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病情(二)
“這咋還不醒?這小子都睡一天了?”路曾華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一會兒削個蘋果一會兒剁個梨。
程呈的水剛燒開,這次走得匆忙也沒帶保溫杯,隻能給自己倒點熱水湊合喝,聽到路曾華的話嘖了一聲說道:“你管這種稱之為睡覺?他是被燒暈了好嗎?我說你不會帶孩子就把他送到九院去好嗎?正好我們提審也方便。”
程呈本來就是隨口一說,誰知道路曾華一聽這話立刻炸毛,“他怎麽了就要被送到四院!呈兒,我跟他住了這麽久,這孩子就是有點交流障礙,沒有什麽嚴重的精神病,九院什麽地方,他呆不了。”說完可能也覺得自己的話說得有點重了,又補充道:“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我覺得你們還是別插手沈言的事了,他的情況我已經差不多了解了,我會自己調查。”
他不說後半段還好,這後半段一說程呈就更生氣了,“路曾華你有病了吧!你最近是怎麽了,腦子年久失修轉不動了是嗎?!你能不能清醒點,別說你現在連個警員都不是,就算你還在職你都沒權利一個人行動。我們誰都能猜到這個案子到底有多複雜,就往最壞的方向去猜,沈言有可能就已經背上四條人命了。”
路曾華剛想說話就直接背程呈打斷,“你不用再跟我說別的,我剛剛說的你肯定都想到過,從127案子開始你就在整理關於沈言的資料,包括林思和吳複征的背景你都在背著我們私自調查,老路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麽但是我還是想跟你說,你已經畢業這麽多年了,應該學著適應這個社會了,當警察的沒辦法做到每個案件都完美,盡到職責就好了。”
路曾華聽到他的話本來想要反駁但當程呈終於說完最後一句的時候他卻沉默下來,靜靜的坐在椅子上,盡到職責?
他抓了傅國莊是盡到了職責,他是毒梟,大規模的製毒販毒,他在黑網購買軍火,手下還做著人口買賣的生意,是個徹頭徹尾的壞人,所以他正義的逮捕了他,沒收了他的財產,傅國莊的手下樹倒猢猻散,四處逃竄,可傅國莊自己卻完全沒有抵抗,那天許淵衝進他的房間的時候,樓上明顯是有一位狙擊手的,因為那狙擊槍的紅點正對著許淵的眉心。
最後還是傅國莊打破了僵局,他叫住了樓上要開槍的人說他已經準備好這一天了,他說他不後悔無論是販毒還是自首。
那天路曾華才真正的陷入的迷茫困惑,他開始不知道什麽是對,什麽是錯,傅國莊從被別人鄙視,連女兒都養不起的底層人到花大價錢做慈善,被人尊重的首富,他是個什麽人?他是個觸碰了法律的可憐人?還是個沒有出路的父親。
懷裏的哨子又開始灼燒起來,他當初是連一個小禮物都沒辦法承擔的父親啊,作為女兒的靠山,他不得不把自己堆砌起來,即使沒辦法呼吸,即使千瘡百孔,即使要麵對懲罰,都必須飲鴆止渴,甘之若飴。
路曾華又想起那天在醫院遇到傅淼,那時候他知道傅淼要做什麽,他看到了傅淼手裏的注射器。他與傅淼公事這麽多年,就算傅淼一次次的展示出她與眾不同的專業技能和天才般的推理能力,但在路曾華眼中她依然是那個剛來的時候表麵裝作知性大方,實則高傲自負的女生。
他從來沒有像個傅淼會有動殺心的那一天,他當時讓張銘向傅淼透露老黑在中心醫院的時候隻是想引出傅國莊的人,他沒想到來得居然就是傅淼。
他看到傅淼進來的時候直接愣在原地,直到傅淼已經拔掉那人的輸液器他才回過神來,那時他居然慶幸自己是單獨行動,這樣還能幫傅淼一把。當然,他也確實把傅淼放了,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但他已經觸碰了自己的底線,他已經再也拿不起這張警官證,穿不上這身警服了。
他翹了幾天班,回到了警校,看到那些笑得沒心沒肺的學生,大聲的談論著以後成為警察的日子,把自己的夢都喊出來,每一個字都透著緊張和興奮,和不就是以前的他嗎?做著那些非黑即白的夢。
他搭了最後一班長途車,回了家,但剛走到小區門口就停下了,這個小區他從大學畢業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了,這裏他太熟悉了,小學時候的自己,高中時的自己,大學時的自己都從這裏走過,他們愚昧無知,沒心沒肺,但他們都可以走在這裏,唯有自己不配。他們都有目標有方向,隻有自己沒有。
想到這兒他悻悻轉身,找了一家最近的賓館住了一宿,第二天天還沒亮就搭車回去打算遞上辭呈。
沒想到剛回家想補上一覺就被許淵和程呈叫醒,對著他劈頭蓋臉的一頓罵,具體說得什麽路曾華一句也記不清了,他的腦子暈的厲害,隻能聽明白程呈是在說他沒出息,而許淵隻是歎氣。
不過這些都無所謂了,反正所有人都認為他沒出息,自己真的沒出息也算他們慧眼了吧。
遞完辭呈,老趙沒有像他預期般的果斷同意,隻是給他簡單的辦個停職,不過這樣也不錯。
出了門,遇到那個小姑娘,叫什麽來著?長得還挺可愛的,說是沈言鄰居家的妹妹,但路曾華一直覺得這小女孩有點古怪,好像總是受傷,但他管的事已經夠多了,也不打算再問。
這小姑娘說要他去跟沈言一起住,在路曾華看來這就是讓他去給沈言當保姆,本來是想拒絕的,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時腦抽,他居然想到了嚴皓那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卻死活不肯說出傷他的那個人的那出,這個沈言實在是太精彩了,精彩到嚴皓傅淼,以及最近所有的事都能跟他多多少少的扯上關係。
也記不清具體是為了什麽,他最後還是答應了那小姑娘去給沈言當保姆,起初他確實是有些想要調查沈言的想法,但當他和沈言相處得越來越久他能明顯的感受到沈言對他的倚靠越來越嚴重,可能沈言隻是個被世界遺棄想要找到家人的孩子吧。
“哥,”聽到床上的沈言沙啞的喊了一聲,路曾華立刻清醒過來,從椅子上站起來看向他。
沈言的眼睛微微睜著,似乎沒有力氣全部睜開,臉上還帶著些發燒才會出現的紅暈,卻比他平時那種慘白的樣子要帶些人氣。
“怎麽樣,喝不喝水?”路曾華雖然沒照顧過人,但也見過那些護士護理病人的時候,問完也不等沈言回話,直接就跑去倒水,程呈就坐在水壺邊卻根本沒有幫他的意思,腿在地上一蹬,帶著椅子滑遠了,那意思十分明顯,‘你愛幹嘛幹嘛,別挨老子’。
路曾華也沒空跟他打岔,拿起紙杯倒了杯熱水,這才發現這水剛燒好,還燙的很,隻能又拿了個紙杯來回倒著,讓它涼得快些。
沈言就躺在床上看著他,覺得頭還是暈得很,眼睛又慢慢閉上,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