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紅暈
謝蘭霄沒接話,拿過溫度計測了霍湘的額溫,緊鎖的眉頭才稍微鬆了些。
??他側身將溫度計放回收納格中,沒有轉頭看霍宴:“很可能你父親,並不希望她醒過來。”
??霍宴心髒漏跳了拍,那一刻的慌亂無所遁形,他過了兩三秒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我爸他……他最近跟湘湘的關係,確實……”
??他實在編不出像樣的理由,最後隻說了句:“但終究是家人,再大的矛盾都會解決的,我爸倒不至於那麽惡毒吧。”
??霍宴心想,之前在尋找霍湘的時候,霍思遠還是做了很多表麵工作,把作為一個父親、在女兒失蹤後該有的焦慮緊張都表現得挺好的,應該還不至於讓謝蘭霄看出什麽太大的破綻。所以說成是父女間的交惡,應該也勉強圓的過去吧。
??謝蘭霄聽了他的話,卻沒表態,隻是重新坐回沙發上。
??霍宴看他抬手摁了下眉心,就拿起了陸珈桉之前讓人送過來的幾份重要文件。
??霍宴便不再打擾他,兀自坐在另一邊的椅子上,望著病床上的霍湘出神:等霍湘醒了,霍家肯定要起狂風暴雨吧。
??想到霍思遠,霍宴又覺得愧對霍湘,他有點沒辦法在病房待下去,就跟謝蘭霄謊稱有事,又離開了。
??謝蘭霄隻看了他一眼,沒有多說什麽,目光掠過病床上的霍湘,又回落到文件上。
??其間,他跟陸珈桉和項目總監通了幾次電話,圍繞著新拿到的項目製定了一個大概的方向。
??聊完計劃,陸珈桉在電話那頭默了下,問:“霄哥,湘湘小姐還沒醒嗎?”
??謝蘭霄動作一頓,聽不出語氣地問:“怎麽,你對她改觀了?”
??陸珈桉噎了下,隨後如實道:“湘湘小姐的確讓人捉摸不透,我現在也不知道該如何定義她了。”
??謝蘭霄微微垂眸,沒吭聲:其實他有同感。
??陸珈桉知道不能過多的談論霍湘,於是將話題扯回公事上:“霄哥,這幾天你不在,有很多重要事務還是堆積了,等湘湘小姐醒過來,你還是得回一趟公司才行。”
??謝蘭霄又看了眼床上的霍湘,收回視線時他說:“我會抽時間回來,不過湘湘她……”
??謝蘭霄的話戛然而止,他又驀地抬眼去看霍湘……
??霍湘隱約間聽到謝蘭霄的聲音,想睜開眼,可又像是陷入了夢魘中,怎麽也睜不開,直到她的手突然被人握住,她竭盡全力的掙紮一頓,緊皺的眉眼也鬆緩下來。
??“湘湘?”
??霍湘又聽見謝蘭霄的聲音,她緩了緩,意識終於慢慢清明過來,緩緩掀開像是有千斤重的眼皮。
??一開始,她隻能看清謝蘭霄一個大概的輪廓,她眨了幾下眼睛,那個輪廓越來來越清晰,謝蘭霄緊皺的眉宇間飽含的擔憂和焦慮也落在她眼中。
??霍湘想向他彎唇笑笑,讓他不要擔心,但是麵部肌肉像是僵了一樣,頭部和額頭的痛意到時讓她幾乎無法忍受。於是她嚐試著動了動手指頭,指尖在謝蘭霄掌心極輕地勾了下。
??謝蘭霄神情一頓,不由自主地將她的手握得更緊。
??他將聲音壓得又低又柔:“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嗯?”
??霍湘其實能聽清楚他在說什麽,可是腦子麻木了般,就是反應不過來,隻知道呆呆地看著他。
??謝蘭霄又皺眉,下一瞬他才反應過來,立刻起身摁了床頭的呼叫鈴。
??很快,就有護士和醫生先後湧進來。
??謝蘭霄無意一瞥,看見早就離開病房的霍宴站在病房門口,正緊張地看著病床上的霍湘。
??謝蘭霄心下微動,料想霍宴之前應該是沒有離開過。但他當時沒有細想霍宴為什麽沒進來,一心隻在霍湘身上。
??在醫生和護士給霍湘檢查的時候,謝蘭霄被隔開,退到了後麵。
??自己的手被鬆開的那一瞬間,霍湘愣了下,下一刻,那種被綁架的恐慌和孤立無援的絕望立刻不分現實地將她包圍,她的手空抓了下,急急地叫了聲謝蘭霄。
??謝蘭霄心頭一凜,忙側身越過擋在自己麵前的醫生和護士,重新將霍湘的手緊緊握住,並又急又溫柔的安撫:“別怕,我在,我在……”
??霍湘急忙反握住他的手,又偏頭看清他的臉,絕望和恐慌的情緒這才慢慢淡去。
??一旁的醫生和護士互相望了眼,隨後都抿著唇笑起來。
??霍湘聽到笑聲,混沌一片的腦子轉了轉,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什麽以後,她頓時懊惱不已,病中蒼白的臉竟都浮上紅暈。
??她真想立刻就把手從謝蘭霄掌心抽出來,把自己埋進被子裏。
??可這樣一來,就獨留謝蘭霄一個人尷尬了,她又有點於心不忍……
??於是,霍湘就隻好強忍著,抿著唇不說話也不動了,隻是不動聲色地朝另一邊偏過頭,假裝什麽也沒發生過。
??謝蘭霄看著她抿著唇角的側臉,也不由輕勾了勾唇,跟醫生溫聲道:“請您開始替她檢查吧。”
??醫生笑著點點頭,簡單地替她檢查了一番,確定霍湘沒有什麽大症狀後,又讓護士抽了幾管血,就帶著人出去了。
??醫生和護士一出去,病房裏就陷入了詭異的安靜裏,霍湘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手也還是被謝蘭霄握在掌心。
??謝蘭霄看著她紅了的臉頰,一直不自覺噙在唇邊的笑意不免又深了些。
??他忍不住出聲:“霍湘,你脖子不累?”
??聽到他直呼自己的名字,霍湘原本還別扭的一顆心微擰了下:經曆生死的時候感情一般都格外濃烈,但回到塵世後原有的裂痕依舊無所遁形。
??他以前叫她湘湘,現在叫她霍湘。
??她差點忘了,她和他之間,畢竟還隔著她和周毓的事情。
??雖然霍湘知道,這也不能怪謝蘭霄,但她……就是控製不住地有點難過。
??但她向來很能掩藏心事,這點難過被她很好地藏起來,她像是根本沒聽出他那聲霍湘的弦外之音,她縮了縮依舊被他握在掌心的手,像是不好意思地輕聲道:“你先把我的手放開。”
??謝蘭霄低頭看了眼她那被自己握在掌心的、小小的、手指好像比以前更細了的手,又看著她那還包紮著紗布的額頭,頓了頓,還是鬆開了。
??霍湘立刻就將自己的手縮了回去,並且借著揉脖子的動作趁勢偏頭來看他。
??她愣了下。
??之前沒仔細看,她這會兒才看清,謝蘭霄很明顯地瘦了圈,穿在身上的襯衫西褲雖然不至於空蕩蕩的,但明顯沒那麽合身了。而且大約是因為瘦了的原因,他的麵部輪廓也更加立體,少了幾分之前的雅正氣質、多了兩分不羈的頹唐。
??由此而帶來的,是他臉上那道刀疤也淩厲了分。
??見霍湘一直盯著自己看,謝蘭霄挑眉:“怎麽?”
??霍湘目光顫了顫:“我睡了多久了?”
??“三天左右。”
??霍湘暗暗心驚,又問:“那你……一直在病房守著我?”
??謝蘭霄張了張嘴,正準備說話,病房門被人從外麵推開,霍思遠和段茵、以及霍宴一前一後地疾走進來,但霍思遠停在了霍湘床邊,段茵和霍宴卻站在幾步之外,沒有過來。
??而霍思遠將霍湘全身上下都打量了番,最後才勉強放心似的看著霍湘輕聲說:“湘兒,你終於醒了,我和你媽媽這幾天簡直度日如年。感謝老天爺,你終於醒了……”
??霍思遠語無倫次地將話說到一半,眼睛也紅了,居然有些哽咽。
??霍湘看著霍思遠,沒辦法違背自己的厭惡,於是沒有吭聲。
??就在霍思遠不知道該怎麽繼續演下去的時候,謝蘭霄突然出聲:“趁著大家都在,霍湘,你剛好說一說,當時到底是怎麽回事?或者說,你知不知道到底是誰把你綁到那個鬼地方去的?”
??他這話一出,病房裏的氣氛瞬間僵冷下去,病房裏的每一個人都瞬間用目光絞住霍湘。其中,霍思遠的臉色肉眼可見地慘白下去。
??霍湘抬眼,看了眼霍思遠。
??霍思遠回過神來,趕緊跟著問道:“對對對,湘湘,你趕緊回憶回憶,當時到底是誰這麽大的膽子,竟然做出這種事?!”
??霍湘又抬眼去看謝蘭霄,謝蘭霄眼底幽暗一片,深不見底。
??霍湘心裏莫名咯噔一聲,控製不住地收回視線。
??霍宴在這時候也張了張嘴,啞著聲音說:“沒關係,你想得起什麽,就說什麽,沒必要……有心理壓力。”
??說完,霍宴像是做了什麽重要決定,終於豁出去了一般地垂下眼睛。
??霍湘又抬眼去看霍宴。
??霍思遠在同時跟霍湘說:“湘兒,你放心,有我們在,沒人再能傷害你。特別是宴宴,在你失蹤的時候,一直跟著阿霄滿山的找你,要不是後來高燒不退實在不適合再上山,說不定咱們還能更早一點找到你。”
??聞言,霍宴莫名動怒:“你跟她說這些幹什麽?!現在最重要的是這個嗎?!”
??頓了頓,他緩下語氣,又顫著聲音催霍湘:“你趕緊說吧,什麽也不要管。”
??霍湘看著霍宴,始終沉默,直到謝蘭霄微涼的聲音再度傳來:“怎麽,你是不記得了還是不想說?”
??霍湘抿了抿唇,從霍宴身上收回目光:“記得,當然記得。”
??她這話一出,故意抬眼看了眼霍思遠。
??霍思遠額角的青筋都凸了起來,但他沒能在這時候再發出聲音,生平第一次,他緊張成這樣。
??但霍湘一頓,目光劃過雙手緊捏著包包袋子、一副等待命運判決的模樣的段茵,有些苦澀地笑了下:“不過我當時被蒙著眼睛,沒看清對方是誰,隻聽見了聲音。”
??段茵驟然抬眼看她,有些不可置信。但轉瞬,她又垂下眼睛:這結果在她意料之外,卻也在她意料之中。
??霍宴見霍湘這麽說,本想上去繼續質問她怎麽不說真話,可他目光一偏,不知怎麽就看到了霍思遠鬢邊的那些白發,他突然就沒了力氣,一個字也沒問出來。
??霍思遠則瞥了眼已經垂下眼眸的謝蘭霄,再看向霍湘的時候,他歎了口氣,跟謝蘭霄說:“阿霄,這湘湘才剛醒過來,不如咱們先讓她緩一緩,休息一下?”
??謝蘭霄神情一凝,也意識到自己確實是過於著急了。隻不過剛才看見明明拿女兒當棋子卻表現成那般父愛情深的模樣,他就一時沒忍住。
??“也好,確實是該緩一緩。等養好身體,咱們再慢慢說,左右作惡之人是逃不過天網恢恢的。”謝蘭霄說完,掃了眼霍思遠一行人,最後看著霍湘,“你們一家人先聊,我出去給打個電話。”
??霍湘默了下,才點點頭:謝蘭霄這是故意要留空間給他們。
??謝蘭霄都走到病房門口了,又回過身:“我給你準備了新手機,裏麵存了我的號碼和微信,要是有事,打電話給我。另外,我請了信得過的護工,也一直在病房外候著,你要是有需要,喊一聲就行。”
??霍湘知道這話不是完全說給自己的聽的,她心下沁過一陣涼意,但還是彎唇點了點頭。
??等謝蘭霄離開、霍思遠親自去病房門口確認了後,霍湘才麵無表情地開口:“謝蘭霄已經開始懷疑了。”
??霍思遠不緊不慢地坐到沙發上:“沒必要擔心,他目前最多不過是懷疑我們霍家不拿女兒當人看而已,想不到那個層麵。”
??霍宴:“爸,你這說的是人話嗎?!湘湘剛才沒有拆穿你,咱們就不能有點自知之明,別再這麽刻薄了嗎?”
??霍思遠看著霍湘笑了下:“你以為她為什麽不拆穿我們?還不是因為宋霆思還在我手裏,而且拆穿了,對她自己也沒什麽好處而已。不過都是權衡利弊做出的決定罷了,宴宴啊,就你是個實心的傻孩子。”
??霍宴:“……”真無語,真絕望,有這樣的父親。
??霍思遠心情頗好,繼續道:“你以為她沒有想過拆穿我們,然後讓謝蘭霄護著她、打擊我們霍家?可她不敢這麽幹。因為謝蘭霄對她的情誼有幾斤幾兩,她心裏最清楚不過啦,根本沒到那種為博紅顏一笑什麽事都幹得出來的程度。”
??霍湘看著霍思遠的嘴臉,默了好幾秒才笑了下:“您是這樣的以為的嗎?”
??“你覺得我要報複您和霍家,就非得需要謝蘭霄才行?”
??“不管謝蘭霄對我的情意有幾斤幾兩,至少我不想因為這次的事情把他拉下水。他已經救了我,把我找回來了,餘下的事情,我自己還有一條命作為資本,不想再讓他糟心憂慮,我可以憑我自己……”霍湘頓了下,一瞬不瞬地盯著霍思遠,“報複你。”
??那三個字,她明明說的很輕,可落在病房裏其他三個人的心上,卻猶如冰做的巨石重重砸落,連霍思遠都微微變了臉色。
??但他很快緩過來,冷笑:“怎麽報複,就憑放幾句狠話來唬住我?”
??霍湘彎彎唇,卻不再說話。
??一旁的霍宴抬手狠狠地抓了把自己的頭發,絕望地喊:“爸……”
??霍思遠瞪了霍宴一眼。
??霍宴隻好轉去看段茵:“媽,您說兩句話吧,咱們非要這樣嗎?湘湘她不是已經很可憐了嗎?你們非要這麽對她嗎?”
??段茵看著霍湘,又看看霍宴,隻閉了閉眼睛。
??霍思遠看她那樣,當即冷哼道:“她當然不舍得這樣對霍湘。畢竟,霍湘可是她當年在外麵瞞著我搞出來的野種!”
??霍宴完全愣住了,像是沒聽懂霍思遠在說什麽,而後愣愣地轉頭去看段茵。
??而霍湘也是驟然抬眼去看霍思遠,眼底的震驚沒有掩飾住,她又急急轉頭去看段茵。
??段茵依舊垂著眼,像是沒辦法麵對任何一個人的目光,她極快地笑了下又收住,最後隻去看霍思遠,用一種無奈且平緩的語氣問他:“你以為爆出這個,就能掩蓋你在宴宴心目中的形象嗎?”
??霍思遠當即被問住,沉了臉。
??一時之間,病房裏的空氣像是都被漿糊給糊住了、完全沒辦法流動了一般,每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窒息裏,與命運掙紮博弈。
??最後,還是霍宴突然轉身,直接就跑出了病房。
??霍思遠追了幾步,又折返回來,冷著臉盯了段茵一眼:“看看你做的好事!”
??段茵依舊沉默,像是不會再有大的情緒了。
??霍湘也慢慢回過神來,莫名地覺得厭煩。
??她抬手摁了下眉心,觸到額上的撞傷,頓時疼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她壓著聲音:“現在你們能從我的病房離開了嗎?我想休息了。”
??段茵動了動嘴唇,還是說了句“那你好好休息。”後,才匆匆走了。
??霍思遠也看了霍湘一眼,滿臉鄙夷和不屑地離開了。
??病房裏突然安靜下來,霍湘的疼痛感才減輕一些,她回想起剛才的一幕幕,唇角不由牽出一個冷冷的笑容。
??憑什麽呢?
??霍思遠憑什麽這麽過分?
??她說要報複他,那就必定是要報複他的。
??隻是,究竟要怎麽做,她現在還沒想好。
??她正陷在仇恨裏,床頭的手機響起。
??她一愣,接起,謝蘭霄刻意壓得溫和的聲音在電話那端響起。
??“公司的事堆積太多,總是繞路過來,太耽誤時間,所以……“他一頓,繼續未完的話,“後麵我就不來醫院看你了。”
??霍湘心一沉,澀然的感覺鋪天蓋地的彌漫,她一時竟沒能立刻說出話來。
??那一刻,她莫名覺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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