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客棧論恩
阿漠點頭，看他傷勢至少還得養個七八日才能起身，這一段都得自己奔忙照顧，跑跑腿倒沒什麽，她從小便給無誠跑腿，隻是他這傷還需幾味藥，這嶺間采不到，得到藥鋪買，她一方麵沒錢，另一方麵也不認路，實在為難。
??“喂，你為什麽會在這裏？”謝琅風看她凝神思量，扯了扯她的衣衫。
??“你為什麽喊我‘喂’？我不是跟你說，可以喚我阿漠嗎？”
??阿漠望著他，一定要他喚自己的名字。
??謝琅風瞥她一眼，嘴唇微動，卻還是喚不出來。
??“謝琅風，我叫阿漠。”
??阿漠笑言，見謝琅風仍不言語，便在他耳畔不斷重複自己的名字。
??“夠了，我跟你有那麽親昵麽，為什麽要喚你阿漠！”
??謝琅風打斷她，明媚的眸子變得幽深，神色冷漠。
??阿漠怔了一刻，想他真是怪人，變臉比這夏日的天象還快，望他一眼，默然離了他身旁，往林子裏行去。
??謝琅風雖想留她，卻終是沒有開口，靜靜望著她撇下自己。
??阿漠剛走沒多久，天色驟變，狂風大作，幾道雷電劃破長空，山雨欲來。
??謝琅風緊緊按住蔽身的茅草荷葉，眼睜睜看著自己晾在柳枝上的衣服被狂風卷走，欲哭無淚。絕望之際，他看到阿漠抱了幾根手臂粗的竹竿衝他奔來，至他身旁時，迅捷的在他身周搭起一個架子，又從茅草堆裏尋了幾塊能遮雨的草皮附在架上。
??雨已如傾盆，阿漠奔到溪畔將秋千上的板子拆下，搭在架子上，確保不漏雨後才躲進架內避雨，而她已經被淋個半透。
??“喂”，謝琅風望著她麵頰淌水，想跟她道歉。
??阿漠瞪他一眼，又望向傾盆的雨。
??“喂”，謝琅風扯上她的衣角，讓她看自己。
??“這裏沒有‘喂’，你在叫誰？”阿漠望著他的眼睛，認真問道。
??謝琅風想不到她與自己這般較真，一定要他喚她的名字，心下掙紮良久，終於蹦出四個字：“雲漠姑娘。”
??阿漠聽他雖然叫的生疏，好歹是叫自己的名字，便應道：“謝琅風，你有什麽事？”
??“叫我謝公子！”謝琅風糾正她。
??“謝公子，你有什麽事？”
??“我方才不是有意要跟你發火，我隻是被你逼的煩了。”謝琅風柔聲說著。
??阿漠點頭，“等你傷好了，把我帶去金陵城，我們就各不相幹，我不去煩你，你也別來凶我。”
??謝琅風微微頷首，望她半晌，又悻悻然開口：“我的衣服被狂風卷走了，還要勞煩你等雨停了，幫我尋一下。”
??“謝公子放心，不會讓你裸奔的。”
??阿漠忽而掏出錦帕蒙上謝琅風的雙眸，謝琅風伸手要扯，阿漠握住他的手道：“你別摘，我要擰一下衣服上的水。”
??謝琅風頓住，將手抽離，隔著錦帕，隱隱約約能望見她褪下外衣，香肩略露，肌膚清潤，甚至有一縷芬芳傳入他鼻間，一絲悸動又湧上來，他不由微微動了動喉頭。
??“你又渴了麽？”
??阿漠看見他動了幾下喉頭，以為他渴的緊，到了咽口水的地步。
??謝琅風不語，轉身背向她，又被阿漠掰了回來。
??“你的傷不能側臥，隻得平躺。”
??“你好了沒？我想看雨。”
??謝琅風說著就要去扯錦帕，阿漠急忙披上外衣，從他手中接過錦帕，望著他尷尬一笑。
??雨漸歇，阿漠應他所請去為他尋衣裳，不成想一去半日，暮色初至，她才空手而歸，告訴他，他的衣服尋不到了。
??“你放心，左右你這幾日也穿不著，我再幫你尋兩天，肯定能幫你尋一身衣服。”
??阿漠見謝琅風憤然望著自己，急忙安慰他。
??“我去幫你烤肉吃。”阿漠見他還是一副憤憤模樣，找個借口離了他身旁。
??阿漠精心照料半月有餘，謝琅風傷勢大好。她不知從何處尋來一身粗布麻衣給他穿上，又遣他幫忙修補了茅草屋。
??在溪畔休整數日，阿漠看他身體無甚大礙，可以行遠路了，便與他一道往南錦朝的國都——繁夢之城，金陵。
??自蜀地至金陵，足有大半月的路程。阿漠一路上充分發揮她話嘮的優勢技能，蹭了許多順風車，有時搭商隊的囊駝，有時搭鏢局的馬車，有時遇見農夫的小毛驢，她也要騎上一段。如此一來，二人雖然身無分文，不足十日，竟也到了金陵城外，再有一日，便可入繁夢之都了。
??阿漠歡喜的找了一處小客棧歇腳，她一路行來不僅沒花錢，反而還賺了些零碎錢，恰巧夠她和謝琅風兩個住客棧。
??她為了慶祝終於可以和謝琅風這位冷心冷麵的貴公子分道揚鑣，特意請他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
??謝琅風望著桌上的四碟菜，一隻燒雞，一隻烤鴨，一碟紅椒，一盤小蔥豆腐，這就是阿漠口中的大餐。
??不過，單這四樣菜已經花去了她所有錢，她好說歹說又跟老板討來一盅湯兩碗稻飯。
??“謝公子，恭喜你，馬上就可以擺脫我這個煩人精了。”
??阿漠為謝琅風斟上一杯茶，舉杯邀他共飲。這一路上，她謊稱他是自己的夫君，不幸蜀地遇賊，大病初愈，體弱的很，幫他省去許多腳程，可他非但不領情，還總是一副不屑一顧的模樣，好似扮她夫君受了天大的委屈。
??謝琅風不應她的話，自飲了一杯茶，溫文爾雅的吃起飯來，不時望望眼前女子。他自認有一雙識人慧眼，卻看不透眼前女子究竟何方神聖，她懂蕃語，一路行來給西域蕃商充當譯語人，似非普通人家的女子，可她行事，憑心隨性，不遵禮章，又不像高門世族之風。
??阿漠見他不屑與自己碰杯，悻悻收回手，小酌一口，撕了一個鴨腿啃起來。
??“我在蜀地的諸般事，你最好爛在肚子裏。”
??謝琅風突然定定望向她，眸中斂起威色。
??阿漠望他半晌，絲毫不懼，莞爾一笑，“我這個人沒別的長處，單單記性好，明日進了金陵城，正好可以去跟說書先生賣個故事，嗯……天上掉下個謝公子，死而複生差點裸奔……”
??話未說完，謝琅風猛然起身逼在她身前，一雙眸子似要冒出火來。
??阿漠望著他與自己不過咫尺，唇齒間的茉香撲麵襲來，竟被這茉香熏的微醉，全然看不出那滿眸的怒火，緩緩伸手將他垂至自己額前的散發撥到他耳後，盈盈笑問：“你幹什麽？”
??茉香迎麵入了謝琅風的鼻息，他心頭怒火盡滅，臉頰微暈，撇開阿漠，怏怏坐回自己位子上。
??“你敢拿我的事去賣，我便遣人扒了你的衣服，讓你沿著金陵城裸奔。”
??謝琅風望她一眼，眸中泛起傲慢的笑意。
??阿漠聽罷，不由箍緊了自己衣口，冷然斜他一眼，默默飲下一杯茶定驚。
??“謝公子，你知不知道，有句話叫做，滴水之恩，湧泉相報？”阿漠思量一瞬，笑望向謝琅風。
??“我隻知道，大恩不言謝。”謝琅風淡定的很。
??“謝公子，我幫你理一理，你砸壞我的茅屋，壓爛我采的花，又承了我那麽多日的精心照顧，加上今日我請你住客棧，吃大餐，怎麽著，我也算是你的恩人了吧？我不求你湧泉相報，你隻要給我一丁點好處就行。”阿漠燦然笑語。
??“那你弄丟我的衣服，看光我的身子，一路上一口一個夫君的使喚著，這筆賬，怎麽算？”
??謝琅風仍舊靜望著她，那雙眸子像一汪平靜的秋水，漾不起一絲波瀾。
??“你既這般論，那我們一樁一樁抵一抵，我的茅屋抵你的衣服，我的花兒抵你的身子，我的精心照料抵你這個夫君的名頭，算來，你還欠我今日這一頓大餐和住店的情。”
??“你的茅屋，我可是替你修好了，怎麽抵？”
??“那……不抵茅屋，我這些天給你烤肉吃，總可以拿來抵吧？”
??“那你怎麽不論我於溪畔給你抓魚吃呢？”
??“那……我借蕃商的囊駝馱你……”
??“騎囊駝若不是我護著你，你是不是早做了蹄下亡魂？”
??“那……你這身衣服還是我討來的呢！”
??“還你，你把我衣服拿來！”
??二人劍拔弩張，氣氛越來越緊。
??阿漠瞪著謝琅風，想這世上怎會有這般小氣的男人，不過出點小力，居然樁樁件件都記得清楚。
??“謝琅風，日後入了這金陵城，我再也不認識你這個小氣鬼！”
??阿漠憤然拋下一句，飯也不吃了，起身欲回房內歇覺。
??“站住”，謝琅風喊住她，起身至她身旁，悶沉道：“跟我來。”言畢便負手回了自己房內，傲氣滿懷。
??阿漠不知他葫蘆裏賣什麽藥，立在堂間猶豫許久。
??“你若是不來，後果自負。”
??謝琅風行至門前，見阿漠未跟上，幽沉沉丟下一句，啟門入了房內。
??阿漠心下一橫，跟去謝琅風房內。
??“謝琅風，你找我做什麽！”
??阿漠進門，看見謝琅風正攬鏡梳頭，那架勢，比自己一個姑娘家還要講究。
??“幫我打盆水來，我明日不能這般狼狽的回去。”
??謝琅風細心撥弄著已經打結的頭發，自蜀地行來，他都沒有好好洗過頭。
??“我為什麽要幫你？”
??阿漠倚在門旁，悠哉地望著他。
??謝琅風回身望她，見她神色裏都透著得意，一雙桃花眸子灼灼含光，燦如春陽。
??“你方才想同我要什麽好處？”
??阿漠聽他問起這話，急忙貼近他身旁，生怕他反悔似的，“我初到金陵，沒有傍身的錢財，想管你借點錢花花。”
??“幫我打盆水來。”
??“你還沒有應承我？”
??“你打盆水來，幫我洗個頭，我們慢慢聊此事。”
??阿漠與他僵持半晌，終是為他打來一盆熱水，親自替他洗頭，如在蜀地溪畔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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