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回到武漢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兩個月就過去了。
第二天一早，楊世會就要動身去武漢。
頭天晚上，他忽然對石季婉說：“到我家裏去好不好？”
當時已經快午夜了，石季婉也沒跟姑姑說一聲，兩個人就這樣悄悄地走了出來。
昏暗的街燈下，沒有行人，也沒有車輛。
兩個人手牽著手走到街心。
廣闊的柏油馬路像是倒了過來，人是在蒙著星塵的青黑色的天空上走。
楊世會在上海的家，是一個相當大的弄堂的房子。
女傭過來開門，看到他們這個時候才回去，明顯覺得意外，因為大部分的人都已經睡下了。
在客廳裏坐了一會兒，女傭進來把茶倒上。
不久，楊巧真也出現了。
她笑著給石季婉打招呼。
在昏黃的燈光下，仿佛大家都是久別重逢，有點意外，又有點倉促。
楊世會走到一邊，與侄女說了幾句話之後，楊巧真便出去了。
石季婉一個人坐了一會兒，楊世會走過來說：“我走了這麽久，家裏都沒有我睡的地方了。”
他說的當然不是實話。
在回來的兩個月裏，他也曾經在家裏住過，怎麽會沒有他睡的地方呢。
無非是他今晚帶石季婉回來了，想找一個大一點的房間而已。
過了一會兒，他把石季婉領到三樓一間很雜亂的房間裏，接著把門帶上，便又出去了。
房間裏的燈光很微弱，幾乎看不清裏麵的擺設，隻知道裏麵有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石季婉站在那裏，四下裏看了看，然後把大衣和皮包放在了五頭櫥上。
正在這時，房門突然開了。
一個高個子的女人探頭往裏看了看，接著又悄無聲息地掩上了門。
匆忙之中，石季婉隻瞥見一張蒼黃的長方臉，仿佛長眉俊目，頭發在額頭正中有個波浪。
她想，這一定是他那個患精神病的第二個太太。
剛才那一幕，有點像是《簡愛》中羅徹斯特那個瘋掉的妻子，想到這裏，她不禁有點毛骨悚然，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楊世會曾經跟她講過，他當初在香港時，整天趕寫社論，累得發抖，甚至連桌子上的香煙都沒有力氣去拿。
可是回到家裏，她還要發精神病跟他吵。
當時，他並沒有告訴石季婉，他老婆是因為他跟別的女人調情，然後怒火攻心，一氣之下精神就不正常了。
石季婉坐在房間裏，覺得剛才她完全不像是有精神病的樣子。
當然，可能有時候看不出來。
如果是那種間歇性的精神病的話，有的時候看上去和正常人並沒有什麽區別。
楊世會回來了。
她沒有跟他講過他第二個妻子來過的事情，他找了兩本埃及的童話書，拿來給她看。
她覺得很好笑：“怎麽給我看這個？”
“隨便打發下時間吧，實在找不到別的什麽好書。”
可是，已經這麽晚了，而且他明天一大早就要走了，她哪裏還有時間去看什麽書呢。
而且還是這種孩子們看的童話書。
她想，這一定是他兒子或者女兒們看的書。
她依稀地記得，她第一次來拜訪他的時候，他的書房裏有很多的書籍，怎麽就偏偏給她找了這麽一本書呢？
也許是他時間長不在家裏，書房裏的書都被處理了嗎？
她百思不得其解。
在這個雜亂而又陌生的房間裏，她並沒有睡好。
早上醒了之後，她等不及地在枕上翻看著埃及童話。
楊世會說，書裏麵有個故事中，一個沒心沒肺的小女孩很像卡特麗娜。
她想，也許他指是他向卡特麗娜說關於轟炸的事情的時候，卡特麗娜滿不在乎的樣子。
也許他不好明說卡特麗娜沒心沒肺。
他總是想把自己的思想強加於人，總覺得他自己怎麽想，別人也得感同身受。
卻不知道這個世界上的人千奇百怪，人人的思想各不相同，別人憑什麽要和你有共鳴呢。
當然，不和他有共鳴的人，他也是不喜歡的。
他總是希望別人能順著他。
清冷的早晨，她帶著兩本童話書回去了。
唯一關心的是用鑰匙開門進去的時候，不要吵醒姑姑。
一九四五年的五月，楊世會於又飛回了漢陽。
他歸心似箭，急急地渡過漢水，恨不得馬上見到小薛。
等他回到漢陽醫院時，大家都已經吃過晚飯了。
聽說楊世會回來了，鬱江亞、史東飛，還有護士們都一齊擁到了他的房間裏，一些人在廚房裏又嘰嘰喳喳地為他重新炒菜做飯。
楊世會一麵與他們說話，一麵四處瞄著，但是卻始終不見小薛的身影。
他心不在焉地回答著大家的話，到最後還是忍不住問護士長：“小薛呢？”
“哦，剛才她還在樓上呢！”
原來小薛在聽到楊世會回來的消息後，馬上飛奔下樓，但是走到一半時，卻突然停住了腳步。
她一直以為楊世會這次的離開，是斷然不會再回來了的。
可是她沒有想到，現在楊世會居然又回來了，她有些似信非信，感覺像是在做夢一般。
直到聽到了樓下傳過來的楊世會的聲音，她這才真的相信，他確實是回來了。
但是她反而有些膽怯起來，馬上又退回到了三樓她自己的房間裏去了。
護士長對楊世會說：“你這裏可能太熱鬧了，所以她不敢下來了。要不你先到我的房間裏去等著吧，我馬上去叫她下來。”
楊世會於是起身到了護士長的房間裏。
不一會兒，小薛就跟著護士長和其他的幾個護士一起下樓來了。
小薛把楊世會臨走時交給她保管的一麵鏡子，還有兩條香煙都拿了過來。
楊世會把她拉到身邊坐下，看到她臉色黃黃的，他突然不高興起來。
他一直覺得，她應該紅光滿麵，精神煥發地來迎接他的。
小薛抬頭看著他說：“我瘦了。”
而楊世會竟然沒有半點的憐惜，隻覺得眼前的她，一點也沒有他走時的美麗。
他一麵仍然與護士長她們聊著天，一麵拉著小薛的手。
當看到她戴著一隻金戒指時，臉色馬上就變了，他頓時就起了疑心。
小薛對他說：“這是我用你留給我的錢買的。”
她的這句話，徹底打消了楊世會的疑慮，他不覺有些感動起來，緊緊地握住了小薛的手。
兩個人就這樣在護士們麵前秀著恩愛，一點也不避諱。
而護士們也似乎對此已經習以為常了。