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年之約
入秋了，天墉城門口的古樹葉子也飄飄灑灑的落下來。陵越站在天墉城大門前，長長的階梯望不到盡頭。自從屠蘇走後，他得空就站在天墉城門口，似是等待著誰的歸來。
自從屠蘇來找師尊解封，他就知道，此去，屠蘇是再不可能回的，三年之約，不過是，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他已經成為掌門很多年了，當初芙蕖領回來的那個小團子也已經長大成人了，那孩子那麽像他，特別是眉間那一點朱砂，有時候他指點玉泱劍法，恍恍惚惚間總像是回到了當年屠蘇還未長大的時候。
玉泱跟芙蕖說師尊看著他的時候又好像不是在看著他，總感覺在透過他看另一個人。芙蕖聽到這話，便再也堅持不住，這句話就像是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她這麽多年的自欺欺人，屠蘇永遠都不會回來了。什麽三年之約，屠蘇早已魂飛魄散，不入六道輪回，他用自己的生命打贏了那場仗，卻連輪回的資格都沒有。
玉泱愣愣的看著眼前淚流滿麵的師叔，他那個整日裏嘻嘻哈哈的師叔，此刻正哭的傷心，從小他就沒見身邊的誰哭過，自是不會安慰人，就那麽坐著看著芙蕖哭。
芙蕖漸漸止住了哭聲，便一陣風似地不見了。芙蕖一邊朝天墉城大門走，一邊回想著以前的事情。屠蘇從小就被師執劍真人養在後山，很少出來，甚至連授業都是大師兄親自教導，執劍真人每三年才出關一個月。屠蘇可以說就是大師兄帶大的。
後來，陵端不知怎的總找屠蘇的麻煩，帶著師弟欺負屠蘇。那一天，陵端依舊來找他麻煩，屠蘇與平常一樣沒有搭理他，可陵端越說越來勁，竟說起了執劍長老的壞話，然後她就看見屠蘇變得和以前不太一樣，雙目赤紅，身上有一團黑霧若隱若現，陵端嚇得直喊怪物，就自己也嚇了一跳，屠蘇，變得好陌生。幸而大師兄及時趕到，製止了屠蘇，看到屠蘇清醒過來那懊惱自責的神情，芙蕖似乎看到了有一種名為心疼的表情在大師兄臉上一閃而過。
再後來，芙蕖知道了那天屠蘇發狂是因為煞氣發作。想來那孩子命苦，大師兄告訴她，屠蘇的族人全部被屠，隻剩下他一個人，才會性格如此孤僻。要她不要介意，多多照顧屠蘇。那時候芙蕖笑嘻嘻的答應了，以後陵端再欺負屠蘇，她便領著屠蘇去別的地方練劍，或是神不知鬼不覺的捉弄陵端。
慢慢接觸下來，她發現屠蘇除了不愛說話，還是很可愛的，圓圓的包子臉，讓她忍不住掐下去，就看到屠蘇的大眼睛似是生氣的看著她，這時候她就咯咯的笑起來，摸摸屠蘇的頭，安撫他。
剛從回憶裏醒過神來，便看到前邊陵越的身影，這些年來大師兄總在這裏等屠蘇的歸來。
“大師兄，別等了，屠蘇他，早就去了。”芙蕖輕輕的開口，不出意料的看到陵越的身體猛地一震，他漸漸回過頭來，看著眼前師妹。
芙蕖直視著他，看到他眼裏仿佛有什麽東西轟然倒塌，“其實，大師兄在屠蘇要求解封的時候就知道屠蘇不會再回來了，可是在我與屠蘇定下三年之約的時候卻什麽都沒說，大師兄，不要再騙自己了，該醒醒了。”
陵越眉眼悲愴的看著她，這麽多年了，他一麵提醒自己屠蘇會回來的，他隻是貪玩，所以讓他這個師兄等了三年又三年。沒關係的，師兄可以等他，就像他每次下山辦事回來都會看到屠蘇在天墉城門口等他一樣，師兄每天都到大門口等他回來。可他又清楚地知道，他的屠蘇不會回來了，甚至這麽多年來，他的屠蘇從來沒有入過他的夢，老天連讓他們在夢中相見的機會都不給。
眼前的師兄不說話，芙蕖便自顧自的說了下去，“大師兄，我知道你愛的人一直都是屠蘇，我等了你這麽多年，我相信我接著等的結果也與現在沒什麽兩樣。大師兄，陵端師兄也等了我這麽多年，我也是時候該給他個答複了，其實他本性不壞，隻是貪玩了些，求大師兄把我許配給陵端師兄。”
陵端看著眼前的師妹，他知道這麽多年來芙蕖一直在等他，可他心裏滿滿的全都是屠蘇實在沒有辦法給芙蕖一個她想要的未來，這輩子是他負了師妹。“你想怎麽辦就怎麽辦吧。”
“謝謝師兄。”
第二日，天墉城掌教陵越真人便宣布妙法長老芙蕖與戒律長老陵端即將大婚的消息，並親自提了“珠聯璧合，佳偶天成”八字送與二人。
大婚那天，陵端笑的合不攏嘴，這麽多年了，芙蕖師妹終於嫁給他了。他一定會對芙蕖好。
“大師兄，謝謝你成全我和芙蕖，還有，欺負了屠蘇這麽多年，抱歉啊。”眼前的陵端一身紅衣，笑容滿麵，有一種說不出的瀟灑。陵端在想，他的小師弟也很適合紅色，屠蘇穿紅衣有一種別樣的風味，直教人移不開眼。
“沒事，隻是，你可別欺負芙蕖，要是有一天她來找我哭訴，我可要找你算賬。”仰頭飲下陵端敬的酒，便跟他說自己出去透透氣，離開了宴席。
每逢佳節倍思親，今天是陵端芙蕖大喜的日子，屠蘇若是你還在，該多好。他還記得，屠蘇小時候總是粘著他，有時候調皮惹得自己生氣，可那孩子笑眯眯的張開雙臂，衝著他軟軟糯糯的說一句“師兄，抱。”他便再也生不起氣來。
他教他穿衣，教他識字，教他劍法，甚至他還背著掌教真人去廚房給他做宵夜。有時候，他舉得似乎日子就這麽過下去，隻有他們兩個人，也不錯，那時他也還小，自是不知道那種情愫名為愛。等到他漸漸年長，卻發現自己早已情根深種，無法自拔。
後來，屠蘇長大了，漸漸比以前更沉默了。再後來，他下山除妖歸來卻發現，自己的小師弟不見了，他下山去尋他，發現他身邊有了一群朋友。他看到屠蘇似乎比在天墉城過得好，罷了罷了，隨他去吧，隻要，他高興。
他還記得屠蘇解封的那天，那天天氣很好，他從沒見過那麽好的天氣，可，為什麽那麽好的天氣，那麽好的兆頭，他的屠蘇為什麽，再也回不來了。
那天他們三個站在那片湛藍的天空下，芙蕖說師傅想把掌教的位置傳給自己，三年後舉行儀式。屠蘇看了看遠方，道了聲恭喜。陵越心中苦悶，不禁脫口而出“何喜之有。”他從沒有那麽莽撞過，那一刻，他覺得如果再不說出來，他將會後悔一生。至今，他還記得當年他說的那些話。
“我曾經，敗於一人劍下，自此以後，再也無緣一戰，心中雖存憾恨，亦是輸得口服心服。師尊與我言明，不會繼續居於執劍長老之位。若有朝一日我當真執掌門派，於心目中，早已定下執劍長老之人選。此人……即將遠行，那個位子便會永遠空著，直到有一天……他從遠方回來。”
他甚至清楚地記得那時候屠蘇動了動嘴唇想說些什麽，卻終究隻是在芙蕖囑咐他莫要忘了三年之約後說了一個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