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痛
周毓畢竟還是覺得愧對謝蘭霄，哪怕他跟霍湘之間其實清清白白。
??所以他目光澀然，率先撤回視線，並從窗邊退開。
??他疾步回到床邊，伸手輕推了推霍湘：“湘湘，湘湘……”
??霍湘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卻沒什麽其他反應，就那麽鄭然地看著他。
??這一刻，周毓突然有些後悔，但事已至此，已經退無可退了。
??他艱難地吞咽了下：“謝蘭霄來了。”
??霍湘聽了隻眨了眨眼睛，依舊沒什麽反應。
??周毓知道她這幾天勞累過度、加之中暑和發燒，神思肯定已經不清明了。
??事急從權，他隻能單膝跪床傾身過去，將霍湘扶著坐起了身。
??霍湘整個人都軟綿綿的，坐起身後無知無覺地歪著腦袋。
??周毓不忍，隻稍加猶豫就貼過去，讓她靠在了自己懷中。
??他隱約已經聽見了腳步聲，所以隻能壓低聲音快速地和霍湘說：“湘湘，謝蘭霄以為你和我單獨出來約會，現在已經找到門外了，他氣勢洶洶，恐怕這次……”
??門外傳來滴地一聲響，周毓心下一凜，倏然抬眼。
??與此同時，賓館門被人一腳踹開，一聲震響似乎能響徹山川。
??霍湘原本還昏昏沉沉的，此刻被這聲響一震，陡然就清醒了幾分。
??她抬眸去看，剛好與邁步進門的謝蘭霄四目相撞。
??她陡然睜大眼睛，腦子裏有什麽東西炸了下。
??她一時太過驚愕，脫口問道：“你怎麽來了？”
??謝蘭霄原本一進門就看見了霍湘清醒著與周毓擁抱在床上的姿勢，此刻再被霍湘這麽一問，他額角青筋突突直跳，在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的時候，他已經衝到床邊，一把揪住了周毓的衣領，竟單手將他給拎了起來，而後不發一言，掄起拳頭就砸在了周毓臉上！
??他那一拳狠戾至極，周毓當即被打的偏了頭。
??隻是他一口血還沒來得及吐出來，謝蘭霄的第二拳又已經揮了過來！
??霍湘呆呆地坐在床上，看著這一幕，昏沉猶如漿糊的意識終於徹底清醒過來！
??“謝蘭霄！”她猛地從床上跪起來，幾乎是連滾帶爬地下了床，第一時間就是去拉住謝蘭霄。
??她本就在病中，哪裏製得住謝蘭霄的動作，謝蘭霄已經又一拳砸在了周毓的肚子上！
??周毓悶哼一聲，躬著腰往後踉蹌了步，轉眼就蜷縮著身體倒在了地上。
??霍湘盯了眼周毓嘴角的血跡，見謝蘭霄還要上前，她一時怕極了謝蘭霄會鬧出人命，當即就不管不顧地往兩人中間一站，展臂攔在了謝蘭霄身前。
??謝蘭霄已然怒極，拳頭都已經揮起來了，當即沒收住，照著霍湘的臉就要砸下去。
??可霍湘沒躲，隻是因為害怕而本能地閉上了眼睛。
??謝蘭霄的拳頭堪堪停在她鼻尖，他盯著霍湘緊閉的眼睛和那因為緊張而不斷顫抖的眼睫，而後掄起的拳頭像是脫了力，頹然落下。
??霍湘也緩緩睜開眼睛。
??四目相對，謝蘭霄神色黯然，啞聲問：“你護著他？”
??霍湘張了張嘴，正想解釋，謝蘭霄突然又扯唇一笑，側開身在原地退了兩步，再不看霍湘。
??氣氛僵持至冰點。
??霍湘看著他側影，能清晰地看見他下巴上冒出來的青色胡茬，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胡茬，使得今夜的他看起來異樣的憔悴和頹唐。
??霍湘心尖兒莫名一擰，她驀地從他臉上移走視線，不敢再多看一眼。
??她明知道自己這時候該上去跟他解釋，也知道他此刻還站著沒走一定是在等自己的解釋，可她張了張嘴，最後卻轉身蹲在周毓身邊：“周毓哥，你傷哪兒了？”
??周毓愕然抬頭去看霍湘，霍湘卻隻看著他，仿佛這屋裏不曾站著謝蘭霄。
??周毓不由得又去看謝蘭霄，隻見謝蘭霄仍舊側身站著，甚至都沒看這邊一眼，但是同作為男人，他清楚地看見，謝蘭霄的身體和表情都像是被冰凍住了，冷寂森然而又僵化。
??周毓心裏也不好受。
??他搖搖頭，說了句沒事後就嚐試著自己站起來。
??可他剛才一直沒有還手，謝蘭霄又毫不手軟，他也確實是傷得不清，努力了幾次竟然都沒能站起來。
??霍湘伸手，徑直挽住他手臂，明明白白地要幫他。
??周毓喉結滾了滾，到底還是借助霍湘的力量站了起來。
??但霍湘自己也是一個病人，扶著人高馬大的周毓，她踉蹌了下差點膝蓋一軟跪下去，最後反倒是周毓反手一把握住她，輕聲提醒：“當心，湘湘。”
??霍湘輕吐了口氣，搖頭：“我沒事。”
??她話音剛落，一直站在一旁的謝蘭霄像是終於不堪忍受，扭頭就出了房間。
??原本站在門口的陸珈桉深看了眼霍湘，最後又冷眸盯了眼周毓，也跟著走了。
??待腳步聲遠去，霍湘將自己的手從周毓掌心抽了出來，轉身去將房門關上了。
??而後她走到桌邊，倒了一杯水遞到周毓手邊。
??周毓接下後，霍湘就走開幾步，與他隔著一段距離站定。
??周毓見她這樣，垂眸：“湘湘，對不起。”
??霍湘麵無表情：“你傷得很重，得去醫院。”
??見她不接話茬，周毓知道她生氣了。
??於是他嚐試著站起來並走到霍湘身邊：“湘湘，我……今晚的事……”
??他抿緊唇，竟然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但他知道霍湘心思玲瓏，一定知道他想說什麽。
??果然，霍湘在片刻的沉默後，說：“謝蘭霄本就是私生子，他定然最恨的就是被欺騙、成為被利用、被拋棄的那一個。所以如果讓謝蘭霄知道霆思哥哥的存在，如果讓他知道我從一開始接近他就是為了別的男人，那麽後果可想而知。”
??“誰也不知道他會有什麽舉動，但毫無疑問的是，不論是我，還是霍家、還是霆思哥哥，都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當然，霍家更不會放過我，到時候說不定會想方設法把給我的那些錢全都收回去……真到那時候，我死不足惜，霆思哥哥可就真的走到絕路了。”
??說到這裏，霍湘才掀眸看了周毓一眼：“這些利害關係我都知道，所以你不用過多解釋，這件事嚴格說起來，反而該是我感謝你。隻不過這樣一來，你在謝蘭霄的公司肯定是待不下去了，而且按照他的手腕，你往後的職業生涯，肯定也會大受影響。”
??周毓看著她，見她說感謝的時候眼底是真摯而不是冷漠的，心頭頓時一熱，他頓時自愧不如，甚至覺得自己齷齪，所以他又往霍湘挪了步，說：“其實也不完全是這樣，我也是有我自己的私……”
??“周毓哥，你先去衛生間處理下，我送你去醫院。”霍湘打斷他，並側過身去找了一條毛巾遞給他。
??周毓那點有關自己心事的話被堵在嗓子眼，他知道霍湘是故意不願意聽，所以他隻好將其咽了回去，勉強笑著接過了毛巾。
??在他強撐著往衛生間走的時候，霍湘突然又叫了聲周毓哥。
??周毓立刻轉過身。
??霍湘站在鋪著劣質白床單的大床邊，低垂著眉目默了幾秒，才又抬頭看他：“我欠你太多，有機會，我一定會還你這份情的。”
??周毓下意識地想說不用還，可他頓了頓，心道自己今晚已經瞞著霍湘做了這事，已經是愧對她，所以他默了下後說：“好，那你記著我這份人情。到時候我要是走投無路吃不上飯了，你記得別讓我餓死就行。”
??他有意拿這話緩和氣氛，於是霍湘彎唇，笑了笑。
??看著周毓轉身進去，霍湘唇角的笑，立刻就消失無影蹤了。
??她本就在發燒，經過這一番折騰，更加難以支撐，立刻就撐著床沿坐下了。
??她垂下眼眸，腦子裏一直重複的事情，竟然不是如何解決眼下的困境，而是謝蘭霄那個頹唐的側影。
??謝蘭霄在她心裏一直是一個薄情寡義隻談利益和生理欲望的狠戾商人形象，她幾乎沒見他動過真情緒，連梅綃那樣折騰，似乎都沒在他心上攪弄起半分漣漪。
??但今晚，他……
??霍湘猛地收住思緒，將那個明明已經浮上來的想法強行按了下去，並在同時也將謝蘭霄驅趕出自己的腦海。
??……
??等周毓收拾好從衛生間出來，已經是半小時之後了。
??霍湘正坐在床沿，垂眸盯著掌心的手機發呆。
??周毓喉結滾了滾，正準備叫她，霍湘察覺到動靜，立刻將手機放進包包裏，起身來扶他。
??周毓的右半邊臉已經腫的很高了，嘴角那一片更是觸目驚心的黑紫色。
??還有，他走路時，也是一手輕按著腹部，連身子都已經直不起來了。
??霍湘心頭浮上歉疚：“周毓哥，你……”
??“我沒事。”周毓笑笑，“對了，因為你中暑暈倒了，後來又發了高燒，所以還不知道後來發生的事。我已經找信得過的人把霆思轉移到鯨城一家權威醫院了，周姨自然也跟著過去了。”
??他一頓，看向霍湘，聲音柔下來：“周姨臨走前，還來病房裏看過你。”
??雖然周蘭芝當時並沒有進病房，而且一句話都沒說，隻在門口站了不到一分鍾就走了，但是周毓看得出，周蘭芝對霍湘的態度已然改變了。
??周毓又說：“因為你在謝蘭霄身邊這件事並不適合讓更多人知道，所以我隻說你現在到處在給霆思籌醫藥費，沒提梨城和霍家，更沒提謝蘭霄。”
??霍湘點點頭，隨即突然意識到，自己醒過來以後，竟然一直沒有想起宋霆思，更忘了問周毓是怎麽安排宋霆思的……
??她莫名有點心慌，忙定了定神，扶著周毓一路往賓館外去。
??兩人走出賓館大門，霍湘抬眸望了圈，本想去找周毓的車停在哪兒，結果目光忽然定住。
??不遠處的馬路邊，停著一輛黑色林肯。
??那是謝蘭霄的車。
??她還以為，經過剛才的事，按照謝蘭霄的個性、按照她和謝蘭霄之間那點等同於沒有的感情，他肯定早就因為不想再看見她而離開了。
??但他居然沒走嗎？
??霍湘的心跳控製不住地加快，但腳下的步子卻沒有再邁出去半步。
??周毓見她停住，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發現那輛黑色林肯後，神色不由黯淡下來，但他還是盡量麵色淡然地溫聲開口：“湘湘，你要不要過去跟謝總說兩句話？”
??聞言，霍湘收回視線，垂眸靜默一兩秒後，搖了搖頭。
??她自嘲一笑：“我們已經親手給他戴了一頂綠帽子，現在還主動過去找他攀談，算什麽？而且，我和他也沒什麽能說的了。”
??周毓張了張嘴，本還想再勸，但最後他什麽也沒說。
??霍湘於是沒再看那邊，重新扶緊周毓：“周毓哥，你車停在哪兒了？”
??周毓指了指與黑色林肯所在的位置完全相反的方向，霍湘往那邊看了眼，轉身，背對著黑色林肯一步走遠。
??……
??黑色林肯裏，坐在副駕駛的陸枷桉看著霍湘和周毓遠去，不由皺眉通過車內後視鏡看了眼後座的謝蘭霄，發現原本在閉目養神的謝蘭霄此刻正微眯著眼，看著霍湘離開的方向。
??謝蘭霄的麵色看起來沒有任何波瀾，甚至連眉宇都沒有半點褶皺，好像是隻在看兩個毫不相關的陌生人。
??但陸枷桉了解他，知道他看起來越是平常，內裏掩藏的波濤就越是洶湧。
??陸枷桉不由自責，後悔當初不該一時心軟幫了霍湘。
??謝蘭霄今日遭此不幸，有他陸枷桉的責任。
??愧悔之下，陸枷桉還是硬著頭皮開口：“霄哥，天快亮了，我們這就啟程回去？”
??……
??霍湘將周毓扶進後座坐好，又將車裏的靠枕墊在他腰後，這才退出車裏，繞到駕駛室一側。
??她拉開車門，正準備彎腰坐進去，她搭在車門上的手腕，卻驀地被人從後攥住。
??霍湘身子一僵，驀地轉過頭。
??那時候，天初亮，夏日霞光從他身後籠罩過來，隻投了一個身材高大的剪影在霍湘的眼眸中。
??但那一刻，霍湘眼眶一熱，無端的眼淚差點就控製不住地滾落而下。
??那一刻，她沒有掩藏住自己的情緒，呢喃著喊了他的名字。
??可惜她聲音太小了，小的連她自己都沒聽見。
??而謝蘭霄一雙深眸在背光處死死地盯著她的眉眼，也是一句話都沒說。
??遭此大辱，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沒有選擇直接離開，而是一直坐在車裏等著。
??好不容易看到她出來，卻仍舊是和周毓肩並肩手挽著手。
??所以當他看見她隻短暫猶豫過後就選擇轉身離開，一點也沒有要上前來跟他謝蘭霄解釋抑或道歉的意思的時候，他怒火中燒，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就追過來要收拾她的。
??可是眼下，兩人近在咫尺，他看著霍湘蒼白的臉、慘敗甚至有些幹裂的嘴唇，看著她亂糟糟的頭發和滿眼的狼狽驚慌，他滿腔的怒火突然就哽在了喉間，怎麽也沒辦法下定決心發泄到她身上。
??那一瞬間，謝蘭霄也曾懷疑過，霍湘與周毓之間的這一切，是不是另有隱情，是不是他先入為主有所誤會……
??一時之間，兩人各自心緒翻轉，誰都沒有說話。
??但是在這場無聲的對峙裏，霍湘發現，謝蘭霄緊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在顫抖，像是在極力抑製著什麽情緒。
??霍湘原本用了全力才逼回去的眼淚瞬間就掉了下來，她不由在心裏問他：謝蘭霄，你又何必……這麽卑微。你該走的，走了以後隨便用什麽辦法來懲罰我報複我，我都認了。
??可是謝蘭霄啊，你留下來幹什麽？
??你現在追過來，又是在幹什麽？
??謝蘭霄，這不該是你。
??憑我與你的關係，你也不該是這樣的反應……
??霍湘隻覺心髒一陣刺痛，她驀地偏過頭，閉了下眼睛，將眼睛裏的淚水全都逼出眼眶後，才掙動了下，想把自己的手腕從他掌心抽出來。
??她的動作打破僵局，謝蘭霄像是怕她真的掙脫了，五指間的力道更大，連身子都猛地向前傾了傾！
??於是霍湘回頭的時候，鼻尖險些擦過他的薄唇！
??霍湘心裏一慌，驀地就將身子往後仰了仰，借勢皺眉看他：“你幹什麽？”
??“幹什麽？”謝蘭霄像是無意識地重複了這三個字，而後才回過神來，他看清霍湘眼底的警惕與戒備，就扯唇笑出聲了，他盯著霍湘的眼睛，“霍湘，事到如今，你倒反過來問我幹什麽？嗯？！”
??他說話時，扣在她手腕上的五指越來越用力，像是恨不能把她的手腕給徒手捏斷捏碎！
??霍湘疼的眼睫直顫，再沒辦法分神想其他的，隻是抿著唇，眼神倔強地憑著本能又掙紮了下。
??謝蘭霄卻完全沒有放過她的意思，霍湘疼得手都開始發抖，終於忍不住出聲：“痛，謝蘭霄，好痛……”
??謝蘭霄太陽穴兩邊的青筋都凸了起來，像是根本沒聽見她的話，依舊還在用力！
??直到霍湘的臉色越來越蒼白，連身子都因為疼痛而向下蜷縮的時候，謝蘭霄瞳孔驟然一縮，這才一把將她扔開！
??霍湘靠著車子，過了好一會兒才從那種疼痛中緩過來。
??在這期間，謝蘭霄就那麽一直冷冷地看著她，不發一言。
??直到車子裏的周毓實在忍不住，下車走到了霍湘身邊，抬手想要去查看她那被攥得起了紅痕的手腕時，謝蘭霄才突然極短又極諷刺的笑了一聲。
??周毓的動作頓住，卻沒有立即將手收回。
??謝蘭霄盯了眼周毓那手，等周毓徹底將手收了回去，他才森冷而嘲諷地一笑：“我該說你們款款情深呢，還是恬不知恥、當著我的麵還這樣不知收斂？！”
??霍湘與周毓都垂眸，沉默不語。
??謝蘭霄等了幾秒鍾，突然覺得自己才像這場背叛中的最大醜角兒，一時倍感疲憊和意興闌珊。
??他仰頭，習慣性地去扯脖子上的領帶，將領帶粗暴地扯下來後，他才再度偏頭看向霍湘，似乎再也不想再霍湘浪費時間了，神情間充滿厭惡的戾氣。
??但他喉結滾了又滾，最後還是麵無表情地問：“霍湘，你有兩個選擇。第一是現在就丟下他跟我走。第二是，我……放你跟你他離開，絕不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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