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厚顏無恥
石季婉到廚房裏,對姑姑說起了剛才的這件事:“楊世會生氣了,因為沒留崔先生吃飯。”
石文珊勃然大怒,她當然知道不留吃飯是因為她,所以她一向對侄女說“你就全都推在我身上好了”。
停了一會兒,她嗤笑了一聲:“他還以為這是在他自己家裏嗎?也不看看他現在是什麽樣的處境,還好意思到處發號施令的,憑什麽呀?”
石季婉知道,姑姑的句話,也是隱隱地對她有些不滿。
如果不是因為她的緣故,楊世會怎麽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到她的家裏來,又無中生有地發這種可笑的脾氣呢。
石文珊一麵做飯,一麵又輕聲地對石季婉說:“你覺得你這回對他有些兩樣了。”
石季婉淡淡地笑了笑,不知道姑姑說的這句話,是不是指的她剛才在楊世會麵前的自衛。
吃過晚飯,石文珊照例又躲到自己的房間裏去了。
楊世會抽著煙,給石季婉講起有些入獄的汪精衛政府的官員,被捕前仍到女人那裏去住,一點風險意識也沒有。
石季婉想,也許他口中的“女人”,就是指的那些人的外室。
不過,也可能他們已經知道了自己將來的宿命,不過是要趕在進監獄之前,索性再放縱一次罷了。
“有沒有酒喝?”他忽然有點煩燥地問。
石季婉沒有想到,在這個時候,他居然還有雅興喝酒。
而且她和姑姑從來都不喝酒的,家裏怎麽會有酒?
不過,他顯然是想讓她出去為他買酒喝。
可是,她現在並不想出去。
停了好大一會兒,她才麵無表情地回答道:“這個時候,我不知道可以到什麽地方去買酒。”
“哦。”他顯然在控製著自己不發脾氣。
關於他熟人的消息講得告一段落的時候,她終於還是向他拋出了心中的疑問:
“你跟那個薛小姐有沒有發生關係?”
這個問題已經在她心裏憋了很長時間了,她曾經想向他證實一下,但是後來又忍住了。
可是現在,她最終還是脫口而出了。
“嗯,就是臨走的時候。”他的聲音低了下來,“大概最後都是要用強的——當然你不是這樣。”
他這話是什麽意思,難道是說她比較容易得手嗎,還是別人比她更難追求得到?
她聽了心中五味雜陳。
沒想到自己那麽的愛他,在他心中卻被他這樣的和別人拿來去比較。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巧真在幫你說話哦,她說:‘那石小姐不是很好嗎?’”
她立刻起了強烈的反感,心想,我什麽時候需要別人幫我說話了?
不過,既然他侄女這樣說他,明顯也是對他在外處處留情心生不滿了。
就像上一次孟明珠到上海來墮胎,還要楊巧真跑前跑後地為她找醫生做手術。
楊巧真要替他照顧上海的一大家子人,同時還要為他收拾這些殘局。
甚至在他逃跑的路上,他也隨處拈花惹草,讓他周圍的親人都不安生。
可是他這種人天生的厚臉皮,他覺得別人幫他是天經地義的,他自己並沒有任何的愧疚。
這時,他從口袋裏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張小照片來,自己仔細地看了看之後,笑著欠身遞給她:
“這就是小薛。”
黑白發亮的小照片,已經有些起皺了,可能是由於經常拿出來看的緣故。
看上去,小薛是在草坪上照的全身像。
圓嘟嘟的臉蛋兒,彎彎的一雙笑眼,有點吊眼梢;大概穿的是雨過天晴的竹布旗袍,照出來雪白,看得出來,她的胸部很豐滿;頭發不長,朝裏卷著點。
比她母親心中的少女胖一些。
她剛想把它還回去,忽然覺得照片背後似乎還寫著字。
她翻過來一看,發現上麵是一個陌生的筆跡,寫的是唐代將軍郭元振的《春江曲》:
“春江水沉沉,上有雙竹林。竹葉壞水色,郎亦壞人心。”
她的臉“唰”地一下就變了。
楊世會緊張地盯著她手裏的照片,生怕她盛怒之下,會把小薛的照片撕成碎片。
他在逃離上海的時候,曾經把這張照片,連同其他的一些東西交給楊巧真去保管。
這次回到上海之後,他馬上就把這張照片取了出來,特意放在了自己貼身的口袋裏。
她冷笑了一聲,馬上把照片還給了他。
他一邊把照片重新裝好,一邊解釋說:“我教過她唐詩,她很喜歡這首,就寫在照片背麵了。”
一個女孩子把這種詩寫在照片上送給他,還能表達什麽?當她是白癡嗎?
見她不說話,他便又把話題岔開,談到別處去了。
看到她的臉色漸漸緩和下來,他便把煙灰缸放在床上,人也斜倚在床上,然後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坐到這邊來好不好?”
她聽話地坐了過來,低著頭,不朝他看:“前一陣子,我真是痛苦得差點要死了。”
這話似乎非得坐近了才能說出來,信上跟他講不清楚,她需要當麵告訴他一聲,作為她今天晚上態度的解釋。
她感覺到他強烈的注視,他顯然在等她繼續說下去,告訴他為什麽她現在解脫出來了。
石季婉沒想到,他居然一句安慰她的話也沒有,心裏感到哇涼哇涼的。
她知道,他完全不管她的死活,就知道保存他所有的。
見她沒有接著往下說,他竟然說道:“其實你這樣痛苦,也是好的。”
她不由得笑了出來。
他的意思是說,她能有這樣強烈的感情是好的——是讓她一直為他痛苦下去嗎,也許隻有這樣,才能顯示她愛他有多深嗎?
他居然用“好的”這兩個字,來評價她所經曆的非人的痛苦,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了。
本來對坐著的時候,她已經感到房間裏沉寂得奇怪,仿佛少了一樣什麽東西。
她想,那應該是空氣中的電流,兩個人感情的飄帶。
沒有了這些飄帶的繚繞,兩個人之間驀然覺得好像陌生了許多。
“這個脫了它好不好?”她聽見他說。
她機械地從烏梅色窄袖棉袍裏鑽出來,裏麵隻剩下一件絆帶絲織背心。
他帶著戒備的眼神,狠狠地看了她兩眼。
她突然明白了:又是那件車毯大衣惹的禍。
他以為她又有了別的戀人,所以胸部起了變化。
她馬上又穿上了棉袍,心裏輕蔑地笑了笑:他果真和她的母親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