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往事憶(二)
趁他回家省親,母親忽的讓他給她起個名字。
母親說,“二丫頭已經不小了,該是要好好起個名字,不然以後到夫家,總不能還二丫頭、二丫頭的叫,讓人看輕了去。”朝夕相處的這些年,母親早已將她看做了親人,也為她的以後操著心。
“我不嫁人!”她垂著頭,在母親身側小聲嘟囔,臉紅的像個冬日陽光照耀著的柿子,軟軟彤彤的,目光有意無意的往他身上落。
他開口應承下。
離家那日,母親他們送他到渡口,上了船,他回頭說,“二丫頭以後就叫思染吧。”
“思染,”母親笑著重複道,“好名字。”
“哪個思,哪個染?”船開了,她站在岸上朝他喊,他無動於衷的彎腰進了船篷。
哪個思,哪個染?進到船裏,耳畔回響著她的話,他揣揣不安。他隱隱知道自己做了件蠢事,卻沒想到會害了母親。
自他離家後母親便病倒了,當他在半個月後趕回家,母親已經是臥床不起。
母親遣退了屋裏的人,將一張明顯被揉搓過的紙張丟到他麵前。那紙張上是他的筆記,寫的是:夜長爭得薄情知,初春早被相思染。
“娘,·······”他開口,聲音都是顫的。母親讓他為她起名字那天,他絞盡腦汁,最終在紙張上寫下的,卻隻有這兩句詩。離家的日子裏,她時常來他的夢裏,胡鬧、安靜、嘰嘰喳喳,那種羞恥感感隨著層層疊疊的夢而越減越弱。他縱容她的胡鬧,他總覺得她還是個孩子,卻不知道內心為她而豎起的高牆,也在點點被吞噬。
他的心思躍然於紙上的兩句詩裏時,他竟發覺也不是那般麵目可憎。
寫這詩句的紙張他放在書房,隻怕是母親為他打理書房時看到,自此一病不起。
“娘想在死前看見你完婚。”母親有氣無力道,“你答應是不答應?”
“孩兒答應!”他跪在窗前,握住老母親蒼老如枯樹般的手掌道。
“王家二小姐等了你這麽多年,你怎麽能這般辜負人家?”母親壓抑著怒火道,“二丫頭在我眼裏不過是個孩子,是你撿回來的孩子,她還不到十六歲,你怎麽能對她動這樣的心思?”母親說著,開始咳嗽起來。
“都是孩兒的錯,孩兒都答應娘!”他淚流滿麵道。
他的婚事按照母親的意思,辦的聲勢浩大。
“你能不能不娶她?”大婚前一晚,她來書房裏尋他。
“出去!”答應下婚事,他就再沒見過她。他不能,他也不敢。他不能再錯第二次。
“你能不能再等等?”她話語軟了下去,他甚至能聽出她的懇求,“等我舉辦過笈禮,我嫁給你。”
“你再胡言亂語,我就把你丟出去!”他將書拍在書案上,猛地起身,死死看著她,似是恨不得將她撕裂。
“你是不是喜歡我?”她還是那般不依不饒。
她總是能將他輕易的擊碎,隻要她願意。他毫無還手之力。從一開始就是這樣。
他大步從桌案後走出來,走到她跟前,不看她,隻是扯著她的衣服,不顧她的掙紮將她往門外扯。
“夜長爭得薄情知,初春早被相思染。”她雙手抱住他扯著自己的那隻手,念著詩句,做最後的掙紮,“你還說不喜歡我?”
一瞬間四目相對。
她滿眼淚水,盡管抬著頭,倔強的望著他,卻什麽都看不清,隻感覺他冰涼的唇落在她的眼上,臉頰上,她輕柔的紅唇上,她潔白的脖頸上。她能感覺到他的恨意,他像是要將她生吞活剝。她還能感覺到他的淚水,那麽那麽涼,也是那一瞬間,她放棄了掙紮,願意淪為他宣泄恨意的某種物體。
清晨,他在喜慶的鑼鼓敲響前,自她身側起來,穿上大紅的衣袍,趕著去成為另一個女子的夫君。
母親在他大婚後第三天去世。
母親去世前,趙炎跪在母親跟前,求娶思染。
“二丫頭,你願不願意?”母親問她。
她的唇動了又動,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和趙炎的婚事,我親自來辦,您安心吧。”他希望用母親的遺願,自此定下他們的命運。
因為要為母親守喪,所以她和趙炎的婚禮舉辦的分外倉促,連旁餘的人都沒請。她不是沒有來找過他,求他不要將她嫁人。他無動於衷。他看著她眼中的希望在他麵前破滅,就像有一把刀要從他的心髒刺下,又拔出去一般。
按照禮數,他要為母親守喪三年,但因皇上見他治理南陽有方,準許他‘奪情’入京,任兵部尚書。
他領旨謝恩。
他在京城尋下住宅,將家人全部遷過去,也為她和趙炎尋下了房子和店鋪,讓他們好生過日子。他要斷了自己所有的念想,一走了之,不聞不問。
可他沒想到她當時會有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