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雪人雕塑
劉楓的話說得很輕又帶著謙卑,但卻讓路曾華聽得很不舒服,他一直搞不懂劉楓是個怎樣的人,他似是普通又似是聰明,似是與眾不同又似是平凡如塵,他似是從不張揚卻又似是處處張揚,他就像是徘徊在荒原的擺渡人,又似在凡間又似在地獄。
“路隊,我們去哪兒?”張銘見車裏的人都沉默不說話,自己作為個司機又不能總在一個地方停著不動,他們現在肯定是追不上馮傲了,那索性也就不去追了,跟著路隊混總歸是不會差。
但張銘這次確實是高看路曾華了,他要是知道沈言在哪兒那就不會出現現在這個情況了,“去,去,”他去了半天也沒說出到底去哪兒,最後還是劉楓在後麵說道:“去孤兒院吧,我覺得他會回去。”
他這句話算是點醒了路曾華,孤兒院對於別的孩子來說可能是噩夢但是對於沈言來說卻可能不一樣,在他的世界裏沒有善惡,沒有法度,甚至沒有痛苦,他認定的善就是善,他認為的美就是美,而那個地方是他最為熟悉的,說不定他真的會在那兒。
這邊剛剛開始行動,馮傲和程呈卻早就圍著怡西小區向外延伸著搜查了五六個小區,又看完一個小區監控的馮傲煩躁得一甩鼠標罵道:“草,一個傻子還挺能藏!”
程呈完全沒搭理他,就由著馮傲在一邊抽風,自己坐在旁邊的電腦前不慌不忙的又調出一個監控,他這幅風輕雲淡的樣子實在是讓馮傲詫異,馮傲搭著他的肩膀問道:“誒我說程科,你這脾氣怎麽練的?你就一點也不著急嗎?”
程呈瞥了一眼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立刻聳了聳肩膀把它抖掉,這才說道:“破案好辦,抓人是最不能著急的,嫌疑人一跑就跑個四五十年的也不是沒有。”
馮傲聽到這兒算是真泄了氣,整個人就直接癱倒在椅子上,連聲音都蔫了不少,“他要是真跑個四五十年,那我要麽是混上高幹了要麽就已經退休了。”
“我覺得你在六十歲之前混上高幹的希望還真不大,所以你要是不想退休了還留個遺憾那就趁早賣點力吧。”程呈總算是看完了這些監控,站起來拍了拍他說道。
馮傲聽完程呈的話隻覺得被打擊得沒有半點希望,頹廢的從椅子上爬起來,衝對講機有氣無力的喊了一句:“都準備好,咱們這群廢物要去下一個小區了。”
麵對他這話程呈忍不住嘖嘖了兩聲,卻沒再打擊他,自己推門走了出去,剛一推開門室外的冷風就直接將他裹住,風裏夾雜的雪花落到臉上瞬間就被融化成一點小小的水珠,然後便又被冷風吹得消散不見。他這才發現就在他在屋裏查監控的這麽一小會兒功夫這剛停不久的雪居然又開始呼嘯著下了起來,程呈又緊了緊自己的大衣,忍不住開始想著這雪下得這麽大,等明天天晴了陽光一定很好,到時候在家裏泡上一杯老金給的好茶,再把自己珍藏的八五品開本武俠拿一本出來,躺在陽台上的躺椅上邊看邊喝茶,真是想想都愜意,可惜這一切都要等雪停了之後才能做。
從市裏警局到孤兒院的路程不能算近,就算是沒堵車的情況下他們也至少走了將近兩個小時的時間,李依玥在車上是睡了一覺又一覺,但也不能怪她,畢竟是一晚上都忙著沒睡,路曾華也都理解這幾個孩子,都是才畢業沒多久,這幾個孩子無論哪個,在家裏都是個寶貝?現在當了警察,倒成了人民公仆,要用他們的身體組成護盾,直麵世上最肮髒,最醜陋,最危險的事物。
想到這兒路曾華卻是忍不住笑了笑,他不是笑別的而是笑他自己,他可沒想到自己居然也會用這樣老派的角度來考慮事物,他一直認為隻有趙局那樣死板又多事的老頭才會這樣說話。
“路隊,到了。”張銘把車停在那家小賣部的門前,可是那家小賣部卻是鎖著門的,門上還貼著新換的門神和福字,而那老板怕是早就回家過年去了。
路曾華向不遠處的孤兒院看了一眼,雖然此刻天已經隱隱放亮,但這雪卻擋住了視線隻能隱約看到一抹暗沉的紅色。
張銘轉過身對還睡著的李依玥道:“誒!醒醒!已經到了!”但很可惜,李依玥不知道已經連著幾天通宵了,任他如何叫她都像是聽不到一般。
連嚷了幾聲後張銘實在是忍不住了,想要伸手去拍她,但他人在駕駛座上,而李依玥卻是斜靠著車門坐在他身後,從他的角度根本連她的衣角都碰不到,最後張銘突然想到什麽,驟然提高音量道:“誒?這是誰搞到了夜幕星河!牛啊!”
果然,他這話一出李依玥立刻從後座上彈起,兩隻帶著毛茸茸手套的手在空中抓了幾下嚷道:“是我!是我!”
張銘見她醒了也不再慣著她,直接下了車門把李依玥的那側車門也拉開,李依玥才從夢裏醒過來,整個人還有點神誌不清隻覺得突然自己倚著的東西沒了,重心一歪就向左側倒去,但還沒來得及叫就已經被人及時扶住。
“玥姐你快點吧,路隊和劉楓都已經進去了,”張銘此刻是真有點著急了,他恨不得直接把李依玥扛起來去追他們,但好在李依玥睡覺的時候怎麽叫都醒不過來,但一旦清醒了那可就是真清醒了,她也就借著張銘的力氣從車上跳了下來,四處看了看說道:“這就到啦,還挺快啊。”
張銘聽得是滿頭黑線,心裏腹誹道:已經開了快兩個小時了,您光顧著睡覺了能不快嗎?!
“就是那兒了是吧,咱也快走吧,別讓路隊等咱們。”李依玥用自己毛茸茸的手指了指那個紅房子說道。
張銘心裏又是一陣嘀咕:路隊就是等不了你了才和劉楓先走的好嗎?你為什麽現在可以這麽理直氣壯?
就在他們還在這裏一唱一和的扯著淡的時候路曾華和劉楓已經走到了孤兒院的前院門口,左側的鐵招牌上已經生了鏽但還是能隱約看出手寫的五個字“陽光孤兒院”。就算是到了現在他重新看到這幾個字還是止不住得戰栗,這裏就是一個真正的人間煉獄,而眼前的這道破破爛爛的鐵門實際上卻是連接人間與地獄的大門。
“走吧。”路曾華拍了拍劉楓的肩膀說道,他這一掌拍到劉楓身上的時候他明顯感覺到劉楓顫抖了一下,那是埋藏在骨子裏的肌肉記憶,此刻居然像是被重新激活了一般。在他的眼前時空仿佛是重疊了,他似乎是看到了此刻的孤兒院裏都是孩子,他們有的在笑有的在哭,他甚至看到後院裏脖子上套著鐵鏈的孩子像狗一樣的被排成一排的鎖在地上。他甚至看到了他自己頂著一張虛假的笑臉對著老板娘傻笑著,他甚至還看到了俞軒和沈言站在大門口一臉期待的看著他等著他,等著他來接他們離開。
“小劉?劉楓!”
路曾華使勁兒的拍了一下劉楓的腦袋,看他還沒反應剛想再拍一下,但劉楓卻立刻握住他的手,一臉誠懇的說道:“路隊,不用再打了,我在聽。”
路曾華又仔細看了看他的眼睛確定他真的沒有走神才指了指院子說道:“你看院子裏。”劉楓剛剛的注意一直在那塊牌子上,這時候才有功夫看向院中,但這一看卻是直接僵立在那裏,院中一排排佇立著無數個雪人,這些雪人都被雕刻得栩栩如生,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有的脖子上戴著鐵鏈像狗一樣的匍匐在地上。
路曾華此刻也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他走進院子,經過一個又一個的雪人,這些雪人似是像活人一樣,卻隻是靜悄悄的呆在這裏,但卻不知道什麽時候也許就會動起來繼續玩耍。
“這是?”
“以前在這裏呆過的孩子。”劉楓也跟著路曾華的腳步從門口走進來,“大部分都被沒賣出去了,但也有一些死掉了。”他說得很輕鬆,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難過,他好像也真的沒有難過。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是個冷血的人,他從來有的都隻是害怕,別人的死活他實在是沒辦法管,畢竟自己都是好不容易活下來的。他沒法管,也不能管,他可以道歉,他可以補償,他也可以很愧疚,但是他卻絕不後悔。
他們就這麽從一個個雪人中穿過,幸好,這些雪人堆得都不高,真的就像是小孩子那般大小,高的也就剛到路曾華的腰,矮的也就隻到大腿,他邊走邊問道:“真的有這麽多嗎?”他懷疑卻也是想給自己找一些安慰,畢竟這都是在他的眼皮底下被賣掉或是死掉的孩子,這種負罪感就像是山一般的壓得他透不過氣。
劉楓覺得他似乎也被凍住了一般,每說一句話,每走一步路都要耗費極大的力氣,他張了張嘴他想說真正被抓住的孩子遠比現在在這裏的多得多,但他卻沒始終沒能說出口。
馬上要接近孤兒院大樓的門口時終於有一個稍大一些的雪人出現了,那看樣子是個老頭,他隻雕刻了一隻眼睛,手裏似乎握著什麽,似乎還缺了一條腿,這個雪人在一堆孩子裏顯得格格不入,路曾華問道:“他你認識嗎?”
劉楓似乎也不太記得這個人了,他想了半晌才說道:“好像是個掃院子的,本來這裏是不收外人的,但這個人說是不要錢隻要管吃管住,所以就被留下了,他確實是瞎了一隻眼,腿也瘸了一條,但還是挺能幹的,後來也會幫著幹一些處理屍體的髒活。”
路曾華聽到這兒就大致明白了,這個老頭多半就是沈言住的房子真正的主人,俞軒死得那天晚上一定是發生了什麽,導致他帶著沈言離開這裏。
“算了,繼續走吧,他一定在這裏。”路曾華也不再繼續看這些雕塑,索性直接邁進了那棟暗紅色的建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