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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黑牛

  拒狼城是一座邊陲城,常駐人口不過萬,卻在元王朝的軍事布防體係中有著不的地位,除了軍事,邊防貿易也是拒狼城地位拔高的重要原因。


  可惜對於居住在這裏的百姓而言,這裏的特點除了戰爭和混亂,就是資源的缺乏荒涼,他們難以看見繁華與安定,隻是在苦寒之地捱日子的可憐人罷了。


  這裏的百姓,一開始都是駐防兵卒的妻子兒女,隨著兵卒的戰死和退伍,一代代繁衍下來,加之邊陲商貿和當地的特產交易,這裏也就逐漸成了一座有了生氣的城市。


  蒼莽而古老的城市,已經在白蘭山脈邊緣屹立了數百年,一次次的城破人亡,又一次次的重建,讓這座城市像是位百戰老兵,沙場搏殺的悲壯後,滿身的創傷訴著鐵血和頑強。


  清晨的薄霧沁入人的皮肉,讓人凍的直哆嗦,朦朦朧朧的霧色中,一個高大的青年男子肩上扛著一根粗大的鐵棍,身姿矯健的大步而來。


  青年虎背而熊腰,倒三角的上身充滿力量感,加之接近一米九的身材和凶煞的氣勢,讓人不自覺就離之三米外了。


  青年路過一家煎餅店,咽了咽口水卻沒有進去,他知道身上沒錢,沒錢卻買東西會挨打的,盡管他一拳頭能打死人,但打死了人,結果很不好。


  煎餅攤的老板看了他一眼,大夥都知道這是個蠢呆的,心智還不如個孩兒,故而毫不畏懼的笑道:


  “大黑牛,走這麽快,是不是趕著回去犁地?哈哈,你要是學兩聲狗叫,我就送你個燒餅吃。”


  他一旁的客人也跟著道:“你要是在地上爬兩圈,我手裏這兩個燒餅也歸你了。”


  外號大黑牛的青年沒有理會,他知道這些人不懷好意。


  他身上若有財物吃食,外人會想辦法糊弄了去,若沒有,也會在精神上掠奪點什麽或者找點樂子。


  自己雖然蠢笨,可吃的虧太多了,現在也不是毫無防備。


  蒙蒙亮,街市就有了人氣,不少商販可不會漏過兵士們換防的賣貨好時間。


  走了接近刻鍾,青年已經快到家了。


  一個好生養的女子走了出來,皮膚不算白但十分有生命力,身高一米六五上下,看起來隻有二十來歲。


  女子笑著迎了上來,用布給他擦了擦露水,又整了整衣衫,道:“給你燒了桶熱水,自己好好擦擦吧,可別要我給你洗,教過你好些次了,得自己洗了啊。”


  高大壯實的青年傻嗬嗬的笑,胡亂衝幹淨了就出來吃早飯。


  飯桌上,一個男人,一個女人,一個九歲的半大男孩。男人坐在首席,木桶做飯碗猛吃著,女人給他和孩子夾著菜,一邊嘮嘮叨叨的叮囑一大一兩個男人,而他們兩個則不住的點頭。


  男人女人和孩子,這看起來就很像個家了。


  事實上,這也確實是個家。


  青年很喜歡這個家。


  在這個家他有吃有喝,有女人關心伺候,她也不欺負他蠢笨,而這些是他在周圍都是粗鄙之人所難以獲得的。


  那些人不欺負他算計他,就算燒高香了。


  家裏是個溫暖的港灣,所以他一有時間就回家,更喜歡在發軍餉的時候回來,因為倩娘會笑的很開心,更會做很多很多好吃的犒勞他。


  有好飯吃,有好覺睡,有好女人碰,這是他一年前從來不敢想的。


  從有記憶開始,他流浪了十幾年,荒郊野嶺遊蕩過,失手打死人在監牢住過,礦場呆過,浪蕩在這邊陲,反而過上了他過去從沒有的好日子。


  女人對這個家也算滿意,大黑牛救過孩子他爹的命,更有袍澤之情,孩子他親生父親在戰死之際,托妻獻子給了眼前這個男人。


  沒有這個男人,她和孩子根本不可能立足,不得早就被連人帶骨頭給吞了。這樣的世道,能活著就很不容易了。


  對於大黑牛,除了他的癡傻和愚笨,心智隻有六七歲外,她沒什麽不滿意的了,甚至於這個缺點在她眼裏也是優點。


  身材孔武有力,讓她有安全感。當兵也能養活一家三口,承擔了男人的責任。不打不罵女人還聽話,這一點更是讓其他婦人羨慕的很。


  能吃飽喝足,能健康活著,能不受人欺負,能有衣有住,能養活孩子長大,這樣的日子已經是難以想象的了,她很是知足。


  在這個家裏,唯一不滿的,大概隻有一直排斥大黑牛的少年壯實了。


  這個大黑牛又呆又傻,卻代替了他父親的位置,享受他母親的照顧和溫柔,這讓他很是不滿。


  在周壯實看來,這個繼父很是不好,遠沒有親爹在的時候讓他快活。


  他不會教導自己什麽,在外不僅讓自己沒自信,更被一次次的嘲諷。


  他想要的隻有自己的親爹,而不是這麽一個狗屁後爹。


  “我吃完了。”大黑牛用袖子抹了抹嘴。他沒自己吃飽了,因為他這輩子沒吃飽過,沒吃足過。


  倩娘道:“那你先睡一覺吧,下午和我一起賣草席草鞋草帽去。”她一個女人,模樣還這般不錯,一個人出去不得就會遇到麻煩。


  她白多半是要做織草席之類的活計的,大黑牛三五才有一次白輪休,可要抓緊機會擺攤賺些銅錢。


  要是生個病遇見點意外什麽的,沒點儲蓄怕是朝夕之間就要家破人亡了,上次的意外就是個教訓。身上沒錢,她就很沒安全感。


  大黑牛傻嗬嗬的點點頭。


  一覺起來就是晌午,吃好了的他哪怕睡的少些,精力也會迅速恢複。


  壯實在母親旁邊學著製鞋,累了就會起來打兩套拳,看起來倒是虎虎生威,可惜沒力沒勢就是個花架子。


  大黑牛沒事幹的時候不愛動彈,他的肚子時常微微的咕隆響,這個填不飽的肚子,他也懶得理會,因為沒那麽多的糧食去填。

  躺在席子上,肚子上壓著根鐵棍,他一邊發呆一邊看上的雲彩和藍。


  他簡單的腦子,裝不了多少東西,邏輯也簡單,但卻一直思考幾個人生大問題。


  “我是誰?我從哪裏了?我要做什麽?”


  少年時他曾經和瘋子一樣逮著路人就問,問了幾千幾萬遍,卻依舊沒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他雖然傻,可他覺得,自己可能是個非常厲害非常有來路的人。


  可現在,他居然什麽都記不得了。


  這讓他這簡單的大腦也極度的憤怒和不滿。


  隻是這種簡單的生活他都習慣了,那種幻覺也越來越淡,他再也不問自己是誰的傻問題了。他已經夠傻的了,不能讓自己看起來更傻了。


  他就是大黑牛,一個守城的士卒,一個有女人的男人,家在這裏。


  下午,他們三個一起上街市賣草席,街市上談不上人潮擁擠,可也算有些人流量。


  草席、草鞋、草帽之類的放在地上,年少的周壯實吆喝著,聲音又響又清,倩娘則露著笑臉和人談買賣。


  至於大黑牛,他就是個門神,席地而坐也看起來像個黑鐵塔。除此之外,也沒什麽別的作用。


  他不知道該怎麽商談,百以內的算術都一團漿糊,真讓他做買賣,不出半個時,就能被人算計的一文不剩還要欠債。


  人來人往,人人都知道自己是誰,從哪裏來,以後要做什麽。


  隻有他,所有的東西都是別人告訴他的,而不是心裏的答案。


  這很不好,他很不喜歡。


  街市上一個彪形大漢腰間垂著把屠刀,肩上扛著半片豬肉,咚的一聲扔在案板上,手起刀落切條售賣。


  這個時間點,也不知道鄭屠夫賣的什麽肉。


  大黑牛瞥了鄭大富一眼,他很不喜歡這人,上次自己買肉,三斤肉缺了半斤不,肉還是隔夜的。


  這讓他回去後,被倩娘抱怨了半晌,倩娘來理論,還被這屠夫拉拉扯扯占了不少便宜。


  大黑牛見鄭大富挺著腦袋瞟倩娘,舉起沙包大的拳頭,又指了指鄭大福那矮塌塌的鼻子。


  他的鼻子本來很挺,結果被大黑牛一拳給結果了。


  大黑牛的舉動讓鄭屠夫很是惱火,險些火冒三丈,自己力大勢壯,在街上也是條漢子,上次居然在這斯身上栽了跟頭。


  鄭屠夫拍了拍錢袋子,冷哼一聲,上次衝突自己的鼻子雖然塌了,可這個傻大個也賠償了許多銀錢才了事。


  見對方這動作,大黑牛吃了一癟,家裏沒錢,他賺的軍餉除了一家的口糧,實際上沒多少剩餘。上次的賠償,可讓倩娘心疼死了,她是個愛財的,因為這件事讓他當了整整半個月的和尚。


  哪怕他有萬夫不當之勇,也吃不消這種事。這樣的教訓,他一直記得死死地。

  “鄭屠夫,今日這肉有些不新鮮呐。”巡街的捕頭威風凜凜,塗有根拿刀鞘拍了拍豬肉。


  鄭屠夫忙是給笑臉,偷偷塞了百十文錢出去,這本就是死豬肉,如果不是病死的豬,哪裏會在這下午掛賣。


  塗捕頭掂量一二孝敬,點了點頭,道:“倒是懂事。”


  “您可是仁義雙全之人,我那是打心底敬仰。今晚可有時間,我們一起去繁花樓逛逛?”鄭屠夫開口。


  “不去了,家裏母老虎看的嚴實。”塗捕頭瞥了一眼街市上的倩娘,喉嚨滾動,聲道:“那個女子想來是好滋味,比樓裏的低賤貨色好不知道多少倍,你沒嚐過?”


  得不到的好顏色,那才叫人心動。


  鄭大富歎氣:“上次試了試,不是挨了一拳頭嗎?那個傻大個雖然傻,可拳頭是真硬。您塗大哥也幫忙了,照樣沒如意啊。”


  “再硬,能硬的過王法?”塗有根冷笑,“等有機會,你便看我手段,你在明我在暗,就讓他家破人亡,那女人還能不從?”


  上次的事,讓他們荷包鼓了鼓,現在錢早就花光了,哪裏能忘記這麽一隻能薅羊毛的笨羊呢。


  更何況,他的上頭和軍營的頭頭爭權奪利著呢,製造機會抓一抓那群大頭兵的把柄也正合上意。


  街市上人來人往,誰能想到這光化日之下,會有如此鬼蜮的人心。


  大黑牛發著呆,看著人來人往,也看見一個商販新落座,擺著一個個的木雕。


  他眼神很好,二三十米外的木雕,他連突出的木刺都能看見。


  一個個木雕神態各異,這很引起他的注意,感興趣的東西很能消磨人的時光。


  忽然,他的注意力全都落在一個木雕上,整個人的精神都灌注了進去。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關注那個木雕,也不知道那個木雕刻的是誰,但他知道那對自己很重要。


  端坐的大黑牛站了起來,直愣愣的走了出去,奔向木雕攤,一把拿起那個讓他心神全部關注的木雕。


  “我要了。”


  他的眼神亮的可怕,卻對外界全無感應。


  無論是攤主討債的喝聲,還是倩娘和他話,讓他把木雕還給人家後的無奈,以及氣呼呼給錢的生氣。


  攤主覺著一個河裏飄出來的木雕,能訛一百文錢,那是占了大便宜。倩娘同樣覺得,一個不能吃喝不能用的木雕,根本就不值得她這一個下午售賣草席的收入。


  可大黑牛今執拗的過分,她又能有什麽辦法呢?總不能和訓斥孩子一樣喝罵自己的男人,盡管他很笨。


  世人可以不講良心,她不能。大黑牛對這個家的付出,遠不是一個木雕能比的。


  此時大黑牛,目光緊緊盯著木雕上的那個男人,識海中亮起了無盡的光芒。


  前世的記憶,一瞬間澎湃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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