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百裏忘川直奔主題,每一句話都在為安瀟湘的身體考量,又慢條斯理地添了一句,“你可知,碧玉回魂丹的效用是多少年?”


  聞言,玻璃與墨華皺起了眉頭,對視一眼,“五年…莫非王後的身體愈發差了,是碧玉回魂丹…”


  “不錯,碧玉回魂丹,失了效用。”百裏忘川冷眸一掃,證實了二人所言。


  見狀,淼沝水當即便站出來附議道,“這一點屬下可以證明,宮中上下也人人皆知,這半年來,王後沒少練體術,可這身體卻一直跟不上,虛弱的很。”


  說的不錯,安瀟湘幾乎每一天都在晨跑,每一天都在練體術,那體質卻不增反降。直至今日,她還是無法使出這裏人所說的內力,唯一的一次還是那個妖嬈賤人逼出來的,並且十有八九還不是她自己的內息。


  不僅無法使出內力,連氣力也小了不少,端不動刀槍棍棒便罷了,如今生個灶火都要嗆半天的氣。看來,她有生之年,便隻能拿刀切菜了。


  但此時,安瀟湘疑惑的卻是…嗯?碧玉回魂丹是什麽?

  聞言,夏無歸緩緩沉眸,目色愈暗了幾分。


  百裏忘川說的折騰的那幾趟是什麽事,他自然一清二楚。安瀟湘當初練了那魔功,卻反被吞噬,走火入魔,直至今日都還有副作用,沒有人知道,那個藏在安瀟湘身體裏的妖女什麽時候會出來作祟。


  於不知情人而言,安瀟湘當初便是練了魔功,走火入魔。於不知情的人而言,安瀟湘便活脫是個妖女。而安瀟湘自己卻滿目懵然,表示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另一個“安瀟湘”每一回出來都會闖出禍事,而且每一次出現都會鬧出人命,若非夏無歸有意庇護,安瀟湘又怎能活到今日?


  他們所有人都知道,有的人欣喜,有的人擔憂,又有的人如同百裏忘川一般,實在看不過去了勸導夏無歸,卻始終沒有任何效果。


  本以為,這一回夏無歸又要一意孤行,不聽勸導非要反其道而行之,僅勸阻一句,百裏忘川便準備轉身離開,怎料,


  “好,”那至高無上的帝王好似下定了決心一般,竟聽了她的勸,應下了,“孤讓王後留下,讓王後自己選擇自己要走的道路。”


  說實話,夏無歸作出這般的選擇,百裏忘川是欣慰的。多年來,師兄從未聽過她隻言片語的勸阻,尤其是關於安瀟湘的任何事,不論她說多少回,他總是一意孤行。


  但作為師妹,她還是得勸阻一句,不論他聽還是不聽。當初她拿著那秘籍去尋夏無歸時,以為事情終於能有個了結,怎料第二日那妖女還是在為所欲為,她一瞬間便懂了,師兄喜歡那個妖女,所以將這事兒擱在這兒,任由那妖女為禍人間。


  說心裏話,百裏忘川是挺同情,甚至有些憐憫安瀟湘的,她無法做出自己的選擇,無法做真正的自己,甚至要背上妖女的罵名,就此一生。

  但現在,師兄既已鬆開了手,才算給了安瀟湘真正的體麵與敬重。


  “進來吧,外頭風大。”百裏忘川緩緩回眸,清冷的眸色直掃殿外佇立已久的安瀟湘。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百裏忘川在給她使眼色,而且百裏忘川的眼底有些欣慰的光亮。素來麵無波瀾的她竟露出這番神情,這副情景實在難得一見。


  安瀟湘剛跨入了殿門,便感覺到有一道極具威壓感的迫人視線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但她卻半分也不害怕,僅是因為對這視線主人的熟悉,已讓她有恃無恐。


  安瀟湘端著糕點,朝百裏忘川打了個招呼,便徑直往那玉階而去。


  而層層疊疊的玉階之上,那霸凜如舊的帝王早已朝安瀟湘的方向探出了一隻大掌,等待著他妻子的到來。


  “剛才的話我都聽見了,謝謝你的信任,”安瀟湘大方承認方才偷聽的事,卻並不心虛或是愧疚,而是坦然。


  說著,安瀟湘已行至夏無歸的跟前,將手搭上了他的手,眨了眨眼,“若是你想要我去的話,我也很樂意與你同去的。”


  互敬互愛,才是安瀟湘的作風,若夏無歸逼著她去,她或許便死磕到底了,若他同她好好商量,她也並非不講道理的人。


  不錯,安瀟湘便是吃軟不吃硬的,越反著來,她便越拚命掙紮,隻為掙那一點點信任與尊重罷了,他信任與尊重她,她亦然。


  她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若她不願,她隨時可以就地裝死,若她願意,隨時可以一個鯉魚打挺,不論上房揭瓦還是殺人放火都不在話下。


  安瀟湘對自己很有信心,卻未想到自己的身體素質真的在逐漸變弱變差。頭一回,那可什豕壓根沒使勁,便輕而易舉將安瀟湘甩開,後幾回與芷交手更是毫無反抗之力,即便芷半分內息也不使出來,也能輕鬆將她壓製。


  而這一點,也是夏無歸最擔憂的一點。


  夏無歸慢慢攥緊了她的手,垂首望向安瀟湘。褐眸之中盡然映照著那霜紗中的藍眸,笑盈盈的。他驟然開口,“不必,王後好好休養身體,照顧好墨兒便是。”


  “那我也答應你,你離開的這段時間,我會遵守我們之間的約定,我不會踏出夏宮半步…”安瀟湘言辭鑿鑿,心底其實有了如意算盤,又怎料,


  “不必,”傲慢霸凜的帝王竟一口回絕,直接便道,“是孤從前將你逼得太緊了,今後不必再遵守這個莫須有的約定。”


  莫須有的約定…安瀟湘也不曉得他這番話是什麽意思,許是他早已知道她溜出宮的事,也知道她一直在編瞎話騙他。


  她崇尚自由,他奪她自由,她又不是傻子,自然要反抗,而如今的局麵兩全其美。


  安瀟湘此時倒是沒什麽意見,本想夫唱婦隨一回,卻被他駁回,她唱過了,他不願她唱下去罷了。


  於是幾人摒開這個話題,安瀟湘將糕點一一擺在桌案上,吃起了糕點,大殿內氣溫回升,少了冰寒氣息,十分溫馨。

  看著那王座之上十分甜蜜的二人,百裏忘川幾番欲言又止,卻在看見夏無歸緩和的臉上盡然毫不掩飾的愉悅時,而安瀟湘的神情,也是開心的,二人濃情蜜意。百裏忘川猶豫了。


  其實,此時的情景也還不錯,何必攪亂這短暫的平靜。以後?以後的事,便以後再說吧,師兄與安瀟湘,便看它們自己的造化吧。


  百裏忘川慢慢轉過身,白衣似雲一般潔白仙然,飄搖而出,渡步出了無生宮。


  千隴緊隨其後,卻一言未發地回過了頭,看向了墨華的方向。


  而墨華,此時亦在看著她,二人匆匆對視一眼,便挪開了視線。


  未過幾日,便迎來了百裏忘川的婚禮,而這幾日安瀟湘都十分安分,乖乖呆在宮中研究食譜與瑜伽,哪兒都沒亂跑。


  安瀟湘沒想到的是,百裏忘川的婚禮竟如此盛大,堪稱盛世婚禮半分不為過,跟過年那般熱鬧。


  夏國的海岸與碼頭,凡是靠著海的,皆是停滿了花船,花船的每一寸都是名貴的沉木所製,每一寸雕刻的花缽都是星雲大陸最有名的工匠親手、一筆一筆地刻上去,一刀一刀、一寸一寸地打磨出來的,連花缽上的紅寶石也被鐫成了花瓣的形狀,足見其手筆之大。


  花船足有九百九十九隻,每隻花船上有九百九十九隻花缽,乘了九十九名來使,九十九斤聘禮,九十九斤喜糖,意為長情久久。喜糖是走一路,撒一路,將星雲大陸的喜氣分給了星凜大陸,將星雲大陸的闊氣散發地淋漓盡致。


  其龍頭婚船,則是百裏忘川與她夫君青木時川所乘的,那才叫一個豪氣。整艘船有百丈寬,一眼望去都望不到頭。


  而那龍頭婚船與尋常的紅寶石婚船不同,而是真正的花船,船下半部分是稀世珍貴的白沉木,上半部分則是白玉鐫刻成梨花的形狀,許是那青木時川有意襯百裏忘川的氣質,迎合她的喜好,船上栽種了十九顆梨樹,潔白非常。


  夏國的版塊占據了星凜大陸五分之四,而青木時川的迎親花船在邊境停船,迎親隊伍走了一天一夜,萬裏紅妝。


  百裏忘川作為夏無歸的師妹、義妹,已被封為公主,以公主的儀仗出嫁。夏國強盛,夏國的公主除了夏墨,便是這位夏國王君親封的公主,獨一份的尊榮,自然尊貴,配得上這萬裏紅妝、盛世大婚。


  況且,除去她的公主身份,她還冠著天下第一神醫的稱號,僅這個身份就足以讓世人對她尊敬崇拜,所以百裏忘川成婚之日是普天同慶的大喜事,幾近全國上下都在為她賀喜。


  長街兩側,站滿了密密麻麻的百姓,黑紅相間的長毯從城門直鋪進了夏宮之中,隻待青木時川接親,入城後直入夏宮。


  而安瀟湘早早在懿城外頭眺望,一眼望不到頭的迎親隊伍徐徐而來,而領頭之人,正是抱得美人歸,正春風得意的青木時川。他此時褪下了常著的青衫,換上了南陵最華貴的衣袍,乃是紅黑相間的色係,最為尊貴的象征。

  聘禮滿滿當當地擺在了城牆外,金碧輝煌的,仿若整個懿城陷入了金海之中,讓好些時日沒出門的安瀟湘,此時分外興奮地攀在城牆邊上,那興奮的小眼神幾近飛出霜紗了。


  看安瀟湘開心的模樣,霸凜傲慢的帝王亦下意識勾起了唇畔。慢聲道,“那麽開心?”


  “喜事,怎能不開心?”安瀟湘頭也不回,趴在城牆邊上眺望。


  夏無歸微微垂首,褐眸泛著熾熱的燦芒,掃向安瀟湘,“王後與孤的婚宴,亦不比這差,若是不夠,孤便再娶一回王後,再辦一場婚宴。”


  安瀟湘回過頭,瞥了他一眼,“你幾歲了?我幾歲了?娃兒都快四歲了,一大把年紀還玩啥浪漫。”


  話音未落,安瀟湘的手便驟然被攥起,而執手之人,正是夏無歸。


  “孤便是有一日白了發、盲了目、容顏逝去,也不會讓王後受半分的委屈。”


  兩隻手,緊緊相扣。


  青木時川收起了素日常晃悠著的青竹折扇,拿上了王妃金冠,站在城樓之下,勤勤懇懇地拱起了手,笑意盈盈地道,“在下青木時川,前來求娶貴國公主,還請各位通融,給在下開開門,在下好將喜包分發一下。”


  此時,早已準備好的婚娘自小門湧出,個個笑得跟撿了錢似的,而其中一人是千隴,“想求娶我們公主,必得露出些真本事,不然我們又怎能放心將公主交到你的手中呢?”


  “就是,光是喜包便想收買我們嗎?不露出點真本事,想都別想!”


  那青木時川果真是好男兒,二話不說便認慫了,好聲好氣地哄著婚娘們,“那在下應當如何,才能見到公主呢?”


  千隴轉悠了一下眼珠子,命人搬出了事先備好的文房四寶,“你若有真本事,便畫一幅公主的丹青,畫得好了,我們便開城門!”


  看著這番情景,安瀟湘不由笑了。


  這才開城門便給青木時川來了個下馬威,後頭的遊街、宮門、殿門、院門、房門,豈非難上加難?

  “公主的丹青?那在下自然是手到擒來。”青木時川笑得溫文爾雅、禮數齊全,他慢條斯理地執起筆,點了點墨,隨即又放下,“在下畫好了,請各位姑娘過目。”


  千隴瞟了一眼那仍舊潔白的紙,分明點了點墨汁,連紙都未沾染墨水,便畫好了?

  還不待千隴問出話,青木時川便道,“公主潔白無瑕,在下實在想不出,究竟有何物能描畫公主的美貌,所以思慮良久,難以下筆。”


  思慮良久是假,空手套白狼是真。不過青木時川的話也並非完全不無道理,百裏忘川的美,當真是那種與世隔絕的仙人一般,一塵不染,讓人不忍沾染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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