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鬥醜

  雖並非頭一回聽人說起這件事,卻每一回都能勾起她的探究欲望,想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何事。


  而這一回,安柚兒並未再藏著掖著,而是如實圓了她的好奇心。


  “當年懿城滿城浸血,每家每戶皆是染血白稠,風波不斷,連同隔壁挨著的好幾座城池百姓盡然逃之夭夭,夏國一度形同空國,便是我也逃至星雲大陸避了避風頭,才免受波及。”


  “當年我也尋過你,勸你回頭,但你好似換了個人一般,仍仗著夏皇的寵愛肆無忌憚、濫殺無辜,”對上安瀟湘霜紗中投來的視線,安柚兒僅是不緊不慢地搖了搖頭,“但我並未怪過你,畢竟當年是你拉了我一把,沒有你,便沒有如今的我。”


  頓了頓,她又有些歉意地垂了垂頭,“那日是我急了心智,她們說的不錯,怎能僅憑一麵之詞斷定你是惡人,總之不論你是否惡人,我都不該是去指責你的那一個人。”


  那日是哪一日,她自然清楚,當日初遇時,她指責她身為惡人苟活於世,明著冷眼卻未當真狠下心,還是給了她一線轉圜的餘地。


  雖說最後還是將那可什豕揍了一頓,但總算是重歸於好了。


  安瀟湘仰頭望天,歎聲道,“我也不曉得,安瀟湘的鍋我啥時候能背完。”


  如今她安黎明,當真變成了安瀟湘,穿著安瀟湘富麗堂皇的衣裳,得了安瀟湘的老公孩子,背上了安瀟湘驚世駭俗、臭名遠揚的巨黑鍋。


  但是,她既承了橙子的擁護,繼了安柚兒的萬貫家財,應了夏墨的一聲母後,她便該責無旁貸地擔起責任,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哪,或許她多救濟一些百姓,也能贖了些許的罪過。


  安柚兒似看出了安瀟湘的欲哭無淚,並未多言,而是轉移了話題,“聽聞你近些時日在救濟逃難民,如今既受夏國庇護,便理當盡綿薄之力。”


  說著,安柚兒便探出了手,還未說話便有那可什豕遞來錦囊,交由安瀟湘,“這是我自己的私房錢,便勞煩你給了難民,好安生過日子。”


  “說來也是怪,如今四海皆平,何來難民?”安柚兒麵露惑色,卻仍將錦囊交了出去。


  “你又有何好擔憂的?如今這天下,與你我何幹,過好你我的日子,你要操心的僅有一件事,那便是早日生下白白胖胖的兒子。”那可什豕看著正在聊天的兩個女人,尤其是肚子圓鼓鼓的安柚兒,滿目寵溺,卻又若有所思地應了一句,“聽聞那難民,十有八九是蠻黨中來的,常於尚夏兩國的邊境活動,惹得尚皇夏皇勞心費神,近日便要出征去鏟除蠻黨勢力。”


  “蠻黨勢力.……不論什麽地方,和平久了總會引起騷亂,所謂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我們這等平民商戶便無需操心了,總會有人處置它們。”安瀟湘對國家大事並不關心,對此事不以為然,僅聳了聳肩,一笑置之。


  安柚兒笑了笑,“說的也是,如今的我們,僅是普通人罷了,最重要的還是生下孩子嘛。”

  說著,她回首握了握那可什豕的手,滿目溫情。


  那可什豕亦回握,又推著輪椅往前推了推,挪到桌前再一同入座。


  “你倆夠了吧?這公共場合呢,當眾秀恩愛是幾個回事,考慮過我的感受嗎?”安瀟湘雖言辭鑿鑿,卻是調侃的語氣,又翻開了錦囊,驚歎道,“天,你如今的私房錢也太多了吧?”


  隻見錦囊內,沉甸甸的全是玉石,光滑晶瑩,每一顆皆價值連城。


  那可什豕見她驚歎的模樣,無情地抱胸嘲諷,“瞧你這幅土包子沒見過世麵的模樣,這每一顆都是極品磁石,拿到星雲大陸去,每一顆都能拍出天價。”


  極品磁石……她倒是聽聞過,在星雲大陸,磁石這種東西分上中下等,其中珍品難得,極品更是難得中的難得,而安柚兒這整整一袋,價值不菲不說,更是有價無市。


  安瀟湘驚歎之餘,小心翼翼地將玉石放回了錦囊,又瞟向安柚兒,疑惑道,“如今,安柚茶坊的玉牌都不在你手中,你竟還有這般多的私房錢?”


  “誰說玉牌僅有三塊的?”安柚兒挑眉一笑,探手自袖中取出一枚白玉,慢慢晃了晃,“星凜大陸的安柚茶坊確是由你掌權,但星雲大陸,可說不準了。”


  安瀟湘恍然大悟,“你個老奸巨猾的東西,竟藏著這麽多私房錢。”


  安柚兒未同她爭,調侃著謙讓,“彼此彼此,黑衣大人一場賭局百萬金,小女子甘拜下風。”


  “你可真會胡說八道,若我是黑衣.……”安瀟湘左顧右盼,將視線落在了桌上整整一盒琉璃糖上,一指便道,“我當場將這盒糖一顆不剩地吃幹淨!”


  她冒充了這麽久的黑衣,可沒忘記自己就是冒充的,沒有精湛的賭術,僅靠那第六感,如何以假亂真?


  “還擱這裝,你啥樣是我沒見過的?”安柚兒一笑而過,又將視線落在琉璃糖上,疑惑道,“這種糖.……似並非星凜大陸的物什。”


  說著,安柚兒便探手拿了一顆含入口中,又見安瀟湘滿不在意地抱胸道,“這你都能認出來?是那流沅格格送來討墨兒歡心的。”


  “我本便是做這個的,星凜大陸的甘草香草我都嚐遍了,這糖倒是稀奇,入口有些黃果酸,又有薄荷爽,起初僅是爽口,回味起來卻是清甜、細膩。”安柚兒認真品鑒著,“這種琉璃糖應當是南陵國專供皇室的,尋常人可見不著,想來那流沅格格也很看重小公主,竟供了整盒的來。”


  “一顆糖還能變出花來?”安瀟湘垂眼瞥了一眼那糖盒,卻也探手拿了一顆吃。


  剛入口,安瀟湘便霍然膛目,藍眸直往那糖掃去,“這是……檸檬薄荷甘草,好似還有青果味……和櫻花瓣?”


  櫻花點綴色彩,琉璃糖包裹著薄薄的櫻花粉,內部裹著檸檬汁液與薄荷甘草,混雜一體,粉中透著金黃色。

  而糖的整體形狀也似櫻花一般,有些像小太陽的形狀,尖角由紅糖點綴,青果碾汁澆灌於糖心中央,光看外表便讓人食指大動,精致而令人味蕾得到極大的滿足。


  安瀟湘恍然大悟般望向櫻花琉璃糖,“我好似找到了可樂缺的最後一味食材,我等它很久了。”


  酸中帶甜,又有薄荷的清爽。


  安瀟湘嚐到了甜頭,成功收起了將櫻花琉璃糖喂雙雙的心思,命人將之收了起來,等待第二十三版的可樂出世。


  見安瀟湘如此,安柚兒似無奈一般笑了笑,便要那可什豕推她離開,卻被安瀟湘喚住,隻見她意味深長地挑了挑眉,“天香樓今日擺台設擂,等會與我一同上街,去瞧個熱鬧吧?”


  為了腹中來之不易的孩子,那可什豕夫婦二人已許久未出過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日子,生將安柚兒熬得胖了許多,卻精神疲乏了不少。


  而今安瀟湘一邀,二人並未思慮過多,便應下了。


  馬車上,安瀟湘忽的想起一回事,問道,“百裏忘川與千隴近些時日在做什麽?為何都沒瞧見她們?”


  “滿宮上下都傳遍了,你竟不知?”安柚兒詫異,解釋道,“百裏忘川作為夏皇的義妹,即將受封公主遠嫁星雲南陵,成為青木王君的王妃,待夏皇回宮,便要行受封禮了。”


  百裏忘川那般冷僻,嫁了個什麽人才鎮得住那般的冷美人,安瀟湘心裏頭不由得想到了諸葛明空。


  那般威重氣魄的戰神,與清冷巧手的神醫,本是天生一對,為何年少情誼曆經了十數載,便一拍兩散,著實令人惋惜。


  那日在巷口偷聽時,安瀟湘是當真佩服百裏忘川,一個姑娘家,等了諸葛明空十幾年,卻被一聲兒時的玩笑擊了個粉碎。


  渣男!


  雖是如此想著,她卻不敢放在明麵上說,畢竟當年諸葛明空追求她的事早已傳的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她估摸著十有八九也是她拆散的這對鴛鴦,也怪不得她不討諸葛明空與百裏忘川的喜,連同千隴也一心向著它們。


  其實千隴向著百裏忘川也是對的,畢竟百裏忘川是她的師尊啊。


  神遊半響,不知不覺間已到了台樓之下,此處正是個好地方,長街盡頭的天香樓鋪了滿街紅毯,兩側集齊了各大茶樓,許多人早已找好了位置準備看戲。


  其中便有從前的安柚茶坊,如今的望月樓,以及正對麵的明香茶坊。


  隔老遠她都能瞧見那天香樓與望月樓行瀣一氣的模樣,不論露台或是柱子皆是紅綢滿天飛,熱烈似火的像在辦喜事一般,生怕別人不知道裏頭坐的誰。


  也就夏無歸不在才敢如此囂張罷了。


  安瀟湘尋思著有個強大而霸道的夫君也並非壞事兒,雖說那紅衣美人半分也不忌諱與害怕夏無歸,但好歹讓她心底也增添了幾分底氣。


  鬥還是要鬥的,但是夏無歸不能牽扯進來,有好幾回險些都讓夏無歸出手幫她了,但每一回讓自己放棄這個想法的原因,卻是脫離夏無歸的禁錮,嚐試不受他的保護,也不能讓自己變成一個無能之人。

  她的身份遲早會暴露,她必須得在情況更危急之前,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更有底氣,而非似世人所言那般,依附著夏無歸為所欲為。


  “到了。”


  幾人先後下了馬車,許多人都認出了戴著麵紗的安瀟湘,隔著老遠便敬畏尊稱,“黑衣大人,您竟也來湊這個熱鬧?”


  “閑來無事來瞧瞧罷了。”安瀟湘並未回頭便應了聲,回首便替安柚兒搬輪椅下來,動作艱難地將她扛了下來。


  那可什豕朝她點頭道謝,便推著輪椅朝場內而去。


  安瀟湘額上有幾分薄汗,探手入霜紗內擦了擦,並未急著入場,而是四處掃視一圈,才搖著折扇徐徐而入。


  望月樓尚未完工,僅有紅綢滿布,邊上的明香茶坊可謂人滿為患,任是誰也未料到,安柚茶坊與望月樓的爭鬥,竟讓明香茶坊撿了便宜。


  胡明立於明香茶坊上,一眼望穿整個露天大台,緊盯著安瀟湘的身影,神情莫測。


  入了席,安瀟湘不自覺地笑出了聲,讓安柚兒疑惑,問道,“你笑什麽?”


  “沒什麽沒什麽,你等會便曉得了。”安瀟湘斂下笑臉,慢悠悠地晃著折扇。


  此時,墨白與橙子才姍姍來遲,恭敬稟報道,“主兒,您吩咐的事已辦成了,便等瞧好戲了。”


  想來想去便不要太過為難春香,反正此次重中之重還是對付芷,春香隻是次要的。


  左右他將計就計,她為何不能將計就計?打他個措手不及。


  台上的夥計開始吆喝,“各位看官,午時已過,閉門開台,若要入席便抓緊趕快了!過了這個村沒這個店了!”


  隨即,各個女子爭先上台,首先是安柚茶坊的隊伍先上場,當衣衫單薄的春香出現在眼前時,安柚兒疑惑而驚愕地瞪大了眼。她當即便明白發生了何事,扭頭看向安瀟湘。


  還不待她說話,安瀟湘便一口回絕了,“我可沒逼你的寶貝春香來,是她自己上趕著來的,橙子可以作證。”


  橙子墨白一同點頭,證實道,“確是如此。”


  也不知為何安柚兒非要如此寶貝這春香,看不得她受委屈,分明春香才是有問題的那個,但她也沒逼著她。


  見如此,安柚兒麵色緩和了些,卻愈發深凝。她抬頭望了一眼那可什豕,他搭在她座椅上的手又收緊了幾分,讓她稍稍寬了心,又將視線投向台上,但麵色比方才還要古怪,若仔細一瞧,還能瞧到她唇畔微微抽搐的弧度。


  那可什豕與墨白也扭過頭去,定睛一瞧,當即唇畔微微抽搐,有些想笑,又有些想作嘔的神態浮於麵上。


  而高台之上,各種奇葩的情景出現在眼前,不論何種人瞧見這番情景,皆會大吃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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