到了先民的篝火旁————每次獲得豐收，我們的先民都要在篝火旁舉行盛大的祭祀，感謝神農，慶祝豐收的，現在這一幕重現了，而且更盛大，更莊嚴。
??數以萬計的吃瓜群眾表示好高大上，完全看不懂。
??禮樂聲中，一群宦官捧著大明曆代先皇和神農氏的靈位，三步一拜五步一叩，將這些靈位放上昨天搭好的高台，萬曆率領文武百官下拜，高聲念誦著花了好幾天時間，累死了無數腦細胞才寫出來的祭文。這篇祭文寫得駢五驪六，辭藻華麗，文采飛揚，不少大儒都捋著胡子連連點頭，顯然對這篇文章極為滿意。隻是跪在最後麵的龍岩峰卻一臉蒙逼，寫的是什麽玩意兒呀？完全聽不懂啊！
??跪在他身邊的馮公公主動向他解釋：“這篇文章的意思大致就是：蒙皇天垂青，今年京郊出現千年未有之祥瑞，寒冬將至之時五穀豐登，朕心快慰……乞求神農和曆代先皇一如既往的庇護大明，在往後的時光裏年年賜福，讓這深秋之際穀物飄香的盛況永遠持續下去，朕願意為此付出一會……”
??龍岩峰撇嘴：“直接這麽寫不就行了？繞來繞去的聽著都費勁。”
??馮公公隻能苦笑了……這可是皇上連吃奶的勁都用上了才寫出來的好文章啊，無數大儒看了都說好，這位倒好，挑三揀四的，膽子真不小！
??一篇洋洋灑灑千餘言的文章念完，萬曆口水都幹了，喘了一口氣，再次虔誠地向曆代先皇和神農氏的靈位三拜九叩。就在這時，朝陽在遠處的山麓後麵露出了細細的一線，漫天雲霞如火如金，一道金光從雲端射落，照在那整齊排列的靈位和正在熊熊燃燒的祭品上，光芒萬丈，竟然比正午的太陽還要刺眼，讓人不敢直視！目睹這一幕的人，上至天子下至黎民，無不目瞪口呆，心頭大震！
??現在可是深秋，再過二十來天就該寒風呼嘯了，一大早的居然出現如此熾烈的陽光，這……
??欽天監官員高呼：“神農顯靈了！曆代先皇顯靈了！他們正在降福給大明，祝願大明五穀豐登，國運昌隆！”
??萬曆頓時心花怒放，將回去把這個欽天監的死老頭片了涮火鍋的念頭拋到了九霄雲外，對著那一排靈位就是一個五體投地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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