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過往
商周捂著胸腹蜷縮成一團，衣服遮掩下，因為穿越而淡去的傷痕在隱隱作痛。
??那是他十二歲時留下的。
??傷口雖然早已愈合，但他怎麽也忘不了那一天的午後，那群所謂的玩伴施加在他身上的痛苦！
??他們嬉笑著用碎裂的玻璃片在他身上劃過，滲出的血液染紅了草地，哪怕自己拚命掙紮，哀求著，也無濟於事。
??他怎麽也忘不了他們圍觀的眼神，好奇、戲謔，還有濃濃的興奮，純粹得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惡意。
??就像是用手擰開雛鳥的脖子，或者揪下它的翅膀，然後不斷拋上高空，看著它掙紮墜地，發出慘叫，直到無法再動彈。
??他知道，那些小孩之所以會這麽對他，不單單是為了施虐的那一點快感，更多的，隻是為了好玩而已。
??最後，失血過多的他，被送進了診所。
??感謝未成年人渣保護法，那些小孩不需要為此負責。
??帶頭那個小崽子的家長也來了，西裝革履，一派成功人士的做派。
??他們當著受害者的麵，不輕不重的口頭批評幾句，然後像打發乞丐一樣，扔下兩百塊醫藥費走了。
??諷刺的是，當他傷愈回到學校，昔日的迫害者在學校裏被奉為英雄，前呼後擁，仿佛是他拯救了世界。
??而作為受害者，他就好像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被完全孤立、排擠。
??在嘲笑中度過了半個學期，沉默的他本以為事情會慢慢過去，但結果卻換來變本加厲的欺辱。
??他的課本被塗鴉，作業被撕毀，他的書包筆盒經常丟棄……
??第二年，他十三歲，他與曾經的那些同學漸行漸遠，除了父母，沒有人在意這個孤僻的小鬼。
??也是在那一年，一個黃昏，殘陽如血。
??放學的路上，他用一根糖葫蘆的竹簽紮穿了那個小孩的眼球……
??他完全沒有料到，一個人淒厲的哀嚎可以如此悅耳動聽，那種震顫靈魂的感覺，讓他興奮到頭皮發麻。
??在他的記憶裏，世界上再沒有能與之相媲美的風景。
??那一次，他笑得酣暢淋漓，用最真誠的心意，歌頌著未成年畜生保護法……
??他也從不曾忘記對方父母那張猙獰變形的臉，就像被搶走了新鮮大糞的野狗。
??很難想象，衣冠楚楚的體麵人，也會露出那樣氣急敗壞的表情。
??他們歇斯底裏地對著他不停狂吠，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他們張牙舞爪，噴火的目光幾乎將他燒成灰燼。
??他們恨不得戳瞎這個小崽子的眼睛，因為在那裏麵，他們看到了某些大逆不道的東西，這讓他們感覺自己受到了極大的侮辱。
??他們試圖用最惡毒的表情，恐嚇麵前這個侏儒一樣的小雜種。
??他們撕開風度翩翩的偽裝，毫無顧忌地咒罵著，甚至抓著他的衣領，把他按在牆上，就像對待故障的電器，拚命搖晃捶打。
??他們告訴他，賤種，就該有賤種的樣子！
??像他們這樣高貴的上等人，欺負他這樣的賤種，是給他麵子，是對他的恩賜，他應該心懷感激，就該順從地舔舐他們的鞋底，而不是該死的去怨恨和反抗！
??……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價，無論有沒有償還的能力。
??那是他第一次露出獠牙，第一次掙脫枷鎖看到‘自由’，但也是唯一的一次。
??然後，他就被名為‘家人’的鎖鏈死死鎖住，無法動彈。
??家人，他唯一的家人就是父母，他們為他付出了太多，多到他無法償還。
??這份愛是如此沉重，重到壓彎了他的雙膝，重到把他壓得跪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他永遠也忘不了父母低聲下氣為他求情時的模樣，他們就像電視裏演的罪犯，任由對方唾罵。
??那一聲聲響亮的巴掌，讓他心中的某根弦‘啪’地一下，斷開了。
??如果要問這世上有什麽是不可原諒的，那麽貧窮，絕對算是一種罪。
??有些人的貧窮是與生俱來的，想要掙脫這份罪孽，隻能付出比常人多得多得多的努力。
??而努力，不一定有回報。
??貧窮限製的不隻是想象，還限製了一個人的人生，但當自己成為貧窮的罪魁禍首時，商周隻能選擇‘自首’。
??人生是不能回檔的遊戲，在這短暫而漫長的遊戲中，‘玩家’每時每刻都在麵臨選擇。
??這些選擇中，有的選項無關緊要，而有的選項，則會持續影響遊戲的進程，這些影響，有些是好的，有些是壞的。
??他被迫做出了最初的選擇，然後被這個糟糕的選擇影響，以違背自己意誌的方式，又做出了一連竄更加糟糕的選擇。
??他天真地用暴力解決問題，但巨額賠款使他成了貧窮的根源。
??他輟學了，放下名為‘知識’的武器出外務工，就像那些大山裏的孩子一樣。
??一路摸爬滾打，卻換來遍體鱗傷，他想努力奮鬥，卻被惡意拖欠工資，他想交上朋友，卻被人欺騙利用，他虛偽地迎合他人，卻又被人嫌惡唾棄……
??有生以來，他在背地裏聽到過無數侮辱性的字眼，但最讓他印象深刻的莫過於那句‘賤人’。
??賤人是什麽？
??“下賤，不知廉恥，連利用價值都沒有的賤人！”聽到這樣的話，他的心都裂開了。
??所以，當咪雅說要雇傭他時，他答應得幹脆利落，甚至於有些義無反顧。
??他很開心，因為這證明他依然有利用的價值……
??社會如此殘酷，尤其是當你深處於最底層往上看，一切粉飾的美好都顯得如此虛偽做作。
??當同齡人在陽光下謳歌青春時，他在肮髒陰暗的工坊裏麻木勞作。
??當青春洋溢的學生們在抱怨父母給的零錢太少時，他在努力償還自己欠下的債。
??當那些幸福的人尋找幸福時，他在一次次的打擊下沉淪。
??他極其厭惡那些所謂激勵人心的詞匯，夢想、堅持、努力、拚搏、奮鬥、平等……
??對照他的人生，那些正能量的字眼，在他看來是如此諷刺，如此遙遠和虛幻。
??如此的，令人作嘔。
??但是，即使是這樣灰暗的人生，他仍然頑強地苟活著。
??哪怕前路沒有亮光，他也要蹣跚向前。
??不是為了遙遠的夢想和幸福，隻是因為他是個賤人！
??就算經曆種種苦難，仍然沒能磨滅他這個賤人的好奇心。
??他很好奇，他想去前方看看，經曆過這樣的人生，還有什麽不幸的事在等待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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