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好人卡
說真的，這種邊拿人家東西邊指著人家鼻子破口大罵的行為很不厚道，應該被譴責。不過考慮到劉元那貨那不管莊戶死活隻顧著自己撈錢的作風，龍岩峰拿得理直氣壯也罵得理直氣壯，一點都不覺得虧心。
??騎著馬一路飛馳，回到蘇家坨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龍岩峰看到，湖邊點起了火把，人聲喧囂，顯然，那些莊戶正在連夜用螺旋泵抽水，灌溉那旱得冒煙的農田。他勒住馬韁站在那裏，靜靜的看著那些勞累了一天也舍不得休息，爭分奪秒抽水灌田的莊戶，沉默不語。這些老實巴交的農民是全世界最勤勞、最容易滿足的農民，隻要有一間瓦房容身，一碗飯果腹，他們就心滿意足了。然而，皇莊那幫管事的連如此卑微的願望都無法滿足他們，根本就不顧他們的死活，把他們往死裏逼！
??最可怕的是，發生在海澱皇莊裏的事情並非孤例，相反，在整個大明是越來越普遍了，官府、藩王、士紳都在拚命從農民身上吸血，氣候越來越惡劣，收成越來越差，農民身上的負擔卻越來越重！最後，走投無路的農民忍無可忍，揭竿而起，削木為兵，前仆後繼，最終推翻了這個豈有此理的王朝……以前龍岩峰讀曆史讀到明朝滅亡的時候總覺得很可惜，因為這是最後一個漢人王朝，但現在他可一點都不覺得可惜了。一個拚命往農民身上吸血，根本就不顧老百姓死活的王朝，亡了也是活該！
??他沒有偉大到去考慮如何改變整個國家的命運的地步，他也沒這個能耐。不過，蘇家坨那些老人、小孩挑著滿滿一擔水在田間艱難地挪動著的身影卻在眼前變得越來越清晰。他抬頭看了看天空，隻見夜空中繁星似海，沒有半點要下雨的跡象，顯然，旱災將持續下去，天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結束。再不下去，田裏的莊稼通通都得枯死，莊稼死了，這些靠種田為生的農民也活不下去……
??指望劉元這個王八蛋撥錢抗旱是不可能的，這個混蛋除了撈錢什麽都不會。根本就不管莊戶的死活。而蘇家坨的莊戶也沒有能力對抗這可怕的旱災……必須有人站出來做點什麽。龍岩峰猶豫半晌，咬咬牙撥轉馬頭，朝鎮子飛馳而去。
??來到鐵匠鋪，還沒進門，叮叮當當的打鐵聲便灌進了耳朵裏。宋老頭和那幫徒弟還沒有睡，仍然打著燈籠在掄著鐵錘打製各種器物。龍岩峰湊過去一看，他們打製的是一把長刀，在猛火焚燒、重錘鍛打之下，熟鐵和彈簧鋼已經渾然一體，共同構成了修長的、弧度優雅的刀身，宋老頭親自上陣，掄動鐵錘不斷敲打著，堅硬的鋼鐵在他的錘子之下就像團黏土一樣，任其塑造，頂多再過一天，這把長刀就可以完工了。
??年紀最大的那個徒弟則在給一把彎刀安裝刀柄。總長度一尺半的彎刀工作量遠沒有長刀那麽大，打造、開鋒、淬火，一天完事。現在這位仁兄用一小段硬木做成了刀柄，細細的打磨過，然後用燒紅的鐵棍子貫穿，再往裏麵加入大量鬆脂。完事之後，他將彎刀的刀根燒至通紅，然後從鐵棍燒出來的那個窟窿塞進去，一穿到底，再在底下安裝一小塊鐵片，然後將暴露在外麵的那一小截刀根給敲平，彎刀便被牢牢固定在刀柄上，一把彎刀算是大功告成了。這位仁兄用指肚輕輕刮著刀刃，測試著刀刃的鋒利程度，露出滿意的笑容。直到現在，他才注意到龍岩峰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了火爐旁，連忙提醒宋老頭：“師父，龍公公來了！”
??宋老頭抬起頭，看了一眼龍岩峰，露出意外的神色，又往刀身上打了幾錘，然後將刀身放回到火爐中加熱。他站起來，擦了一把汗，問：“龍公公，這麽晚來找老頭子，有何貴幹？”
??龍岩峰說：“沒啥事，白天我不是讓你們幫忙做了一台螺旋泵嗎？現在這台螺旋泵被安裝到蘇家坨湖邊，夜以繼日的抽水，可澆灌了不少田地呢，所以我特意弄了些好酒好菜過來，聊表謝意。”說著就將那兩個油紙包攤開，一隻燒雞一隻燒鴨出現在大家麵前，在火光的映照之下，那一身的油光格外的顯眼，令人垂涎三尺。宋老頭和幾個徒弟登時口水長流，兩眼放光，手裏的活全停了下來……雖說打鐵的收入比種田的高得多，吃得自然要好一些，但是像燒雞燒鴨這樣的美食，他們一年都吃不上幾回，現在肥得流油的燒雞燒鴨擺在麵前，果斷忍不住呀！
??宋老頭狠狠咽了一口口水，搓著大手笑著：“這……這怎麽好讓公公破費呢？”
??龍岩峰說：“別客氣啦，你們都沒有吃宵夜吧，趕緊洗洗手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宋老頭喉結蠕動著，發出響亮的“咕”一聲。他知道龍岩峰絕不會無緣無故送酒肉上門給自己吃，不過……這燒雞燒鴨實在是太香了，真忍不住呀！他甩掉圍裙，對幾個徒遞說：“都別忙活了，洗一下手，咱們喝幾杯！”
??徒弟們放聲歡呼，爭先恐後的扔下手裏的家夥去洗手，手腳最勤快的學徒第一個把手洗幹淨，搬來桌椅，把燒雞燒鴨都擺到桌上，宋老頭回自己的房間拿出一小壇珍藏的高粱酒，師徒邀請龍岩峰上座，各自斟了滿滿一碗高粱酒。龍岩峰扯下一條雞腿送到宋老頭碗裏，宋老頭咬了一口，香油從肉纖維中呲出，呲了他一嘴。他兩眼放光，連聲說：“好吃，好吃！”
??龍岩峰笑說：“好吃就多吃一點，別跟我客氣！”端起盛滿高粱酒的大碗，叫：“來，老頭，敬你！”
??宋老頭說：“公公客氣了，飲勝！”也端起大碗跟龍岩峰碰了一下，然後咕咕咕就是一通牛飲！
??高粱酒有點濁，跟在劉元那裏喝的酒沒得比，但喝起來要痛快得多。一頓酒是否喝得過癮跟酒沒有直接關係，得看是跟誰一起喝。跟劉元那個黑心肝的死太監喝，就算是茅台都喝不出個滋味來；而跟這些直腸子的鐵匠喝，哪怕隻是很普通的濁酒，也能喝得心情舒暢。龍岩峰連連敬酒，一連喝了兩大碗，直喝得臉紅若豬肝，渾身冒汗，大呼痛快！
??一頓大吃大喝將燒雞燒鴨消滅了一半，大家都是越喝越來勁。宋老頭的大徒弟拿出那把剛打好的彎刀遞給龍岩峰，說：“公公，幸不辱命，總算將你要的彎刀打好了，你看看做得怎麽樣。”
??龍岩峰接過來，隨手拔出，隻見刀身黝黑，刀刃雪亮，寒光四射，這刀刃比紙還要薄，估計能直接刮胡子了。那狗腿狀的、前闊後窄的刀身在燭光下呈現出別樣的暴力美感，握在手中，他總有一種要砍點什麽的衝動……這種感覺就跟當初在淘寶上花幾百塊買了把錳鋼狗腿刀一樣，當時他可是將農場很多樹都給活活砍死了的。不過那次買的是高仿品，這次握在手中的卻是一位技術精湛的鐵匠一錘一錘打出來的手工版，這種衝動就更強烈了。他隨手往桌子邊棱削了一下，沒費什麽勁就削下了一塊木屑，跟削豆腐似的，這等鋒利程度著實讓他吃了一驚，叫：“好鋒利！”
??宋老頭嗬嗬笑著說：“這是因為你給的鋼實在太好了，隻要精心打造，不難鑄出削鐵如泥的寶刀。”
??龍岩峰心情激動地將刀插回刀鞘中，對那位仁兄一拱手，說：“這把刀正合我心意，謝了！”
??大弟子拱手還禮，說：“公公不要客氣，能鑄出這樣一把好刀，實乃鄙人之幸事，以後公公還有同樣的好鋼要打製兵器，還請先考慮我們，我們的手藝肯定會讓你滿意的。”
??龍岩峰說：“一定，一定！”心裏說：“奶奶的，我那輛車上可是有整整一噸彈簧鋼呢，都拿過來的話隻怕你們忙一年都忙不完！”當然，他半夜跑過來找宋老頭，可不是為了打製兵器的，等酒喝得差不多了，他拿來一塊木炭，在桌麵上一陣猛畫，邊畫邊說：“老宋啊，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宋老頭把蠟燭湊近一點，馬上就看出來了，他畫的正是螺旋泵。他皺起眉頭問：“做這個？”
??龍岩峰點頭：“對，做這個，不過有點大，長度起碼在一丈以上，用來抽水的管子至少得有碗口那麽粗。”
??宋老頭愕然：“公公你要那麽大的螺旋泵幹嘛？今天造的那一台還不夠你用嗎？”
??龍岩峰苦笑：“如果是我自己用，今天這台肯定夠了，可問題是，整個蘇家坨的地都旱得冒煙，那一台小水泵怎麽忙得過來？最好的辦法就是弄幾台大的，由畜力帶動，日夜不停地抽水，這樣才有希望戰勝幹旱，保住莊稼。”
??宋老頭一怔，打量著龍岩峰，有些詫異的問：“公公造這個，是為了幫莊戶們對抗幹旱，保住收成？”
??龍岩峰說：“可不是麽！現在旱情嚴重，莊戶們全家上陣挑水澆地，老人小孩都上了，我看著都心酸，想幫他們一把。”
??幾個正在猛啃雞肉鴨肉的弟子都愣住了，目光齊刷刷的落在龍岩峰身上，像看怪物似的。
??龍岩峰感覺怪怪的：“幹嘛這樣看著我？”
??宋老頭長歎：“老頭子在蘇家坨過了大半輩子，還是頭一回碰到像公公這樣一心為莊戶考慮的太監，好人哪！這個忙老頭子幫了！”
??龍岩峰嘴角一個勁的抽搐……劉元那幫王八蛋的人緣都差到什麽地步了啊，以至於他隻是做一點好事就被人家當成怪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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