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黑狗老六
一家子都是黃狗,唯有老六黑乎乎的,母腹中那怪異的一幕使族中長老們深感憂慮,老六的強壯跟兄弟們的非死即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尚未足月的老六被推上了祭台,聽候發落。
自妖神祖先仙去之後,族中再沒出現過高階術士,修為最高資格最老的便是族長,他斷言老六將四位兄弟的靈魂都吃了,因此,它如此強壯!僥幸活下來的老大也隻是吊著一口氣,這一切,都怪老六。
族中人和狗都嚇壞了,立刻組織驅魔儀式,要趕走小黑狗身上的邪祟。可族長道:“它身上沒有邪祟,它自己就是邪祟!”
冗長的驅魔儀式之後,小黑狗老六將麵臨著被燒死的命運。
它生來聰慧,還未吃過一口母親的奶水,就被綁起來麵對來自犬族的懲罰,小心靈已經預感到什麽,可任它如何掙紮也掙脫不出去。
在即將被就地正法之時,老六口中噴出了黑色的暗靈火球,那黑暗的火球一觸及旁人身體,立刻潰爛開來,並有蔓延的趨勢。大家越發恐慌了,誰能相信一隻剛出生不久的小奶狗就有這般能耐?若它從善還好,若它成魔,那就是族中的災星呀!
它一出生,就死了四位兄弟,誰會相信它是善類?鐵定就如族長所說,是它將兄弟們的靈魂吞並了,它是邪物!
族中有修為的都參與進來,要合力將老六處死,掙紮中老六被打瘸了一條後腿,身上傷痕累累。母親看在眼裏疼在心裏,終於出來替小兒子求情,可並未起什麽作用。最後母親趁亂將兒子推下了懸崖。她已施術,能助它墜落萬丈深淵時減少傷害。
小黑狗老六隨著一陣風墜落深穀,它永遠忘不了母親那雙淒苦的淚目,那一切將成為它往後成長的動力。
大雨滂沱,一隻血淋淋的小黑狗卡在狹窄的樹杈間,渾身冰冷,咋看跟死了沒兩樣。
突然它身子一個激靈,終於醒了過來。
它饑腸轆轆,四處尋找能吃的東西,腦海裏時常浮現出母親的淚目,那是它來到人世間初次體會到的溫暖。
誰也不知道它是如何成長起來的,再出現在禺山村已是十年後,它跛著一條腿去犬族的村落裏尋找記憶中的母親。沒人認出它來,它聽說了許多傳聞,有一則是說十年前一條惡魔狗誕生的故事,一出生惡魔狗便把四個兄弟吞噬了,老大還被它折磨得仙骨殘缺,這輩子修不了道。它還聽說了轟轟烈烈的驅魔儀式。這一切都是村落裏的奇談。
老六把這則傳聞深深地記在了心裏。
他們之所以沒懷疑它,是因為這隻黑狗一身正氣,術法了得,唯一不足的便是那條小瘸腿,讓它走起路來十分滑稽。
一百年後,它修成了人形,是一個身材矮小的瘸腿小老頭。這麽多年,它多次進出犬族村落,早已跟母親相認,母親和老大得益於它帶回來的仙草仙丹,延年益壽。老大沒有修道,仍舊是一副小黃狗的模樣。他將全部的愛都傾注在母親和老大身上,以此來彌補出生時的愧疚。
隻是,他每次離去都是在族人的驅趕中倉皇出逃的。這麽多年來,族人從未接受過他,不僅是因為出生時的詭異事件,還有傳言,老大是被他從墳墓裏扒出來的。早在九十年前,老大就死了,它隻是一條普通的小黃狗,活不了多久的。因此,有人懷疑,老六用了歪門邪道將老大救活,回來後的老大越活越年輕,說吃什麽仙草仙丹,騙騙普通人也就罷了。
一些固有的觀念很難改變,老六隻好默默地忍受,隻要母親和老大接受他,其他的也都不重要。
那件事的發生,是在老族長老得走不動的時候,他的兒女們悄悄找到了老六,希望他能用不老術救一救族長,犬族離不開他的領導。
老六的本質是一條忠厚的犬,要救老族長也不是不可以,但他有一個條件,就是要犬族接受他,讓他回歸禺山村。
一般人看來這條件也不過分,但老族長一口便回絕了,他寧願死去也不承認老六的身份,還狠狠地罵了一頓老六,說他自始至終都是一頭惡魔,他一出生就害死親生兄弟,還修不死道,有違天理。
老人家固執,可後輩們不這麽想,也許是為了族中地位不落入其他人手中,他們密謀抓住了老六的哥哥,那條小黃狗,威脅老六必須為老族長續命!
老六最是關愛兄長,從不讓它受一點點委屈,一百多年來,他都在為自己的愧疚補償這位唯一的兄弟。為了它,他不惜冒著巨大的風險修不死道,就為了讓親人安安穩穩地活在人世間。他們將他最愛的人抓去,令他徹底憤怒了。
那場戰鬥頗為艱難,最終雙拳難敵四手,他落敗了,隻能答應為老族長續命。但是他的不老術,是起死回生,必須經過死亡這一關,才能瞞天過海,獲得重生脫胎換骨。
想要活,必須死。
經過種種權衡,他們選擇了相信老六,並且做好了兩全的準備。老族長依舊不同意,他們便偷偷在他碗裏下藥,終於送走了老人家。
老六為老族長施術起死回生,本來一切都是按照他設想的進行的,可不知為何,最後老族長沒有活過來!
他的術法失效了!
很快,他們指控了老六,說他蓄意謀害老族長,要將他們一家三口祭天,以告慰老族長在天之靈。
老族長在犬族中地位很崇高,犬族本來就堅守著忠義的信條,謀害老族長這種事是絕對不能容忍的。犬族上下呼聲震天,要將老六一家燒死在祭壇上。
老六帶著母親和老大突出重圍,母親為了保護他們誓死抵抗,死在了混戰中。
老六帶著老大僥幸脫逃,此後一直流落人間。
老族長之死這件事,他有口難辯,犬族也不會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他老六一直是族人口中的惡魔、罪人,這種觀念再過一百年也無法改變。
但是一看到身邊唯一的親人,他這口氣也就順了,終歸是修道中人,幻海沉浮百餘載,許多事情是看得透的。
一個跛腳老頭帶著一隻小黃狗,顛沛流離,來到了秦州一片山嶺之中,決定在山上隱居,也可逃脫犬族無休無止的追殺。
老六親自伐來樹木,細心打磨,一點一點地築起了屬於他們兩兄弟的小木屋。並造了一大一小兩張床。流浪多年,終於有了一個家!兩兄弟心中甚是高興。
早年老六修道,學人類的生活習慣,所以屋中擺設也接近人類。為了看懂一些術法書籍,也硬著頭皮學晦澀的人類語言,但他對成語有些缺乏天分,導致學習困難,因此有些心理陰影。有時候他會在山上挖山貨、打獵,帶到山下去賣,換點銅板回來。老大愛吃骨頭,他就經常備一些,掛在簷下。
他的大哥小黃狗一直屁顛屁顛地跟在身後,有時候窩在他懷裏、背簍裏,兩兄弟生活過得有滋有味。
為了保護大哥不讓外人隨便上山來打擾,他故意在林子裏製造了瘴氣,久而久之,這片林子便叫瘴氣林了,人跡罕至,樹木更加鬱蔥。
他從未想過會有那麽一天,大哥會離他而去。
他的不老術天衣無縫,成功地助大哥起死回生,在諸多仙丹作用下,越活越年輕,現如今就跟一隻小奶狗似的,不,似乎比前兩年要更加小了。他隱隱覺得有些不安,莫不是術法的弊端就在這裏?
人出生從嬰兒到老年,會老死;人起死回生,從老年到嬰兒,最終會越來越小,直到變成混沌胎兒,離開這個世界?
他開始有些擔憂,孜孜不倦地尋找解決辦法,必須中止大哥這種倒退現象,讓他永久停留在現階段。
可他沒等來解救辦法,等來了大哥的死訊。
老大被人類烹了吃了!
得知消息的老六崩潰了,他飛奔到山下的村子裏,看到屋舍旁邊的狗骨頭,當下受到了巨大的刺激,逢人就殺,將整個村子屠戮殆盡。
他經常告誡大哥,不要單獨出去,碰上人類是很危險的事,可百密一疏,終究躲不過這一劫。
即使殺光了所有人,他仍舊悲痛欲絕,回到山上的時候,難以維持人形,變回了一隻巨大的犬妖,最終化成了混沌黑霧,遊走於森林間。他的不死道因為心性的改變黑化了,變成了一種毒藥,被他咬過的人,死後還會站起來咬人。所有闖入瘴氣林的人類都逃不過他的黑霧迷陣。
他就這樣混混沌沌地守護著他和老大的家園數十載。他化成黑霧,已經不記得人形什麽模樣了,他吃掉人類吐出白骨,就帶回屋中掛著,因為哥哥愛啃骨頭。
若沒有遇上有緣人,老六的混沌黑霧不知還要徘徊多少年,他的執念,他的仇恨,令他處於不死不活的狀態。
也許所有的鬱結,源於出生時那一場惡鬥,族長所下的斷言,是他將四兄弟的靈魂吞噬了!才有了他一輩子的愧疚與悔恨,想要彌補兄弟的心情一如既往。
可真相真的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