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扶著李承鄞,他半邊身子全是鮮血,傷口還不斷有血汩汩湧出。我又急又怕,他卻問我:「有沒有傷著你……」一句話沒有說完,卻又噴出一口血來,那血濺在我的衣襟之上,我頓時流下眼淚來,叫著他的名字:「李承鄞!」
我一直很討厭李承鄞,卻從來沒想過要他死。
我惶然拉著他的手,他嘴角全是血,可是卻笑了笑:「我可從來沒瞧見過你哭……你莫不是怕……怕當小寡婦……」
這個時候他竟然還在說笑,我眼淚湧出來更多了,只顧手忙腳亂想要按住他的傷口,可是哪裡按得住,血從我指縫裡直往外冒,那些血溫溫的,膩膩的,流了這麼多血,我真的害怕極了。許多宮娥聞聲湧進來,還有人一看到血,就尖叫著昏死過去,殿中頓時亂成一團。我聽到裴照在外頭大聲發號施令,然後他就直闖進來,我見到他就像見到救星一般:「裴將軍!」
裴照一看這情形,馬上叫人:「快去穿御醫!」
然後他衝上前來,伸指封住李承鄞傷口周圍的道。他見我仍緊緊抱著李承鄞,說道:「太子妃,請放開殿下,末將好察看殿下的傷勢。」
我已經六神無主,裴照卻這樣鎮定,鎮定得讓我覺得安心,我放開李承鄞,裴照解開李承鄞的衣衫,然後皺了皺眉。我不知道他皺眉是什麼意思,可是沒一會兒我就知道了,因為御醫很快趕來,然後幾乎半個太醫院都被搬到了東宮。宮裡也得到了訊息,夤夜開了東門,皇帝和皇后微服簡駕親自趕來探視。
我聽到御醫對皇帝說:「傷口太深,請陛下恕臣愚昧無能,只怕……只怕……殿下這傷……極為兇險……」
皇后已經垂下淚來,她哭起來也是無聲無息的,就是不斷拿手絹擦著眼淚。皇帝的臉色很難看,我倒不哭了,我要等阿渡回來。
裴照已經派了很多人去追刺客,也不知道追上了沒有,我不僅擔心李承鄞,我也擔心阿渡。
到了天明時分,阿渡終於回來了,她受了很重的傷,是被裴照的人抬回來的。我叫著阿渡的名字,她只微微睜開眼睛,看了我一眼。她想抬起她的手來,可是終究沒有力氣,只是微微動了動手指,我順著她的目光望,她看著我的衣襟。 一秒記住http://m.bqge.org
我衣襟上全是血,都是李承鄞的血。我懂得阿渡的意思,我握住她的手,含著眼淚告訴她:「我沒事。」
阿渡似乎鬆了口氣,她把一個硬硬的東西塞進我手裡,然後就昏了過去。
我又痛又悔又恨。
李承鄞在我面前被刺客所傷,他推開我,我眼睜睜看著那柄長劍刺入他體內。現在,那個人又傷了阿渡。
都是我不好,我來之前叫阿渡把刀給了我,阿渡連刀都沒帶,就去追那個刺客。
一直就跟著我的阿渡,拿命來護著我的阿渡。
總是我對不住她,總是我闖禍,讓她替我受苦。
我痛哭了一場。
沒有人來勸我,東宮已經亂了套,所有人全在關切李承鄞的傷勢,他傷得很重,就快要死了。阿渡快要死了,李承鄞,我的丈夫,也快要死了。
春容我哭了好久,直到裴照走過來,他輕輕地叫了聲:「太子妃。」然後道,「末將的人說,當時他們趕到的時候,只看到阿渡姑娘昏死在那裡,並沒有見到刺客的蹤影,所以只得將阿渡姑娘先送回來。現在九門緊閉,上京已經戒嚴,刺客出不了城去。御林軍正在閉城大搜,請太子妃放心,刺客絕對跑不掉的。」
我看著阿渡塞給我的東西,那個東西非常奇怪,像是塊木頭,上面刻了奇怪的花紋,我不認得它是什麼。
我把它交給裴照:「這是阿渡給我的,也許和刺客有關係。」
裴照突然倒抽了一口涼氣,他一定認識這個東西。我問:「這是什麼?」
裴照退後一步,將那塊木頭還給我,說道:「事關重大,請太子妃面呈陛下。」
皇帝道:」你做過的那些事,難道非要朕將人證物證全都翻出來,難道非要朕下旨讓掖庭令來審問你么?你如果肯認罪,朕看在三十年夫妻之情,保全你一條性命。「皇后淚如雨下:」陛下,臣妾真的是冤枉的!臣妾冤枉!「皇帝冷冷地說道:」二十年前,你派人在淑妃的葯中下了巨毒烏餞子,那張包裹烏餞子的方子,現下還有一半,就擱在你中宮的第二格暗櫥中。你非要朕派人去搜出來,硬生生逼你將那烏餞子吞下去么?「皇后聽到他最後一句話,終於全身一軟,就癱倒在地暈了過去。
我只覺得今晚的一切都如同五雷轟頂一般,現在那些炸雷還在頭上轟轟烈烈地響著,一個接著一個,震得我目瞪口呆,整個人都要傻了。
皇帝轉過臉來,對我招了招手。我小心地走過去,就跪在他的面前。他伸出手來,慢慢摸了摸我的發頂,對我說:」孩子,不要怕,有父皇在這裡,誰也不敢再傷害你。當初讓鄞兒娶你,其實也是我的意思,因為我知道你們西涼的女孩兒,待人最好,最真。「我並不害怕,因為他的手掌很暖,像是阿爹的手。而且其實他長得挺像李承鄞,我從來不怕李承鄞。
皇帝對我說:」好好照顧鄞兒,他從小沒有母親,有人真心對他好,他會將型出來給你的。「不用他說,我也會好好照顧李承鄞。
可是今天晚上的事情還是令我覺得害怕,我由衷地害怕。宮中的一切都那樣可怕,人心那樣複雜,就像皇后,我萬萬想不到是她害緒寶林的孩子沒有了,只因為想要嫁禍給趙良娣。人命在她們眼中真是輕賤,輕賤得比螞蟻還不如。還有李承鄞的生母淑妃,皇後為什麼要害死淑妃,是因為想要奪走淑妃的兒子么?
這一切太可怕了,讓我不寒而慄。
李承鄞傷得非常重,一直到三天後他還昏迷不醒。我衣不解帶地守在他身邊。
他傷口惡化,發著高燒,滴水不能進,連湯藥都是撬開牙關,一點點喂進去的。
我想這次他可能真的活不了了。
但我並沒有流眼淚。當初最危險的瞬間他一把推開了我,如果他活不了了,我陪著他去死就罷了。
我們西涼的女孩兒,才不興成天哭哭啼啼,我已經哭過一場,便不會再哭了。
李承鄞在昏迷之中,總是不斷地喃喃呼喚著什麼,我將耳朵湊近了聽,原來他叫的是」娘「,就像那次發燒一樣。
我想起皇帝曾經說過的話,我心裡一陣陣地發軟,他真是個可憐的人,雖然貴為太子,可是從小就沒有見過自己的娘。而皇后又是這樣的心機深沉,李承鄞如果知道是她害死了自己的母親,心裡肯定會很難過很難過吧。
很多御醫守著李承鄞。皇帝已經下詔廢黜皇后,朝野震動,可是詔書里列舉了皇后的好多條罪狀,尤其現在李承鄞生死未卜,大臣們也不便說什麼。我聽宮娥們私下說,皇后的娘家極有權勢,正煽動了門下省的官員,準備不附署,反對廢黜皇后。我不懂朝廷里的那些事,現在才知道原來當皇帝也不是想幹什麼就可以幹什麼。
我上午守著李承鄞,下午便去看阿渡。
阿渡身上有好些傷口,她還受了很嚴重的內傷,阿渡武功這樣脯那刺客還將她傷成這樣,一定是個絕世高手。因為傷口總要換藥,阿渡衣袋裡的東西也早都被取出來,擱在茶几之上。我看到我交給阿渡的許多東西,大部分是我隨手買的玩藝兒,比如做成小鳥狀的泥哨,或者是一朵紅絨花。都是我給阿渡的,她總是隨身帶著,怕我要用。
我的阿渡,對我這麼好的阿渡,都是我連累了她。
我看到那枚鳴鏑的時候,一個念頭浮上心頭,我拿起那枚鳴鏑,靜靜地走開。
東宮所有人幾乎都集中在李承鄞寢殿那爆花園裡冷冷清清,一個人都沒有。
我將鳴鏑彈上半空,然後坐在那裡靜靜地等候。
沒一會兒,似乎有一陣輕風拂過,顧劍無聲無息地就落在我的面前。
他看到我的樣子,似乎吃了一驚,問我:」誰欺負你了?「我知道自己的樣子一定很難看,那天哭得太久,眼睛一直腫著,而且幾天幾夜沒有睡覺,臉色肯定好不到哪裡去。
我很簡單地將事情對他說了一遍,顧劍沉默了片刻,問我:」你要我去殺皇后嗎?「我搖了。
皇后害了太多人,她不應該再繼續活在這世上。但皇帝會審判她,即使不殺她,也會廢黜她,將她關在冷宮裡。對皇后這樣的人來說,這已經足夠了,比殺了她還令她覺得難過。
我懇求他:」你能不能想辦法救救阿渡,她受了很重的內傷,一直沒有醒過來。「顧劍突然笑了笑:」真是有趣,你不求我去救你的丈夫,卻求我去救阿渡。到底你是不喜歡你的丈夫呢,還是你太喜歡阿渡?「」李承鄞受的是外傷,便是神仙也束手無鉑熬不熬得過去,是他的命。可阿渡是因為我才去追刺客,她受的是內傷,我知道你有法子的。「顧劍陰沉著一張臉:」沒錯,我是有法子救她,但我憑什麼要救她?「我頓時氣結:」你曾經說過,如果我遇上任何危險,都可以找你,你卻不肯幫我!「顧劍說道:」是啊,可是我又沒答應你,幫你救別人。「」現在阿渡有性命之憂,阿渡的命,就是我的命。她為了我可以不要命,現在她受了重傷,就是我自己受了重傷,你如果不肯救她……「我把那柄金錯刀拔出來,橫在自己頸中,」我便死在你面前好了!「顧劍伸出兩根手指,輕輕在那柄金錯刀上一彈,我便拿捏不住,金錯刀」鐺「一聲就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