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安瀟湘的腰肢驟然被抱住,橫空提了起來,被他牢牢掌控於手心中,被迫別過了臉,“小安兒那日下毒時,可沒這般軟弱,竟然向芷求饒,讓芷覺得,小安兒真是翻的一出好臉。”


  下毒……


  安瀟湘覺得沒有印象,隔著小巷,遠遠的似乎聽到了聲響。


  輕輕的,細碎的腳步聲,十分熟悉,離二人所在的小巷越來越近,隨即一聲呼喊,“母後在哪兒?”


  這一聲母後,徹底讓安瀟湘慌亂起來,連心跳都慢了半拍。她忍住所有的顫意,不敢再吭一聲。


  他怎麽可以將孩子牽扯進來?


  隨即夏墨腳步聲又遠了一些,聲音又似是疑惑一般,“人呢?”


  是誰帶她來的?


  似有意為之一般,芷將聲音鬧大了些,讓夏墨注意到了這一直有聲響的小巷,慢慢朝這走來,“母後,是母後嗎?是墨兒來找母後了呀!”


  “畜生!”安瀟湘汗流滿麵,耳畔傳來一身低笑,“你女兒在外頭尋你,小安兒大可讓她瞧瞧,她母後醜陋的真麵貌。”


  原來這些時日,芷一直在不斷試探安瀟湘的底線,不論他做什麽,安瀟湘總是不動於衷,甚至,第二日回去,便將所有事都忘了一般。


  直至今日,才摸透安瀟湘的底線,是夏墨。


  安瀟湘忍住嗚咽聲,被他強製翻了個身,緊緊咬著他的肩頭,“牲畜不如!隻要我活著走出這裏,日後我定將你千刀萬剮,碎屍萬段!”


  安瀟湘的聲音帶著隱忍,又帶著從前從未出現過的憎惡,讓他揚起了惡趣味的弧度,“小安兒難道從未聽說過,芷素日本便罪大惡極,心情不佳,便胡亂殺人……自然,芷不會因為是孩子便放過何人……”


  安瀟湘目色驟暗,“你在威脅我?”


  巷口處,一片昏暗,但隱約能瞧見那顫抖著小身子的人兒,一步一步朝小巷深處走來,“母後,是母後嗎?”


  再往前一步,便能瞧見他們二人苟且的模樣了。


  安瀟湘咬緊了他的肩頭,口中模糊不清的聲調,又像在反複重複著那兩個字,“畜生……”


  看著安瀟湘痛苦的模樣,身前的男人似乎很愉悅,終於在又一次提起安瀟湘時,結束了這於安瀟湘而言的折磨。


  隨即,安瀟湘便被一把扔在地上,而那紅衣公子抽身而去,霎那間消失在小巷中,隻留下一句隻有她能聽見的言語,“小安兒,欠芷的,該還了。”


  安瀟湘渾身赤條,身無寸縷,毫無遮擋之物,一身狼狽。她不敢看夏墨走來的方向,是那小巷的入口。


  看見自己的母親成這樣狼狽,是奇恥大辱。


  安瀟湘忍不住顫栗著身子,冷風徐徐而過,讓她的心髒更為刺骨的寒凍。她不敢動彈,獨自落著淚,慢慢沉入了混沌之中。


  巷口之處,淼沝水不知何時豁然出現,叫住了那已沒入巷口一半的夏墨,“公主,該回宮了。”


  夏墨似乎回過神來,慢慢轉過了身,淼沝水也不知道她究竟看到了什麽,自顧自的牽起夏墨的手,“公主,走吧。”


  而小巷深處,那無人問津之地,霍然出現了一道久違的身影,孤高而清冷,仿若世外之人一般,不近人情、淡漠孤傲。


  他似乎怒極了,又悲極了,慢慢彎下了身,將披風蓋在了安瀟湘赤條的身上,毫不費勁兒將她抱了起來。


  安瀟湘醒來,看著眼前的少年,隻覺得熟悉又陌生。那高寒的氣息近在咫尺,他似乎並未將她的窘迫放在心上,隻說了一句,“我帶你走。”

  如今的他,有護她的能力,卻錯過了可以護她的最佳時候。


  安瀟湘搖頭,“謝謝你救了我,但我還不能離開,我的女兒在這兒。”


  星河不明白,短短幾年,她為何變得這般狼狽,與當年預言的一般,它與那幾個人,再也攪分不開了,“你忘記了我。”


  星河的神色尤為淡漠,似乎並不為這一切意外,也並不為這一切傷,從始至終皆是從容淡然。


  “那我們便重新認識一下,你叫什麽名字?”


  “星河。”


  “星河,方才讓你看笑話了,來日相見定厚報。”


  “來日相見。”


  安瀟湘返回宮中,一身疲然,但目的卻很明確。


  她終於還是回到了夏宮,那帝王一如既往的來迎她,一如既往,沒有任何意外,自然而然的變牽過她的手,自然而然地詢問她,今夜吃什麽。


  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當夜,二人便枕在了一處。


  安瀟湘輾轉未眠,從踏入夏宮的門兒開始直到現在,她一直都猶豫,要不要告訴夏無歸?那個小白臉在威脅夏墨的安危?


  但是她又該如何說出口,她是如何這一切,她本便不想將這件醜事擺在台麵上,若他知道,她一直在與芷苟且……


  也許他早就知道了,但戳破這一切的後果,是十分嚴重的。


  似乎看出了安瀟湘的顧慮與欲言又止,夏無歸在她的身旁,聲線一如既往的低沉悅耳,自顧自的說道,“孤的身邊有不忠之人,孤已查了,王後不必擔心,日後不會再有今日之事發生。”


  一切都是因為有內鬼,才會發生的如此順利。掌控夏無歸的行蹤,掌控安瀟湘的行蹤,掌控夏宮中大小事務,在懿城來去自如。


  真是好大一盤棋。


  安瀟湘點了點頭,“我也在查一些東西,希望所有的真相都能浮出水麵,盡快的水落石出。”


  所有的真相……


  夏無歸看著安瀟湘,卻並未再觸碰她,隻是沉聲說了一句,“睡吧。”


  徹底徹查這盤棋,是翻天覆地的改變。因為他的勢力,在懿城中實在太大了。


  翌日,安瀟湘並未如往日一般入灶房,而是喚來了安家營,“我要你們幫我查一個人。”


  良閔麵無表情的點頭,十分恭敬的道,“請黑衣大人吩咐。”


  一旁的橙子不明白,為何安瀟湘一夜之間會有如此大的轉變,卻也隻是靜靜的立在一邊,直至聽見了安瀟湘說出了她的目的,她才徹底僵住神情。


  安瀟湘接著翻開了宮女冊,精準無缺的將指尖點在了那冊本上,而所指之人正是桃子,“宮女冊上,這幾個人通通給我帶來,我查過了,她們還活著,回了老屋,無論多遠,把人活著給我帶來。”


  “是!”


  那安家營的人離開,橙子才有些不敢置信的轉頭,“您在追查當年的事情?”


  “不錯,”安瀟湘先是沉默了一陣,才比以往更堅定地道,“一想起從前的事情,我便整日惶恐,不查不安,這一次,不論是誰攔著我,我都不會放棄。”


  安家營的人說啟程便啟程,當日便騎上快馬,連忙奔去了桃子的老家,遠在邊境的石城。


  安瀟湘一夜之間的轉變,從往日的不理世俗、遇事從容,變成了如今下手果決,究竟是什麽動搖了她?

  橙子歎息,“主子,不論您做什麽,我都是向著您的。”


  遠遠的庭院中,夏墨又做著功課打起了盹,顯是昨夜未歇息好。


  遠遠的,玻璃領著人巡宮,瞧見了安瀟湘觀望的姿態,似乎有些欲言又止,許久,他擺了擺手,讓宮人先行,自己朝安瀟湘的方向走來。


  玻璃麵無表情卻神色恭敬的走來,先朝她行了個禮,“王後。”


  安瀟湘對玻璃的印象並不怎麽好,隻淡淡應了一聲,又看起了手中的宮女冊。


  玻璃立了許久,安瀟湘仍未吝嗇他一個餘光,他終於忍不住開了口,“王後,王後不喜屬下,自知應當遠離王後,但屬下還是想問問王後,七日後的生辰典,您會出席嗎?”


  安瀟湘的手頓了頓。玻璃的話她自然聽懂了,小小夏墨的生辰竟要宴請全國,她的沒想到,但更沒想到的是,出席貴賓名單上,有她的名字。


  夏無歸準備將‘王後’活著的消息昭告天下,問過天下人的意見了嗎?

  而且她此時,對夏無歸還有所忌憚。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她不能相信任何人。那些回憶碎片與畫麵曆曆在目,告訴她,事事需謹慎。


  安瀟湘很斷然地搖了搖頭,“不去,自然,若他要綁著我去,我也沒轍。”


  安瀟湘果決,夏無歸比她更果決固執,要她去,她豈能不去?這長時間的被迫行為,安瀟湘已然習慣了,並且摸出了接下來夏無歸可能會綁著她去出席,“他派你來說服我去嗎?好啊,既然他讓我去,我便去,還有什麽可問的?到了時辰通知我一聲不就好了?”


  玻璃搖了搖頭,麵色一如既往的恭敬,“並非皇讓屬下來,是屬下自己想問的,想問王後,您可知道,公主的生辰,也是皇的生辰。”
……

  安瀟湘在無生宮前駐足許久,還是決定進去。


  層層疊疊的玉階之上,那至高無上的帝王好似已佇立了許久。聽見聲響,他緩緩回過頭,那堪比神魔般俊美的容顏上,似帶了些許疲態。對她的到來,他絲毫不意外,好似她從未離開他的眼前,一直站在那處,未移半步。凝鎖了視線良久,都未曾收回目光。


  安瀟湘佇立著,回望著,問道,“夏無歸,你希望我出席你的生辰大典嗎?”


  聽見她的聲線,那帝王似乎才回過神來,褐金色瞳孔微微凝聚。他唇畔揚起弧度,與往常一般的縱容,卻讓人瞧不出喜怒,“自然。”


  安瀟湘慢慢往前,隻覺得比以往更看不透眼前這個男人,卻還是開了口,“你有沒有什麽事瞞著我?隻要你開了口,我就信。”


  夏無歸凝視著安瀟湘半響,緩緩搖了搖頭,“沒有。”


  安瀟湘很平靜,“好,生辰大典,我會去的,不要讓我失望。”


  ……


  公主與皇帝同一日生辰,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大事,這一代的獨女,以天之驕女去形容絲毫不為過。


  而夏無歸,曆經多年,早已成了人人口口相傳的暴君,保衛了國土,卻沒讓百姓過上安生的日子。


  生辰大典當日,百官臣服,萬民跪拜,隔壁尚國的兩位皇子皆登門慶賀。


  夏宮宮門大開,兩側跪滿了朝臣,宮外跪滿了百姓,一條袖滿了金紋的奢華長毯從城外鋪入城內,從每家每戶的門前鋪路,過直鋪入宮,而每路過一家,便會為了一家拋上一個紅包。

  夏無歸騎著戰馬,而他的身後是他時常乘坐的轎攆,裏頭坐著一個麵覆白紗的女人。


  誰都知道那個女人是誰,誰都知道,跪拜著迎接這個女人代表著什麽,借著生辰大典的名頭,讓百姓們都接受這個女人的存在,好一個一箭雙雕。


  諸葛王朝一脈,到了如今子嗣已寥寥無幾,連當年的一個公主都沒有成功存活在那混亂中,而夏無歸就是那場混亂的終結者,以及勝利者。


  而夏墨的轎攆,正在安瀟湘的轎攆後麵,同樣華貴非常。


  諸葛明空麵色如常,騎著最好的戰馬跟隨著轎攆的後麵,而他的身側兩旁則是歐陽習習與歐陽斯,一人騎著紅鬃馬,一人騎著白馬,好不英俊風流。


  大多數人都見過歐陽習習四處遊蕩的模樣,卻也隻在少數的慶典上見過這位大皇子,說了也是怪,身為大皇子,竟被一個二皇子給壓過了風頭。


  身後那眾人皆以入城,那城門本要關閉,卻又豁然響起一陣烈馬嘶叫的聲響,百姓們紛紛抬首望去,並見一個早已消失多年的人策馬而來,好一個風流俊朗的人兒。


  他褪去了往常一般的豔色紅衫,著起如同嶄新一般的親王袍,麵上竟有了幾分鮮少可見的認真,唇畔卻依然掛著那漫不經心的弧度。


  諸葛隻趕在最後一個入城,驚煞了所有人,聲線清朗,“皇兄,這等盛景,怎能少得了臣弟?”


  聽見這熟悉的聲線,安瀟湘不敢置信地微縮瞳孔,緩緩轉過了頭,恰好瞧見那張揚的身影,於轎攆旁策過,隨即徑直停在了轎攆的正前方。


  諸葛隻…原來是他。


  諸葛隻下了馬,並未跪下,意思意思地擺了擺手,狀似拱手的模樣,分明行著禮,妖眸卻直勾勾地眺望著轎攆上,“皇兄,別來無恙?”


  偏偏挑這種場麵來搞事情,諸葛隻就是故意的。


  夏無歸似乎也沒想到他會出現,隻緩緩頷首,車隊並沒有停下的意思,仍在緩緩駛過。


  諸葛隻又跨上了馬,有意無意的與轎攆行駛的速度一致,在安瀟湘能看見的方向,留下一個耐人尋味的背影。


  他究竟想做什麽?

  玻璃在眾人都看不見的角落,與淼沝水站在一起,暗中維護著整個場麵的秩序,卻沒想到諸葛隻會突然出現。


  淼沝水麵色如常的模樣,讓玻璃覺得異樣,“他是怎麽進來的?你知道嗎?”


  淼沝水似乎愣了一下,“玻璃大人,您都不知道,我怎麽會知道呢?”


  這話說的倒也是,玻璃又轉過頭看著那隊伍,放下了心思,卻沒見到淼沝水那一瞬的目色驟變。


  安瀟湘頂著各式各樣的目光,慢慢走下轎攆,又從身後的轎攆牽過夏墨,又順其自然的挽起夏無歸的胳膊。


  三人似乎很恩愛的夫妻一般,走上了那高台。


  而她的身後那目光灼灼的視線,仍然在直勾勾的盯著她,似乎在刻意讓他緊張,對她釋放壓力一般,又什麽都不說。


  安瀟湘沒有轉頭,一步步往上走,隨即在最高處與夏無歸舉起了手,下方便響起一片萬歲。


  安瀟湘將事先準備好的錦囊,送給了夏墨與夏無歸,原本隻準備了一份兒,但夏無歸的生辰讓她又多準備了一份。


  “這上頭繡著的花兒草兒,都是以我的發絲凝結而成,望我們三人永結同心。”


  發絲…安瀟湘裁了發來做這兩個錦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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