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艱難的邊軍
雖說這份捷報灌水嚴重，但萬曆還是很滿意：斬首一百五十餘級，斬殺一名千夫長，這是自開戰以來未曾有過的輝煌勝利。而且斬首都是遠低於敵軍實際傷亡，按韃靼人拚死奪屍的習慣，被斬首一百五十餘級意味著他們至少有一千人被幹掉了，等於被滅掉了一個千人隊，這樣的損失也夠韃靼人肉痛一陣子啦！打了大勝仗，大老板心情舒暢，勉勵了石星幾句。
??石星登時就受寵若驚了……打從韃靼犯邊之後，大老板還從來沒有試過這樣好聲好氣的跟他說話呢！這個老頭激動得猛拍胸口，保證再接再厲，爭取再打一個大勝仗，讓韃靼人知道他的厲害，知道大明的厲害！
??微笑著將這個打了雞血似的的老頭送出宮之後，萬曆叫來馮公公，說：“讓錦衣衛想辦法查一查韃靼人的動靜。”
??馮公公小心的問：“皇上是怕邊鎮虛報戰功？”
??萬曆說：“虛報戰功那是一定的，但這次韃靼人恐怕真的栽了個大筋鬥，朕想知道他們實際損失了多少人。”
??馮公公說：“皇上聖明，老奴遵旨！”
??萬曆沉吟片刻，又說：“再查一查龍岩峰，如果他的戰績真的屬實，就召他入宮，朕要見他。”
??年紀輕輕就格殺了六名韃靼士兵，手刃一名千夫長，如果這一戰績屬實，萬曆還真的不能等閑視之。自成祖之後，大明一直武德不振，極少有讓人眼睛一亮的年輕將領出現，哪怕是戚繼光這樣的無敵統帥，也隻是依托邊牆打打防禦反擊，像藍玉、馮勝、傅友德那樣深入大漠追亡逐北，那隻能是想想而已。就萬曆而言，他自然是希望開疆拓土，四夷臣服，但他必須麵對一個令人尷尬的現實：開疆拓土的副作用就是武將勢力大張，極有可能出現藩鎮割據的局麵，這是宋明兩朝都怕到骨子裏的。無論何時都不能低估武將的野心，所謂的昭昭天命，在刀子麵前不過是一句屁話，武將的武力夠強橫的話殺個天子如同殺一隻雞，誰敢去冒這個險？
??但如果能領兵出征開疆拓土的將領是個太監就另當別論了……太監注定沒有後代，既然沒有後代，謀朝篡位的概率就大大降低，反正打下江山都沒有後人繼承，費這個勁幹嘛？龍岩峰打仗這麽猛，又是個太監，令他眼睛一亮！
??那個魯莽的、冒冒失失的小太監，貌似值得栽培一下的樣子！
??馮公公自然領會聖意，馬上下去安排了。
??龍岩峰對此還一無所知，他還呆在駱尚誌的大營裏跟這位猛將大塊吃肉，大碗喝酒。斥侯已經探明，山區已經沒有韃靼軍隊存在，大家可以放心了。既然這樣，那必須慶功啊，平時珍藏的美酒都拿出來，再宰幾匹傷病的馬，大家大吃大喝，別提多痛快了！
??可惜的是山區軍營物資匱乏，佐料什麽的少得可憐，那肉弄得又腥又臊，不好吃。但將士們一個個狼吞虎咽，吃得頭不帶抬的，這讓龍岩峰很佩服他們的好胃口。不過想想也是，邊軍能吃飽就算不錯了，有肉吃那是天大的好事，誰還顧得上挑肥揀瘦啊，往肚子裏塞都來不及呢！
??龍岩峰跟駱尚誌稱得上是臭味相投，兩個人越聊越投機，就差沒有拜把子了。兩個人你一杯我一杯，一直喝到半夜，喝了個大醉！
??第二天早上，龍岩峰醒了過來，覺得頭有點疼，便輕手輕腳的走出去想透透氣。他以為自己起得算早了，誰知道一出門就聽到外麵傳來陣陣響亮的呼喝聲，一看，駱尚誌已經在校場操練士卒了。這些南兵正排成嚴整的隊列，有的在跑步，有的在射擊，有的則在用木矛對捅，木矛下麵則是比老鼠還要靈活的刀盾手，這些老鼠有多低蹲多低從成叢的長矛下麵鑽過去撲向對手，木刀專往腿部招呼，被砍中的倒黴蛋失聲慘叫……他為之咋舌，好家夥，玩真的呀？他走過去跟駱尚誌打招呼：“駱老哥，這麽早？”
??駱尚誌笑說：“昨晚吃得太油膩，油水太多，所以讓他們早點起來操練一下，渾省得浪費了。”
??龍岩峰指向那些打得兩眼發紅的南兵：“你們平時都是這樣訓練的？”
??駱尚誌一臉理所當然：“對啊，怎麽了？”
??龍岩峰咽了一口口水，說：“受傷的人肯定很多吧？”
??駱尚誌不以為然：“都是用木刀木矛，能有什麽傷亡？在訓練場上受點傷總比在戰場上丟掉性命強吧？”
??龍岩峰深以為然。戚家軍那強橫的戰鬥力來自於嚴酷的訓練和鐵一樣的紀律，大明第一強軍之名並非浪得，這一點從他們的訓練就能看出來了。他看了大半個小時，新鮮感過了，便走開，到營寨外麵去逛逛。
??這座營寨設在山腰，正對著下方的山路，敵軍想從下麵通過，首先得過他們這一關。整個營寨規模並不算大，但堅固異常，而且地形險要，卡在道路要衝上，這樣的營寨曆來是敵軍最討厭的，想要通過，必須得先啃下這塊硬骨頭。要命的是，這樣的硬骨頭還不止一塊，一路過去足有十幾座這樣的營寨，有大有小，但都異常堅固，阿魯賀得慶幸，他們在潛越山區的時候正好趕上了大霧天，而且駱尚誌的主力奉命開拔前去支援古北口，讓他們神不知鬼不覺的沿著河穀溜了過去，但凡天氣晴朗一點，又或者這支部隊沒有被抽調出來準備走出山區支援別的戰場，他們都別想過去。
??當然，不能過去對他們來說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如果被駱尚誌擊退，他們搞不好就能逃過被山洪吞噬的厄運了。所以說，命啊！有時候躲過一個大麻煩還真不是什麽好事！
??龍岩峰還發現，營寨周圍有不少梯田，梯田裏都種了穀子、糜子之類的耐旱作物。這些作物種下去都有一個多月了，本來旱得要死，但被暴雨一澆，頓時就生機勃勃，綠意盎然。隻是肥料供應明顯跟不上，莊稼長得相當稀疏，而且也低矮，這都會嚴重影響收成。
??這時，訓練已經告一段落，駱尚誌走過來，見他一直盯著梯田看，有點好奇：“龍老弟，你在看什麽？”
??龍岩峰指向那些梯田：“老駱，這些梯田都是你們開墾出來的？”
??駱尚誌說：“是啊。”
??龍岩峰問：“你們不是有軍糧嗎，怎麽還要自己種田？”
??駱尚誌苦笑：“軍糧？這年頭拖欠軍餉是家常便飯，動不動就一連幾個月不發餉，靠糧餉活的話我們早就餓死了。我們是餓得沒法子，不得不自己想辦法種點地，積攢點口糧，免得餓死。”
??龍岩峰咧咧嘴。這些可都是守衛邊關、捍衛京畿重地安全的部隊，居然連飯都吃不飽，還得自己種地？明朝的軍事建設到底垃圾到什麽地步了啊！他指向一片穀子：“這些莊稼長勢似乎並不理想啊。”
??駱尚誌又是苦笑：“山地瘠薄，沒有肥料，長勢自然不理想。”
??龍岩峰問：“收成如何？”
??駱尚誌說：“一般都是三五鬥，一畝收六鬥都算大豐收了。”
??龍岩峰再次咧嘴。如果換成他習慣的單位，這一畝地也就三五十斤的樣子，收成差到這個地步也算是一種境界了。他問：“為什麽不種點別的呢？”
??駱尚誌說：“沒法子，這地方隻能種穀子、糜子，種別的都活不成。”
??龍岩峰沉吟著說：“也許我有辦法幫你們解決這個問題。”
??駱尚誌詫異：“你有辦法？”
??龍岩峰說：“我知道有兩種作物，一名土豆，一名紅薯，生性耐旱，耐瘠薄，哪怕是在這貧瘠的山地也能獲得高產，如果改種土豆和紅薯，你們吃飽飯是不成問題的。”
??駱尚誌大喜過望：“還有這樣的好東西？在哪裏？龍老弟，你能幫我搞到種子嗎？”
??龍岩峰說：“給我一點時間，搞到種子是不成問題的，不過……土豆還好點，紅薯卻沒有多少營養，吃多了還會冒酸水，你們確定自己的胃受得了？”
??駱尚誌笑罵：“娘的，我們都餓得要啃樹皮了，能吃飽便謝天謝地，誰還管他營養不營養！龍老弟，還請你想辦法幫我弄一批種子過來，我必有重酬！”
??龍岩峰擺擺手說：“重酬什麽的就算了，咱們誰跟誰呀！這樣跟你說吧，土豆的種子我有，不過都種下去了，再過兩個月就能收獲，到時候給老哥你一批，你按我教的法子種就是了。至於紅薯，我現在手頭上沒有，得到南方去找，你給我點時間，肯定能找到的。”
??駱尚誌鄭重其事的說：“那就拜托了！一定要找到啊，我手下一千多人能不能吃飽飯就看你的了！”
??龍岩峰拍胸口說：“放心吧，這又不是什麽稀罕的玩意兒，隻要用心去找，不難找到的。”
??其實隨著新航線的開通，大量原本為歐洲、美洲所獨有的物種也慢慢傳播到了亞洲，比如說紅薯、土豆、辣椒、西紅柿、南瓜、木薯、玉米、辣椒、草莓等等，都隨著歐洲航海家的航跡紛紛抵達亞洲，慢慢傳播開來。不過現在這些作物還沒有成規模種植，絕大多數都處於零星種植狀態，比如說西紅柿和辣椒，都是有錢人種來觀賞的，沒有人知道這玩意兒能吃————事實上一直到十八世紀，絕大多數人仍然認為西紅柿有毒，萬萬吃不得。龍岩峰打算把這些作物弄過來種上，給自己的夥食增添一點花樣，尤其是西紅柿和辣椒，沒有它們真的很不習慣呀！至於幫駱尚誌弄紅薯種子，那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此時，在福建、廣東山區，已經有不少人在山地裏大量種植紅薯了，不過由於育種、種植技術不過關，產量比較低而已。由於這玩意兒非常耐旱，不挑地，在很貧瘠的山地也能長得很好，不用怎麽管就可以獲得收成，而且味道也不錯，平時還能拿葉子當菜吃，因此在多山少地的南方很受歡迎，種植麵積那是一年比一年大，想要搞到一點紅薯種子，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