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七章 雙麵故人
年後,梵滄海二十歲了,前不久他還是個尚未踏足玄門的薄命書生,現如今卻要承擔起帶領門人一起抵禦外敵的大任。說真的,他並沒有像表麵看上去那麽穩重和自信,壓力和躊躇在心裏。
隻有端木昱兒感受得到他心中的不確定,特別是距離如此之近的時候。
“梵兄,無論你做什麽決定,昱兒都支持你。”端木昱兒向他投去了鼓勵的目光,少年的眼眸是清澈的,仿佛這個世上沒有任何困難可以難倒他。
梵滄海終於鼓足了勇氣,道:“中央門我們不會妥協。但是,也無須再等下去了。這裏是我們的家,是時候讓他們看看,這個家的威力了。”
師弟們一聽十分高興,竟拿著手中的白開水碰杯,一個個的鬥誌昂揚。一些人開始擦亮自己的仙劍;一些人燃起靈火溫習術法;一些人開始打坐煉氣。
春雷滾滾,滂沱的大雨將積雪化開,清洗這些日子積累起來的塵埃。這個夜裏,東南西北四門,各有各的寧靜,各有各的喧囂,竟是如此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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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電劈啪一聲,照亮了某個陳舊的角落,依稀可見這裏有很多蜘蛛網。閃電的光亮,映出了鬥篷女子半張美豔的臉龐。
她看著手中的鎖魂瓶,沉思了片刻,自言自語道:“哎呀,真是歲月蹉跎啊,你還記得我嗎?”
她的聲音粗略,聽上去確實是一位男子,隻不過像吊著嗓子說話,因此有些尖銳。
“我可是,從未忘記過你。”
她還是忍不住拔開了鎖魂瓶的塞子,從裏麵飄出了一縷青煙。青煙飄到地上,騰起,形成了一個模糊透明的人影。
梁詠懷的虛影漂浮在空中,他略微躬身低頭,垂手而立,目光呆滯,像一絲意識也沒有。即使他如今是這樣一縷薄魂,手腳還是被重重的鎖魂鏈鎖住了,分明是抓住他的人有意為之。
鬥篷女子斜睨著她,隻用她半張美豔的臉蛋向著他的方向,冷淡地打量著,從頭到腳。
然後有些小心地繞過去,看他還是一動不動,確實是一縷廢念殘魂,一縷無意識的殘魂。
她利用虐貓,將梁詠懷的一縷殘魂勾走了,鎖在鎖魂瓶裏。
黑夜的大殿裏,隻有她踱步的聲響。
“啊,虛空門就是好,讓你永遠活在了二十歲。這樣的天門,會有人不想要嗎?”她自言自語,也不管他聽不聽得到,心中的一些話已經藏不住了,“暮行天問能有今日,都是他自己造的孽,怪不了任何人。”
“聽說,這麽多年來,他厚顏無恥地……”她將臉湊到梁詠懷低著的臉下方,直視他的眼睛,他的雙眼沒有任何光亮,不會因為她的突然逼視而做出任何反應。
因為仰視,她頭上的鬥篷有些下滑,露出了另外半張臉,那一邊是溝壑縱橫的,坑坑窪窪,猶如剝掉了一層皮露出了紅色的肌肉。眼睛的位置是半個拳頭大小的黑洞,幽深的洞裏有一點紅光,像是她的眼珠。
恐怖、怪誕的女子,她一邊臉蛋美豔無瑕,一邊臉蛋醜陋無比,如此兩極分化能將人活活嚇死。但她身後的大尾巴興奮地擺來擺去,預示著她當下的心情還不錯。
“聽說,他厚顏無恥地奪了你的心去,你看看,我說得對吧?我說得一點也沒錯。”
她仍在絮絮叨叨地說著,聽上去,她與梁詠懷頗有淵源,對天門,對暮行天問十分熟悉,也許是一位故人呢。
“一個大仙師,聖者境的大仙師,竟然還想獲得凡人的愛,貪心,太貪心了。
但是,你何錯之有?梁詠懷,你何錯之有?
放心,我會讓你活著的,除了你,天門所有人,都要死!哈哈……”
說到最後,她癡狂地笑了起來,笑聲嘶啞高亢,能劃破厚重的黑色夜幕,比那嘩啦啦的雨聲還要響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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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秋憶唯有這個時刻能夠現形,他搖頭晃腦地吃著手上半張消災餅,居然津津有味。
端木昱兒看著總有些過意不去,問道:“這餅……好吃嗎?”
“好吃!”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能說這餅好吃的,大概是味覺失靈了吧,端木昱兒是這樣想的,但想起他被囚禁成長的一生,才相信,他說好吃是真的好吃。
這些日子,房裏都是三個人一起擠的,白秋憶命好,一個人一張床睡得舒坦。端木昱兒都忍不住羨慕他了,但梵滄海寧願死也不要和白秋憶擠一張床,更不讓端木昱兒與白秋憶擠一張床。
此時,見到白發少年看白秋憶的眼神有些深意,久了梵滄海便覺得不樂意,一晃就擋到了他麵前。
端木昱兒的視線被阻斷了,道:“梵兄,你好調皮。”
“昱兒是不是心軟了?”
“沒有啊。”
“昱兒就是心軟了……記住,我們要為天門而戰。”
端木昱兒低頭,心知自己也許真的有那麽一點不忍。感慨地道:“人與人不認識的時候,隻會看表麵,聽流言,一旦認識之後,許多看法也就不同了。”那時候,聽旁人對白秋憶的看法是:不男不女的妖怪。便人雲亦雲,哪會考慮跟風帶來的後果?
他的話引起了梵滄海的興趣:“初遇之時,我們互不相識,那時候,昱兒……是怎麽看我的?”
初寒時節無涯嶺,暗夜,懵懂初遇。
端木昱兒想起了那時候的心情,笑道:“自以為是,魯莽,書生。”
“那再遇呢?”
再遇是在瘴氣林,曆經一場生死,百感交集。
卻隻能模糊應對:“再遇,再遇就沒那麽討厭了……”
“那如今呢?”
如今?端木昱兒抬頭看他,兩個少年四目相對,看對方的眼裏,都有一潭清澈的碧波,一潭是深邃的,一潭是淺淡的。
“何必明知故問呢……”端木昱兒嘟囔著,低頭,免得陷入那潭幽深的清水裏去。
梵滄海在他眼中,有那麽個由淺入深富有變化的認識過程,但他在梵滄海眼中,其實一直都是一樣的。
就如他的書生品性一樣,平穩的,恬靜的,因而看人,也是平穩的。初遇端木昱兒,便覺得他並沒有表麵看上去那樣蠻橫,而且,他的注意力很容易便分散了。當梵滄海初次戰勝了他,他惱怒的心情居然平複了!
那時候,梵滄海便有些小小的驚訝,心道,玄門的少年都是這般溫和嗎?他們不應該為了爭第一而鬥得頭破血流嗎?
問他為何要為他摘下那顆仙種?梵滄海隻是感覺,出於對他的信任,便毫不猶豫地摘下那顆仙種,贈予他。
豈料,這個少年如此純潔,一點虛假也做不得。
若此生,能得這樣的摯友,夫複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