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林中屋三
梵滄海輕聲道:“乳母她從不讓我幹這些。”
端木昱兒道:“她對你可真好,那你找到她了嗎?”
梵滄海停下了刮魚鱗的動作,愁眉苦臉地:“我找不到她,連她是吉是凶都不知道。”
“那可怎麽辦?”
“我想回去清絕城,查明真相。”
“那蜀山天門你不去啦?”
“家仇未報,如何靜下心來修道!”
端木昱兒聽出了他的苦悶,問:“仇家是誰?若有需要昱兒義不容辭。”
梵滄海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話,愣了片刻,道:“端木公子好義氣在下心領了,現在找不到乳母,連仇家身份都不知道。”
“這可真是棘手!難不成你就這麽放棄蜀山天門?你可一邊修煉一邊尋找乳母,門主不會坐視不管的,他可成為你背後的大靠山呀!”
梵滄海卻問:“端木公子,那蜀山天門的門主為何執意要在下當他親傳弟子?在下何德何能。”
端木昱兒拿過他手中處理好的魚,在水裏洗幹淨,樹枝一插,就架在火上烤起來。道:“你可真是書呆子,連暮行門主的大名都沒聽過!這不是氣煞人嗎?天下多少人想成為門主的弟子你可知道?”
“願聞其詳。”
“藍師兄沒一劍劈了你真是萬幸!”
“……”
“告訴你,暮行門主的身份不可揣度,但他是聖者境大仙師,蜀山天門是天下修士無限向往的修仙福地,那裏的四方靈氣十分旺盛,是天之四靈坐鎮之地,堪比萬山之祖的昆侖山呀!”
梵滄海若有所思,道:“盡管如此,可在下入仙門,卻是不忠不孝,無法跟過世的雙親交代。”
“這又是為何?”端木昱兒覺得難以理解,修道而已,怎麽就不忠不孝了呢?雖說母親也反對自己修道,可也不至於就這樣淪為一個不孝子。梵滄海如此說,定然有什麽苦衷。
“實不相瞞,不可涉足玄門是梵家祖上留下來的家規,父親從小教導,不讓在下接觸玄門中人,不可修煉任何術法。”
“奇怪了,那你的修為從何而來?”
梵滄海看了端木昱兒一眼,苦笑道:“也是造化弄人,有時候越是禁止之事,越是無法遏製的,說出來怕端木公子笑話。”
“有何笑話可言?你說我不笑你。”
梵家世代為官,曾祖父曾任參知政事,祖父官至朝奉大夫。族中多出士人、文官。從祖父開始,立下了一則家規,大意是梵家子孫後人不得涉足玄門,不得修習道術,不得與修士來往等等。
父親是個中規中矩的文官,更是從小就嚴令梵滄海必須遵守家規,不得有絲毫違背。梵滄海問起原由,父親隻道祖上與修士交往,深受其害雲雲,時代久遠,細節無從考究。
父親如是說,梵滄海照做便是,反正他也是極聽話的孩子。
偏偏他四、五歲那年,偶遇仙人打架,那玄術光怪陸離,彈指間遮天蔽日,將他的幼年心性俘獲了。他緊追不舍,忽然那仙人掉落一本秘笈,他撿起時仙人已不知去向。一經翻閱,便無法自拔了。
秘笈上有幾套術法,他暗地裏多加研習,卻無師自通!許是他天生具有異稟天賦,一本秘笈遠遠不夠他學的。他常央求乳母為他尋找這種“禁|書”,乳母向來疼他,偷偷地求人借來,滿足了他心中所需。
然而他雖習得了諸多術法,當梵家被朝廷滿門抄斬時卻沒幫上一點忙。當時他正在他鄉求學,是乳母渾身鮮血地出現在他麵前,家父慘遭奸人所害,落得了個滿門抄斬的下場。乳母受母親所托,要保護好梵滄海,他是梵家最後的血脈了。
雖說他陽奉陰違,父親至死未知他偷偷修習術法,但現在,他卻不忍違背了故去父親的教誨,因此,對入玄門之事一直左右徘徊,甚至想一走了之,隻滿心想著複仇,要將那奸人賊子通通殺個幹淨。
可乳母又告誡他:“夫人對我千叮嚀萬囑咐,說仇家背景深厚,你手無寸鐵,不要去追問仇家何人,該隱藏身份好好活下去。”
乳母還說:“即使你有些本事,懂得一星半點,也沒有用,仇家太強大了!玄門與朝廷互不幹涉,若你入玄門,能保一時安穩。當你學有所成,成為大修士,那時方有知曉仇家身份的資格。”
乳母說的何嚐沒有道理!
梵滄海第一次向外人闡述自己的生平與經曆,一抒心中塊壘,終於尋得一絲慰藉。他也不知道為何能在端木昱兒麵前道出這許多,大概是因為他那句“若有需要昱兒義不容辭”吧,令他瓦解了這數月築起來的堅硬外殼,情不自禁地傾訴了。
端木昱兒道:“你乳母說得對!也許她消失正是為了讓你安心入玄門呢,你應該體諒她的苦心。”
梵滄海顯然也曾想到這點,聽到端木昱兒的肯定,更覺得乳母的消失是故意為之了。
“好好活下去變強大,方能告慰他們在天之靈,謹遵家規可幫不了你。”
端木昱兒這句話,終於堅定了他的信心,不禁感到一絲安慰,露出笑意來。再看那個白發少年,他目光灼灼,堅定果敢,令人備受鼓舞。
“來,為了變強,先吃好喝好!”端木昱兒將烤好的魚遞給他,又盛了一碗水過去,那碗是從木屋裏取來的,甚是好用。
“這魚……好香。”
這是他逃亡數月以來,第一次吃外人做的食物,吃到嘴裏暖在心裏。
端木昱兒自誇道:“那是自然,烤魚我最拿手了,你愛吃我以後都烤給你吃。”
“多謝你……多謝。”
*
端木昱兒盤算著先等上這三個時辰,修養身心,若真有鬼煞符,到時候再想辦法,現在著急也沒什麽用,於是,就琢磨著下泉水裏遊泳,好好放鬆放鬆。
“梵滄海你遊泳不?”
“遊泳?”
“你不會遊泳?”
“那倒不是。”
“那一起唄,在黑霧中走了那麽久全身都臭烘烘的,難受。”
黑霧確實有一股腥臭味。然而梵滄海是個規矩的儒生,若要他光天化日的去泉中嬉戲,顯然很不合適。所以他婉拒了端木昱兒的邀請,繼續坐在岸邊。
端木昱兒也不強求,早就迫不及待地脫下了青色褙子,將衣服嘩啦啦地扔在岸邊。可惜泉水不深他不能肆意跳下去。隻裹一條絲綢巾,涉水走到泉中央。他身材修長,藍色天光打在身上,令他增添了幾分神秘的美感。
“好舒服呀!梵滄海你真的不下來嗎?”
梵滄海看過去,隻見他的長白發鋪在水麵上,仿若一隻可愛的小精靈。一張少年臉蛋笑得無憂無慮,令人心生豔羨。
不過,為何是白發?梵滄海不是第一次被他的白發挑起心緒,隻是此刻感觸更深一些。至少,在遇見端木昱兒之前,他隻知道老人家才會有白發……
端木昱兒不知他心中所想,隻道他過分端莊,也就不勉強他了,自個在水中嬉戲。從左邊遊到右邊,又從右邊遊回左邊,時而順著遊,時而倒著遊,心情無比的舒暢。
他遊得正起勁呢,忽然眼角瞥見一抹異動,望過去時,絲綢衣袍竟被風吹落了,輕飄飄的浮至水麵上。
“我的衣服!梵滄海你沒看好我的衣服!”端木昱兒懊惱地喊道,他也沒拜托人家照看他衣物,此時隻是氣話罷了。
“對不起端木公子,我沒留意到!”梵滄海說著就要下去撿他衣服,被端木昱兒製止了。他自個遊了過去,撈起衣服遊到岸邊,遞給梵滄海:“幫我烘幹。”
梵滄海伸手過去抓住,想提上來,卻發現對方力道加重了,端木昱兒露出一抹壞笑,手上用力,一扯,梵滄海身影一晃險些被他拉到水裏。不過梵滄海下盤很穩,反應過來後竟巋然不動。端木昱兒怎麽拉都拉不動他。
“好,你贏了。”端木昱兒悻悻地道。
“端木公子休要調皮,一會我衣服濕了,兩人都沒衣服穿。現在我尚且能分你一件,大家都濕了,那可如何是好。”
“對對對,你說的都對。”
*
端木昱兒從木屋中搜出了一小壇“醉劉伶”,一臉興奮地跑到梵滄海麵前:“梵兄,你喝過酒嗎?”
梵滄海見他滿麵紅光,好像人逢喜事,心中有些好笑,便道:“沒喝過。”
“我也沒喝過,來,咱們不如……”
他白發尚未幹透,絲絲縷縷地粘在臉蛋上,別有一番風情,笑起來的時候更添柔美。而此刻他明顯有種想做壞事的衝動,表情壞壞的。他衣服沒幹,穿的是梵滄海脫下來的袍服,而梵滄海隻剩下單薄的月白色中衣了。
端木昱兒拔開塞子,就要往嘴裏倒酒,想了想,遞給了梵滄海:“你是兄我是弟,你當先喝。”虧他終於想起尊卑長幼來。
梵滄海卻擺了擺手道:“家父在世時,不喜在下飲酒。就算要飲也要行冠禮成人之後……”
他話未說完就被打斷了:“別婆婆媽媽的,不就一口酒嘛!你看現在,風清日朗,美景佳人,是喝酒的好去處,甭管那什麽禮儀。”他推過去非要他喝。
梵滄海卻不明白了:“何來佳人?”見他笑而不語堅決無可推脫,隻好捧著酒壇子,輕輕飲了一口。誰料壇子被人一推,倒進去了一大口。
梵滄海被嗆到了,咳了好一陣才緩過勁來。
端木昱兒已吞下一大口,皺眉苦臉有些難以置信,仿佛酒不該是這種味道!當下臉頰通紅,眼冒金星,倒在了草地上。
“端木公子你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