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六章 詠懷情深
端木昱兒又重複一遍:“西門一個小姑娘,為你做的佳肴啊,書呆子!”
梵滄海眨了眨眼睛,舉在半空的雞腿凝固了一般,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遂放到了托盤上。端木昱兒覺得奇怪:“你怎麽不問我她是誰呀?”
“誰?”
“藍師兄的表妹玉凝霜,是個小美人。”端木昱兒用詞不講究,還故作輕浮地嘿嘿笑了。
看他那陶醉的樣子,梵滄海沒來由一陣煩躁,聲音有些低沉:“這該不會是人家送給你的吧?你就拿來給我了?”
“我的吃過了,這是給你的。”
果然,有人特意送給他了,梵滄海忽然覺得索然無味,沒有繼續享用那隻仙露雞。
“你怎麽不吃了?”
“我吃飽了。”
“這麽點就飽了?”
*
雲海茫茫,中央門正廳中站著兩排手執飛龍紫金杖,神情肅穆,威風凜凜的銅像,均是十二三歲的樣子。
走過這長長的正廳,便可到達占星台。
占星台守門的童子看到來人有些愕然:“二師兄,好久沒看到你了。”
梁詠懷笑道:“師兄也好久沒看到你了,有沒有想師兄呀?”
“想你作甚,你又不會送我禮物。”
“你一個銅像要什麽禮物,給你禮物也兜不住。”
“……”
在童子幽怨的目光中,他就那麽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暮行天問一般都會呆在占星台,這些時日,他極少離開中央門。除了肖楚心每日來找他壓製體內惡魔,他基本沒見過其他人。此刻他正在榻上盤腿打坐,神遊幻海。
“徒兒見過師尊。”
梁詠懷嚐試著說了一句,若是喚不醒師尊他便要離去了。他等了半晌,師尊沒有要醒過來的樣子,他隻好慢慢地退了出去。
就在他轉身之際,聽到了師尊的回話:“詠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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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行天問看著他肩膀上的傷勢,一大片烏黑、潰爛,陰氣逼人,他的精神麵貌也有些頹然,嘴唇上毫無血色。十足一個病入膏亡之人。
暮行天問不禁慍怒,很是責怪地道:“你怎麽今天才找我?是不要命了嗎?”
梁詠懷咳嗽了一陣,道:“我以為自己能行,果然還是要靠師尊。”
暮行天問將他按到榻上去坐著,到架幾案上找些有用的材料,梁詠懷看著師尊高大的背影,兩眼有些恍惚,也有些難以抑製的感傷。不知道他此刻心中想到了什麽?
暮行天問調了一碗符灰水,加了一滴指尖血,又念了會咒語,端到他麵前,道:“把這個喝了。”
梁詠懷自然是乖乖地喝了個幹淨,也沒有別的話語。
他就那樣安安靜靜地坐著,看師尊忙來忙去搗鼓藥包,完全不像往日那樣油嘴滑舌,室內有些過於安靜了。
直到他覺得後方肩胛骨處傳來痛感,才喊著從夢中醒來,他竟然靠著一邊睡著了,師尊正拿著混合著濃厚藥味的紗布團替他按壓傷口,每一次按壓都疼得他叫出聲來。
“師尊,我還能好嗎?”
“你也會怕死?”
“師尊,我已經……死過一輪了。”
暮行天問沒有說話,梁詠懷道:“在亡靈花海。”
“啊……好疼,師尊您是故意的嗎?”
“一會我還要給你刮除爛肉,你可別哭啊。”
“我一定會哭的。”
“啊啊嗚嗚……”梁詠懷口中咬著一根木棍,冷汗涔涔而下,眼中直落淚,汗淚混合十分狼狽。
他最後大叫一聲就暈死了過去。
再次醒來他肩膀上已經敷好了傷口,纏了一層層紗布,正躺在以前自己常睡的床上。
暮行天問見他愣愣的,歎了口氣,道:“醒了就回南門吧,在虛空門裏待上幾日你傷口也就好了。”
“我不想去。”
“不要任性。”
“師尊,不要趕我走……我今晚想留下。”
暮行天問沉默了片刻,道:“這是你房間,隨你。”
他剛想起身離去,手腕就被抓住了,梁詠懷道:“師尊,我……我有話跟您說。”
暮行天問猶豫著,終於又重新坐了回去,等著他說話。
豈料兩人看了對方半晌,梁詠懷也沒有開口,直到他不耐煩了,這個二徒弟才道:“師尊,我在亡靈花海,看到那隻貓了。”
“哦?罪孽呀……”
“它已經投胎去了,詠懷記得……是師尊替我消除了恐懼,師尊,您還記得嗎?”
人生病的時候總是會脆弱一些,甭管他活到多少歲數。他現在猶如胡言亂語一般,實則暗含深意,暮行天問也不是聽不懂。
暮行天問道:“當然記得,那時候你整宿整宿地不敢睡覺,整個南門被你攪得雞飛狗跳。”
梁詠懷接著道:“我很感謝師尊沒有強行將我推入虛空門。”
“你那是心病,虛空門治不了你。”
“然後師尊將我帶上中央門,我每天每天地纏著您,胡言亂語……我對不起您。”
帶他上中央門,是林雨眠被趕出師門後的事,可見他什麽都想起來了。在事隔數十年後,他想跟師尊說什麽呢?
“詠懷年少不懂事,不懂鎮靈大將的意義,師尊,您能原諒我嗎?”
暮行天問微微笑了,伸手過去捋了捋他的額間亂發,道:“這些年你也沒有行差踏錯,為師深感欣慰。”
“不,詠懷一直將您當成了另一個人……”
暮行天問終於聽他說出了這句話,作為活了上千年的天外之人,此刻他卻有種墮入了凡塵的錯覺,凡人心性,總是免不了為情所困。
“對不起師尊……”
“我知道,你盡管做好你份內的事便可,不要胡思亂想。”
“這幾日我好好反省了一下,那隻貓我已經放下了。它不再能夠威脅到我,我已經不是過去的我了。”
暮行天問笑吟吟地看著他,不管他將要說出什麽,作為師尊都會選擇理解的。
“現在是最真實的我。”梁詠懷說完,將手覆到了暮行天問的手背上,目光堅定地看著他。
兩個人默默地注視對方,一切都仿佛靜止了。呼吸靜止了,言語靜止了,時間靜止了,窗外的雲層靜止了,烈日的光芒也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