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地下的怪物
次日，進山。
??因為我們是探路小分隊，其實也不是很隆重，每個人除了必須裝備之外，其他的任何東西都沒有帶，由巴桑帶路，野啞巴打頭陣，我們幾個尾隨而前。
??阿德拉瑪屬於雪頂，底下是生態區，所以其實進山的路程也不是太過崎嶇，再加上我們幾個人身體都還可以，沒有什麽高原反應，所以在巴桑一邊科普一點帶路的“旅途”下，我們用了一天的時間，到達了巴桑和我們說的一處落腳點。
??巴桑告訴我們，這裏，是正常人直線距離的狩獵區，一般情況下，沒有人會繼續往這個方向再深入下去，因為這裏雖然森林茂密，可是卻沒有什麽野獸，也沒有水源，所以獵人一般情況下不會過來這邊，更不會往這裏麵再進去。
??這裏就好像是巴桑活動的邊緣線，他年輕的時候也往裏去過不少次，可是因為裏麵真的沒有收獲，所以巴桑也就不再進去了，就是在這個探知的過程裏，巴桑有一次迷路了，到達了月亮錯。
??他年輕時就已經是這裏的好獵手，所以這認路的功夫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但是那一次，巴桑迷路了，具體為什麽迷路，巴桑自己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就好像是自己鬼迷心竅了一般，後來巴桑想一想，可能不是鬼迷心竅，而是山神故意讓他發現了那個地方。
??用巴桑的話說，這就是緣。
??到達月亮錯的時候，巴桑其實已經筋疲力盡，說是彈盡糧絕都不為過，這裏周圍沒有水源，也沒有任何的動物，所以當時他看到了這月亮錯的時候，以為這是幻覺，可是當他觸摸到了月亮錯裏的水時，他終於清醒過來，這是他活下去的希望。
??可以這麽說，阿德拉瑪救了他，月亮錯救了他。
??月亮錯裏的水是溫熱的，卻不是溫泉，隻是和體表差不多的溫度，或者是說稍微熱一些，不適合泡澡，不過後來巴桑覺得，這裂縫裏應該是有地熱的，隻是通過其他的出口導出去了，這裏隻是一部分尾水，所以不算太熱。
??有了水源，巴桑也好像是靈魂開竅了一般，跌跌撞撞花了三天的時間回到了舍瓦，休息了好幾天才緩和過來，那個時候的巴桑年輕氣盛啊，所以還想再去那個地方，倒是這一次，來往的極其順利，巴桑告訴我們，那也是這樣的一個五月天，天氣不冷不熱，太陽高懸天空，每天下午五點的時候，太陽會繞過這群山裏朱峰的山頭，在天空劈開兩道霞光，那是阿德拉瑪的奇景。
??當時的巴桑還發現了一個細節，那就是如果在五點的時候，透過月亮錯的崖壁，可以看到壯觀的霞雲現象。
??在巴桑的觀察裏，在五月的五點，月亮錯崖壁上的霞雲隻有一個圖案，像一盤醃奶渣，又像是街上買那個那些新式的服裝上，花裏胡哨的印花。
??他看不出來一個所以然，並且巴桑也畫不出來，他畫個地圖倒是拿手，但是像這麽複雜的圖案，巴桑還是覺得自己才疏學淺。
??不過巴桑說著說著，還是和我們大致的畫了一下，隻是這個時候，我是連他畫地圖的水準都開始質疑了。
??那一兩年的時間裏，巴桑常常去月亮錯，現在回頭算起來的話，也有個二十多次了，雖然有幾次還會找不到路，可是卻也算是摸索出來了自己的一個方法，所以十年之前，當偃惹的隊伍要找月亮錯的時候，巴桑也就帶他們去了。
??說到這個的時候，我們已經夜色下停隊，眾人一起烤著火吃飯，還順帶聽巴桑說故事，和看這一輩子可能都再也看不到的璀璨星河。
??這是一片我感覺似曾相識，卻又從來沒有見過的星空，我在很多圖片上見過，可是卻從來沒有這樣近距離的觀看。
??或許我們相隔光年之外，但是我卻覺得自己無比的接近天空，如果有機會，你一定要去藏山之上，在篝火旁邊，抬頭看星空，那種星空的距離和落差，讓你會覺得自己容於天地，忘卻自己的身份，自己的一切。
??隻是這個時候我卻還是有些煞風景，因為……。
??在這樣的星空之下，我卻問巴桑說道“你難道不會以為他們那一隊人，不是什麽好人？月亮錯那麽神聖的地方，你說帶他們去了就去了？”。
??倒是巴桑，忽然露出了一副智者的笑容，然後語氣淡然的說道“如若他們是要做對阿德拉瑪不好的事情，阿德拉瑪也不會讓他們離開這裏，在我們這裏，諸事都講一個緣分”。
??看著這樣的巴桑，其實我有一些尷尬，他們這種人，生活的不能說是與世隔絕，但是卻也算是清心寡欲，他沒有遠大的抱負，也沒有什麽生活的包袱，活的灑脫，內心平靜，這是多少在城市裏浮沉了許久的人，最想要得到的東西。
??“緣分是一個很奇妙的東西，你的生老病死是緣，喜怒哀樂也是緣，緣分到了，業障滿了，該來的就會來，我的命不好，所以該來的還沒有來”巴桑說著說著還咧嘴笑了笑，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笑容，仿佛不染一絲塵埃。
??他的這一句話，似乎是觸動到了沈夜，沈夜一邊戳著那燃燒的火堆，一邊兀自說道“如果沒有緣分呢？緣分一直不到，就不會見到了吧？”。
??“事在人為”野啞巴接下了沈夜的話，然後繼續說道“阿德拉瑪會保佑你的”。
??隻是，還沒有等野啞巴煽情完了，小九在一旁就翻著白眼說了一句“因為你的命也不好，阿德拉瑪一定是會可憐你的”。
??雖然小九的話，聽起來似乎是有些冒犯阿德拉瑪，可是巴桑卻沒有生氣，在他們的心裏，雪山的神是他們自己的神，他們不會迫使別人如何如何，因為在巴桑的心裏，自己的所作所為，才是對神尊敬的體現，他人是他人，自己是自己。
??他們是來俗世修行的，不是僧人，他們自己既是苦厄，自然不會妄擾他人。
??又鬧了一會兒，我們便爬進了睡袋，留小九先守夜，小九剛剛還能嘻笑怒罵來著，可是當我們全部入睡之後，她卻仔細回味起來了巴桑的話，一切都是緣分啊，她能做的，隻是竭盡自己所能，努力的接近終點，而這是不是會有一個好的結果，那就是另當別論了。
??其實小九想著，自己賭這一把，是不是賭對了。
??換夜的時候，是沈夜接班，看到了沈夜起來了，小九又添了點木材，然後說道“你可以再休息一會兒的，我還不困”。
??“明天還要趕路，你好好休息吧，你的身體還好麽？”沈夜說著說著倒了一杯熱茶給小九，小九看了看，沒接，然後兀自說道“喝了會水腫”。
??沈夜怔了怔，然後自己喝了。
??看著又回到了自己身邊的沈夜，小九往後麵的樹幹上一靠，伸了一個懶腰，接著說道“你是你們沈家唯一一個沒有病變跡象的人，你們家老爺子甚至因為這個事情，還做過親子鑒定”。
??“我知道”沈夜的回答沒有什麽感情，但是字字句句裏，卻總是讓人感覺有一種奇怪的落寞在其中。
??而小九似乎是說上癮了，然後繼續說道“你應該慶幸還是應該覺得倒黴呢，你沒有病變，但是你卻負責起為其他病變的人犧牲的責任，嘖嘖嘖，你們家的這些人，太在乎整體了，活的瀟灑一些不好麽”。
??“家族存在的意義，就是這種血緣關係吧，一個陌生人和另外一個陌生人可以在一起，可是一群陌生人和另外一群陌生人，卻沒有辦法達到全部合二為一的肯定，家族的存在，就是在提供給許多人在一起的機會，隻是，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而已”當沈夜忽然說出如此有哲理的一句話時，小九忽然又畫風突轉的一巴掌拍到了沈夜的後腦勺上，接著說道“你是在說我孤家寡人一個是社會的怪物是麽？”。
??“當然不是”沈夜趕忙改口，接著往旁邊挪了挪，繼續說道“你是地下的怪物”。
??原本沈夜自己的這一句玩笑話會迎來小九的巴掌，但是事實上，小九卻是難得的露出了落寞的表情，然後兀自說道“是啊，地下的怪物……”。
??其實很多時候，小九也覺得自己是一個怪物，因為她不同於常人，裏裏外外都和正常人不一樣。
??一開始小九以為，自己的不同尋常，會隨著她隱姓埋名開始，逐漸消失，可是事實上呢，那天她見到了偃惹和野啞巴。
??從此，她就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或者說，她提早踏上了自己的歸途。
??正去巴桑所說，她的命不好，所以該來的，總是不來。
??不該來的，卻提早向她發出的邀請函。
??命不好這三個字，似乎也是沈娮卿喜歡提的。
??她看了一眼沈夜，忽然有抬頭看起來了天空，天空還是那一片天空，沒有變化，可是人，卻已經不是當年的人了。
??“你快休息吧，時間不早了”沈夜突然見到這不一樣的小九，立馬第一反應就是讓小九去休息，當看到了小九忽然又露出的正常的神色，佯裝抽自己卻沒有抽，而是轉身去睡袋裏麵了之後，沈夜的心裏，卻好像是突然有了一塊放不下的石頭。
??這一塊石頭也許是早早的就在沈夜心裏埋下了種子，之前的他一直在逃避這一切，可是現在，這一塊石頭，終於已經懸空到他忽視不了的高度了。
??其實沈夜還是一個太小孩子氣的人，他可以接受那種嘻嘻哈哈懟天懟地的小九，但是卻無法麵對忽然露出這種落寞神色的小九。
??他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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